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活見鬼了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又是這一條熟悉的石子路,又是這樣熟悉的昏暗,石子路下一片猩紅涌動,那是一汪血海;詭形奇制的山稜石柱一簇簇的從血海中破出,直聳入頭頂上漆黑不見頂的地方。
沿著石子路向前走,一陣陣熱風撲面而來,隱約帶著一股血腥味。他想要逃離,可是一步一步特別沉重,他努力的向前走著,向著那黑暗的盡頭走著,除了腳下的路,還有身旁單一寥落的景象,他什麼也看不到。
不知走了多久,......漸漸的,他開始感到心悸。
隨著身體慢慢變輕,他開始覺得呼吸困難,腦袋昏沉,喉頭堵得慌,他的雙手使勁的抓著胸口,難受......難受......這一刻他真想將胸膛抓破,好讓自己能透口氣,這種窒息的難受令他躺倒在地上拚命掙扎……
掙扎間,身下滾燙的黑炭石熱烈灼燒著他的背……疼,錐心刺骨的疼。
「啊!」隨著一聲痛苦的**,梁右臾掙扎著猛然驚醒,發現自己仍舊坐在案牘前,面前是音喜的手札,手札上密密麻麻的是音喜的手記。
原來是自己趴在桌上睡著了,他抬起頭環視四周,發現那神婆正坐在一旁的矮榻上饒有興緻的看著自己。
梁右臾回想方才的夢境,始終沒能緩過神。
音喜幽幽道:「做了噩夢?」
梁右臾木訥的點頭。
只見音喜笑的詭異,「你看起來很痛苦。」
梁右臾垂著腦袋搖了搖頭,面上沒有什麼表情,音喜便在一旁調笑道:「看來咱們的梁少爺是被一個小小的噩夢給唬住了......」
梁右臾不理她,自顧自的窩在軟塌上,他承認自己畏懼音喜,害怕鬼怪,可絕不是膽子小的人,從小到大做的噩夢無數,還不是從來就轉眼忘卻了,唯獨這一個,糾纏了他十幾年,讓他感受,讓他記著,讓他害怕,就像是一撞警鐘,時時在他耳畔提醒。有時候他真的害怕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果真掉入了那無盡的黑暗,因為那個夢境太過真實,真實到他已記不清究竟是夢境,還是自己真的去過那樣的地方。
心煩意亂,他已無心修習,直到他的目光被一卷攤開了一半的竹帛所吸引。「長相思......」他對著那捲竹帛喃喃道,心中似乎有那麼一處柔軟被輕輕撩撥。
音喜的眉頭微微一蹙,她凝視著認真望著竹帛的梁右臾。
梁右臾慢慢將竹帛展開,原是一卷兵器薄,裡頭羅列的兵器琳琅滿目,有許多都是梁右臾聞所未聞的。眾多奇異的兵器中,他好奇的只是這一柄長槍,兵器薄中唯有這柄長槍被篆刻人完完整整的刻畫出來,並且是精雕細刻一點也不馬虎,這柄長槍的名字,喚作「長相思」。
「長相思......是一個容易令人傷感的名字......」他輕輕的說出了這一句。
音喜深深吸了一口氣,從榻上一躍而下,徑直走到案牘前,鄭重的望著他冷然道:「這卷兵器薄是你的,可還記得?」
「我的?」梁右臾一臉茫然,「不,不是我的,我私藏的小書從小到大不知來來回回翻看了幾回,這卷......」這卷竹帛雖是年歲久遠,但質感上乘,不像是普通凡物,說著他將竹帛慢慢合上,遞給了音喜,「這一定是你的,物歸原主。」
音喜登時怒目圓睜,「我說是你的就是你的!怎麼,還想跟我爭個高下不成?」
梁右臾一臉茫然,他又怎麼著惹了這個祖宗神婆?他抬起頭木然望著莫名憤怒的音喜,弱弱的道:「莫不是這竹帛上沾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才這般推託給我?.」說著他音氣減弱,「整日欺負我一個凡人有意思嗎......」
聲音雖小,可都一一入了音喜的耳,瞧著梁右臾懦弱不爭的模樣,她哀哀嘆了口氣,「罷了,看來今日是我太心急了。」說罷便大袖一揮上了房梁,兀自小憩去了。
梁右臾甩了甩頭,呆坐在案牘前一動不動。
「少爺,肖家小姐來訪!」小廝小海猛地推門而入,小海的聲音比之平時高了幾分,又見著他慌不擇路,驚魂未定的模樣,梁右臾斷定,此時這位肖家小姐已經踏入他的書院了。
回想那日,自己被楊曉意「拋棄」,他是如何與這位肖家小姐鬥智斗勇方逃脫而出,沒消停幾日,這魔頭又來作孽了。
一旁的小海已經如熱鍋上的螞蟻,站都站不安穩,梁右臾反倒淡定的吩咐道:「伺候茶水。」
「是。」得了令的小海終是舒了一口氣,在肖家小姐未到之前三步並作兩步逃出了房間。
梁右臾心裡思緒翻湧,忽而想起了樑上的人,隨即抬頭尷尬的望著音喜。與肖家小姐肖止羿周旋絕比讓她發現房裡有一個陌生女人,然後鬧得人盡皆知來的容易得多。
只是......方才自己又惹神婆生氣了嗎?梁右臾現下不知如何開口,若是開口讓神婆離開,她會不會以自己在趕她為由將他揍一頓呢?還是叫人打發了肖止羿?怕是來不及了......或是自己撤?
梁右臾正自煩惱呢,樑上的音喜早已洞悉一切,不言不語施法設了枚結界便將自己隱了身去。
梁右臾鬆了口氣。
不一會兒,隨著腳步聲響動,身形嬌小的肖止羿猛地踏進房。卻見她扒在門上左顧右盼,竟像是看不見就坐在眼前的大活人一般。梁右臾這才明白,原來神婆將他的身形也隱了去,不禁朝她報以一個感激的微笑。
肖止羿納悶的很,小海明明說右臾哥哥就在書房的,難道是別間書房?這樣想著就又回身往別處去了。
梁右臾嘿嘿笑著,以為肖止羿就這樣走了,頭上的音喜卻拋出一句話,「別高興的太早了。」
梁右臾愣了愣,果然,不一會兒功夫,肖止羿又踏進了房門,徑直走到窗邊的軟榻上坐下,左摸摸右看看,顯見是沒打算走了。
這時小海將茶盤端進房內,卻見房內只有肖止羿一個人,只道少爺可能在裡間,便輕輕將一盞茶送至肖止羿身邊,「肖小姐用茶。」
肖止羿只順手將茶放在一邊,面上有些不高興,「小海,右臾哥哥呢?」
小海心中「咯噔」一聲,少爺不在......他四下望了望,房內確實安靜得很,想了想低頭俯身道:「小的......小的不知。」
「你這個貼身小廝怎會不知!」肖止羿氣的揪起小海的衣領,尖聲怒吼道:「一定是你與右臾哥哥在騙我!」
那兇悍的樣子將隱著身形的梁右臾也震了一震,對不起了小海,你只能自求多福了,梁右臾在角落裡為他的小廝祈禱著。
小海被嚇得不輕,只一個勁的道冤枉,直到肖止羿吼得口也幹了,命小海再斟一盞茶來時,他才得以逃出生天,他這一去,便久久沒有復返......
當梁右臾再一次昏睡過去的時候,音喜不禁有些佩服這個女人,在一間只有自己的屋子裡,她竟然可以一動不動的坐了幾個時辰。眼看日頭西落,他們兩人就這樣在這裡白白耗了大半個白日。
窩在樑上的音喜實在看不下去,當機立斷,施法將書房用結界隔絕起來,自己則搖身一變成了個面孔潰爛,七竅流血的的醜陋女鬼。
看著自己這副模樣音喜得意的笑了笑,轉而幽幽的飄到肖止羿身後,先是沖著她脖頸輕輕的吹了一口涼氣,這丫頭,只是猛地打了個寒顫,絲毫沒有察覺什麼異樣。試探不成音喜便開始輕聲呢喃起來,這回才將肖止羿嚇著了。
只見肖止羿驚恐的四下張望,又見外頭日頭西落,書房裡連個掌燈的人都沒有,確實瘮的慌。
就在肖止羿猶猶豫豫想走未走的時候,音喜突然現身猛地一頭扎到肖止羿面前。
突然見了鬼的肖止羿瞪大雙眼,雙腿一蹬,連聲都沒出就岔氣暈了過去。音喜對著昏死過去的肖止羿大大的翻了個白眼,又用手撥了撥她的腦袋,果真如同爛泥一般,真無趣。
音喜不屑的拍了拍手,看向酣然入夢的梁右臾,喃喃道:「真是錯過了一場好戲。」
這樣說著,她緩步走近他身邊,抬手慢慢伸向梁右臾。
音喜捏起一訣,忽而不解的皺了皺眉,懸在腦袋上方的手隱隱感覺到梁右臾體內凌亂的氣息,又想起方才他噩夢中痛苦的樣子,納悶道:「怎麼回事?」
頓了半晌,她收法縮回了手,嘆口氣道:「罷,今日我累了。」
回頭看了一眼昏厥的肖止羿,確認她沒有大礙后才緩緩離開。
......
梁右臾在睡夢中被搖醒,天色已暗,睡眼惺忪間已不見神婆的去向。他詫異的望著躺在他腳邊上的肖止羿,只見她眉頭緊鎖,面色泛青,但身體依舊溫熱,淺淺的呼吸著昏迷不醒。緊接著門外走進一群人,將肖止羿一股腦的抬出了房間,一旁小海慌張的解釋著自己怎麼進來,怎麼看到暈在地上的肖止羿,怎麼通知的肖家人,怎麼搖醒自己。
小海一番沒頭沒尾的解釋過後,梁右臾也沒明白髮生了什麼,只是看到面無人色的肖止羿,便猜到了幾分,嘖嘖道:這神婆也太狠了點。
自那日後,肖止羿便纏綿病榻,好久好久不曾出門。
......
某日,梁右臾悶悶的對音喜說:「看你乾的好事,就沒有感到一點愧疚嗎?」
音喜冷笑一聲:「你是在教訓我嗎?」
梁右臾想了會兒又道:「前幾日去探望止羿,那魔頭,話都說不清了……」
音喜冷冷的偏頭看著梁右臾。
梁右臾嘆了口氣,轉移視線,繼續回到書中,閉嘴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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