第三章 夢魘
眼前所見,是一條細細長長,看不見盡頭的黑石子路,路上布滿著的是燒得通紅的黑石炭。人走其上,卻感覺不到異樣。這條奇怪的石子路彎彎曲曲,就這麼漂浮在黑暗的半空中。視線低垂向下望去,石子路下嘩嘩流淌的是滾滾血水,一陣熱浪拂過,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從腳下升騰,蔓延在身邊。
環顧四下,周圍滿是斷崖絕壁、怪石嶙峋,耳邊充斥著陣陣哭嚎,這些聲音此起彼伏,尖利難聽,雜亂無章的著實令人心煩意亂……
向前走著,周圍的景物一成不變,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漸漸的,直到身邊的景物徹底消失......
空空蕩蕩……
回望身後,已不見來時路......
徘徊著,徘徊著......突然一腳踩了個空!
梁右臾猛的睜開雙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抹亮白,仔細一看,眼前是熟悉的紗帳,從窗外透進的月光將它照的發白。
借著月光,梁右臾勉力支起身子,環顧四周,確是自己的房間。
原來是夢,回想起方才做的夢,那場景實在真實的可怖,可怖到即使現下醒過來了也仍覺得心悸。
梁右臾在床上呆坐了好一會兒方緩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的內衫已被冷汗浸濕,微風從窗外吹進,涼的他身上一哆嗦。
梁右臾看了看窗外,估摸著還是四更天,本可以再睡個回籠覺,但他此時已經全然沒有了睡意。
點了燈,換了身上衣。他走到案牘前,研磨執筆,慢慢將方才的夢境憑著印象畫了下來。
沾墨,他瞥了眼案牘旁的大木箱子,裡面已經滿滿的堆放著好些畫卷。
梁右臾深深嘆了一口氣,今日發的夢又比從前更加清晰真實。都說夢境交織了現實,可現實生活中他哪裡見到過這麼恐怖的地方,那恐怖的感覺就像身處地獄一般......
自打梁右臾記事起,就時不時的做著同一個夢:總是在同一個場景里徘徊,每一次都更加真實,更加深入,而他每每都會被那種詭異的感覺從睡夢中嚇醒。
好在隨著梁右臾長大,心智漸漸成熟,相比幼年,如今做噩夢的頻率算是少了許多。
停筆,畫布上墨跡未乾,梁右臾托著腮,腦子裡想著方才的夢境,這一直困擾自己的究竟是什麼?
……或許,是否這間房根本就不幹凈?或是自己早被惡鬼纏身多年?總之,他認為如此詭異的事情必與那些鬼怪脫不了干係。
梁右臾與他父親一樣喜好讀書,卻與梁山的刻板正經不同,梁右臾打小就喜歡讀一些神鬼雜談。他認為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也知道世上修仙之人不勝枚舉,不管真假,總之對修仙法門之類頗有興趣。
青要國也不乏一些修道門派,只不過梁山對這些總是嗤之以鼻,他認為即便雜書上所言皆是真實,在與神鬼之輩的交往中,也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他的人生經歷告訴他,凡人命格軟,凡與神鬼糾纏上,必沒有好下場......
傳聞中,青要鄰國有個人鬼混居的都城,但凡談及大家總是饒有興緻的,唯有他通常是避之不談。
因著這個緣故,作為兒子的梁右臾只得將自己唯一的這麼個喜好深深藏起,就連看個小書也總要偷偷摸摸......
想到這,梁右臾起身,從床下拖出一摞摞的小書開始翻閱。
邊翻閱還邊小聲念叨著什麼……
......
梁右臾一邊翻著手中的書卷,一邊喃喃道:「以人為媒可生文火,文火過眼則見陰人。」
陰人?難不成是鬼怪嗎?梁右臾一手捧著書,一手翻翻轉轉,照著書裡頭寫的做,反反覆復,久久不見有任何異樣。
正當他準備放棄時,竟看到自己掌心處騰起一股青煙。
梁右臾眼角一跳,盯著書中記載的火行術,心想,難道是力度不夠,才讓原本該生火的反而變成了煙?
這樣想著,他立刻氣沉丹田,大喝一聲,緊接著將右手緊緊握起。
正當覺得身上隱隱發熱時,見青煙處隱約現出一個身影,模糊中,好像看到了個女人的背影。
梁右臾立時嚇得收回手,才發現是自己眼花看走了眼,那青煙根本不是從自己手中發出,而是在他的房間一角升騰著。
房內,天色已比之前亮堂了些,但梁右臾還是嚇得扔了書,只顧捧著燭台站在一邊一時不敢動彈。
青煙慢慢消散,他定睛一看,果然是個女人,那女人身穿一襲深青色紗裙,頭髮簡簡單單用一支青木簪盤起,正眯起雙眼,嘴角含笑的望著他。
燭光中,梁右臾一時怔住了,他從沒見過長的如此妖嬈明艷的女子,以至於愣怔的一時竟不能言語。
好一會兒,女子開口道:「可看夠了?」聲音冷冷冰冰。
梁右臾閉起大張的嘴,這才發現那女人根本沒有在笑,而是她的嘴角本就生的上揚,令人錯覺她是在笑。
回過神,梁右臾不禁倒吸了口氣,心中閃過萬千思緒,他猜想此女必就是纏著自己多年的陳年惡鬼,隨即反應過來,驚道:「你……你……你……女鬼?」什麼時候連話都說不清楚了……梁右臾勉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磕巴道:「你有什麼冤屈儘管同我說……我一定會幫你的,只求你別再纏著我了。」
幾口氣斷斷續續才將話說完,見那女人只是看著他不言語,他又繼續道:「你說話呀……你是否是被人害死的?抑或是含冤而亡?……難不成......你是自殺?」頓了頓,「你到底是如何死的?誰害的你?你……不會就是死於這間房吧……」梁右臾實在太害怕了以至於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女鬼」等他閉嘴,突然橫眉怒目,伸手掐著梁右臾的脖子,逼著他連連倒退,面上惡狠狠道:「死?是啊,我要你跟我一起死!」
梁右臾被嚇得立在當場,口中嗯嗯啊啊的連反抗都忘了。
「女鬼」看著被嚇得不輕的梁右臾,突然又哈哈笑起來,收回手輕拍了拍,便開始環顧他的房間。
他警惕的看著這奇怪女鬼的一舉一動。
只見她走到案牘旁,拿起梁右臾從小就愛不釋手的一本書,緩緩道:「這書從哪來的?」
梁右臾瑟縮的朝房門移了幾步,輕聲道:「一個老人家贈的。」
「女鬼」又看了看其他,似在自言自語的說了句:「相貌沒變,興趣倒也沒改。」
梁右臾看著這個「女鬼」在他房中走來走去,嘴裡絮絮叨叨不知在說些什麼,心裡暗道:這女鬼情緒如此多變,這副樣子像極了書里寫的那些深閨怨婦,我是個男人,俗話說好男不跟怨婦斗,都說鬼怪怕見光,趁她不注意跑出房外不就成了……。
這樣想著他又向房門挪了幾步。
「女鬼」偏頭看了他一眼,嗤的一笑,似早已知道他的想法,便不打算再嚇他,正色道:「我是音喜,你可有印象?」
梁右臾只想著如何逃脫,忽的聽到「女鬼」問自己話,不由得又是一怔。
見梁右臾不答話,音喜又道:「我不是什麼女鬼,我不怕光,你別想著跑出去,這個房間早已被我設了結界,你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不會知道裡邊發生的事情。」
說著音喜緩步走到梁右臾面前,見他下意識想躲,便伸手扣著他的肩,冷聲道:「你只幫我做一件事,我不會傷害你。」
梁右臾心想,這個「女鬼」也真是搞笑,自己的命都在她手裡了,要他做什麼還不是眨眨眼的事。不過他也只能心裡想想,面上只得可勁的點著頭。
音喜方才環視一圈,早就看見梁右臾的桌上放的大多是道法修習之類的卷牘,聲音不禁放柔,「你可是想修仙?」
梁右臾聽到這話只是木訥的點點頭,此時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這女人究竟要做什麼。
音喜又試探道:「若我說我可渡你為仙……」
聽聞,梁右臾瞪大雙眼,簡直不能相信。
見梁右臾面上顯露歡欣,音喜繼續道:「只是成仙之事需按部就班……」。不等音喜說完,只見梁右臾連連點頭,十分情願。他心想,這是哪來的好事,管他是人是鬼呢。
音喜話音一轉,「只是......修道之人需拋棄情愛。據我所知,你有個愛慕的姑娘,若是決心修道,便要從此與那女孩天各一方。」
此話一出,如同希望被打破,梁右臾眼中的光芒霎時暗淡下來。自古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況且自己也與楊曉意定了親,「這……」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梁右臾思來想去,頓時覺得失落,自己與仙道,許是無緣了。
音喜見他猶豫,嘆道:「罷了,現在也等不及你猶豫。從今以後,我會傳授你道法仙術,你需得用心用力,按我說的做,不可懈怠。」
音喜皺著眉,本想設法將他與那女孩的緣分就此斬斷,卻沒想到這傢伙居然用情還挺深,這倒讓她頭疼。
「而你需要做的就是在修成正果之後,替我救一個人。」音喜淡淡道。
見著音喜的眼神由凌厲逐漸變得炙熱,梁右臾懸著的心才慢慢放下來。
雖不知究竟是什麼人,大羅神仙救不了,偏要他一個凡夫俗子來救,卻也鄭重的點了點頭。
音喜又兜兜轉轉看了他的好些「珍藏」,隨即大袖一揮,只見他的那些個「珍藏」全部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等梁右臾說話,音喜又是大袖一揮,是一大摞書出現在房中,只聽她冷聲道:「你的那些破書皆無用,看這些吧。」
見梁右臾興趣十分高漲,她這才滿意的笑起來。
說話間,天已大亮,音喜手中捏起一訣,將房外的結界盡數除去,轉頭對著站著傻笑的梁右臾道:「你好生研讀,我還會再來。」
音喜離開后,梁右臾還無法相信,伸手使勁掐了掐臉,疼得不行,這是哪裡掉下來的餡餅......
原來那喜怒無常的女人不是什麼女鬼,而是神仙。
正想著剛剛實在太害怕了,都未來得及向她道謝,。
轉念一想,話說她叫什麼來著?
細思無果,罷了......想到此,梁右臾便痛快的沖著虛空喊了聲:「謝謝你啊神婆。」
話音剛落,梁右臾書房中的案牘便被憑空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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