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失蹤
「不好了~~」書房外,小海的聲音響徹書院。
當小海火急火燎推開房門時,只見到從書堆中抬起一張茫然的臉的梁右臾。破門而入的小海有些慌不擇路,進門時還被門檻絆了一跤,面朝大地摔了個狗吃屎,那副笨拙窘樣惹得梁右臾憋不住大笑起來。
「少爺,您可別笑話我了,出大事了。」小海灰溜溜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什麼事值得這樣驚慌?」梁右臾有些不以為然,畢竟他現在做的才是大事中的大事。
小海想說的話鬱結在胸,思來想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抓耳撓腮了半晌索性還是直接開了口,「楊家小姐她......失蹤了......」
「什麼?!」梁右臾心頭一震,驚愕的猛的站起身,面前的書堆應聲倒下,「什麼叫失蹤了?發生了何事?!」
小海搖頭,「小的不知發生何事,只方才在衙署前院聽大人手下的邑兵說的,楊家小姐在大人前去提親當日便離開家,到今日楊家人上報衙署,只說楊小姐她失蹤了,大人正緊急處理此事呢。」小海掰著手指算了算,嘆道:「楊小姐出走至今,也有好些日子了......」
原來那日,楊曉意從家裡跑出來后並沒有來梁家落腳,人去了哪裡,楊家不得而知。這段日子楊家搜尋未果,這才上報了衙署。
梁右臾眉頭微蹙,猜測楊曉意莫不是為了躲避親事,因此才藏匿在某處?可是現如今楊伯父病成這樣,楊曉意即便再任性也不會做到如此地步。那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凝神想了想,立刻大步向外走去,「隨我去楊家看看。」
小海應了一聲匆忙跟上。
兩人來到楊家時,楊家府門大開,門外冷冷清清,連一個應門的侍僕都沒有。梁右臾穿過影壁來到大堂,見到父親送的彩禮還在,大堂中有一個人焦急的走來走去,是雅桑。
「右臾少爺?」雅桑見到來人,似乎是瞧見了希望一般匆忙迎上前,此刻她多麼希望梁右臾對她說,不要著急,曉意在我那呢......可是很顯然不是的,因為她在來人的眼中看到了一絲迷茫與焦灼。
梁右臾見雅桑雙眼通紅,滿頭大汗,面如土色,這些日子必是食不安寢夜不能寐,他心裡頭的一絲希望也慢慢消沒,他急切的問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雅桑擦了擦額前的汗水,「那日小姐與老爺大吵一架后就跑出了府,老爺不許人跟著,料想小姐吃不了外頭的苦,不過兩三日便會回來,哪想到......」
梁右臾又問道:「楊伯父呢?」
此時雅桑的眉頭幾乎已經皺成一團了,提及楊孫,她顯得有些無措,「自從發現小姐失了蹤,老爺的身體急速衰弱,如今躺在床上,人事不省。」說話間,雅桑時不時的向堂外瞧,似乎在等待著什麼消息。她繼續道:「滿老爺隨衙署的邑兵尋人去了,留了奴婢在這裡接應消息。可是這都多久了......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
雅桑口裡喃喃的就這麼幾句話,料想從她這裡再問不出什麼,離開楊家前,梁右臾去探了探楊孫。一路上,家僕婆子一個個都來去匆匆,規行矩步,沒有人敢如往常那樣打鬧玩笑。楊家上下對於楊孫父女倆,似乎都有心無力。
楊孫房間里裡外外站滿了人,外頭幾個醫士聚在一起討論的焦頭爛額,房門前幾個侍僕守得戰戰兢兢,絲毫沒有人留意到梁右臾的到來。
房內只留了幾個家僕侍奉以及一個掌事的,那掌事的年過半百,認得梁右臾,躬身迎他道:「老爺這會兒剛醒。」又瞧了瞧外頭,輕聲道:「也夠吵嚷的。」說著告退緩步走了出去。
掌事的出去后外頭聲音漸弱,梁右臾輕輕來到床邊,只見到閉著眼的楊孫,比之前幾日確是又消減了許多。他躊躇了一會兒覺得還是先行離開讓老人家好好休息好些,正做此想法時卻被一個大力扯住了衣袖,是楊孫。梁右臾瞥眼瞧時,確是被嚇了一跳,楊孫瞪著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嘴裡窸窸窣窣不知在說些什麼。
梁右臾俯身側耳去聽,也只聽得些含混的話:「好孩子......不給,不給,不給梁家......回來,回來......不給,不給......」
梁右臾皺了皺眉,不給梁家?這時房外傳來李馳的聲音,伴隨著進門聲,楊孫的手從梁右臾袖邊滑落,他又昏睡了過去。
......
路上,梁右臾將楊孫的話反覆斟酌,大致猜到了些意思。如若是他梁家提親那日,楊曉意出走,必是因為他們兩人的親事成了,而楊曉意不願意因此才與楊孫吵起來,而楊孫方才含糊話語里的意思,也許是將他錯認成自個兒孫女,只想要告訴她,不會將她嫁與梁家,讓她回來......可惜,此時的楊曉意聽不到可憐父親的哀求。
出神的梁右臾不知不覺走到了城門口,下身一重,他回過神,是一個孩童撞到了他腿上,旁邊一個婦人慌慌張張的將孩童扶起,一個勁的給他道歉。梁右臾深深呼出一口氣,低聲道:「不礙事。」
孩童不懂事,奮力想要甩開婦人的手,喊道:「我就要去那兒玩,我就要去!」
婦人拽著孩童的領子,怒斥他:「不許去!說了多少次,那個林子會吃人!比山上的野獸都可怕,你這崽子怎就不知道害怕!」
孩童哭嚷道:「你騙人!你騙人!」
......
梁右臾向孩童欲往的方向望去,是一片茂密幽深的林子......
「不歸林」
城門口的那個林子會吃人,這是他從小聽到大的一句話。聽父親說,早年間但凡有人進了這林子,便再也見不到人了。
梁山被派遣來辛氏邑時,這林子已經被封鎖,但隨著辛氏愈發繁榮,來往的人不計其數,總會有人於那林子失蹤。後來,梁山不得已廣發拜帖求助於一些能人異士,費了許多功夫才將林子里裡外外給封死……那是辛氏邑的禁地,是辛氏邑人不願提及的禁忌。
心晃似漏跳了一拍,「不歸」?「不給」?楊父說的會是「不歸」嗎?梁右臾緊緊盯著那座林子,他努力回想楊父說的話,當時的楊父氣息微弱,說出的話有氣無聲,究竟說的什麼,他也只是憑著直覺想當然而已,如若他說的真是「不歸」......
回來時在衙署外遇見了交班的邑兵,打聽到尋人的邑兵已經幾乎將整個辛氏邑都翻了個底朝天,現在正往城外找去,卻壓根沒有人能想到那個封死已久的禁地。
梁右臾回到家后心煩意亂的在房中走來走去,他不願相信他珍愛的女孩會被這可惡的林子拿去性命,可是一邊又總有個直覺告訴他,楊曉意也許就在那片林子里。自從萌生出了這個想法,就像種子發芽一樣不斷在心中壯大,莫名的直覺越發強烈,一刻不停息的撞擊他的心房。
夜深,梁右臾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偏巧這一整日也不見神婆的蹤影,梁右臾不得不感嘆,果然重要時刻還是得靠自己。
待天微微亮時,梁右臾偷偷溜出了門。
梁右臾現在沒功夫考慮其他,一心只想著若是楊曉意真的身在不歸林中,那麼必定是凶多吉少了,好些日子都不見蹤影,楊曉意如今的處境如何,他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他很快來到「不歸林」前,這時天也已大亮。
通往林子的路上空空蕩蕩,除了人高的雜草,連個人影也無,看來這裡已經被父親遺忘。
一層又一層的大木架子攔住進入「不歸林」的路,往內瞧去,幽深詭異,但凡是個心思單純的正常人就不會想要再踏進一步。
未多加思索,他便直入里去。梁右臾一走進去,便覺得林內昏暗無光,四周萬籟俱靜,面前除了樹還是樹,樹根相連,樹杈相交,茂盛繁密。往前,連條尋常的路也見不到,難怪人們只進得來出不去,方向感再好的人在這裡也沒辦法分清南北。
地上覆滿了落葉,走上去鬆鬆軟軟,「咔嚓」一聲,腳踩枯枝的聲音在此刻顯得分外刺耳。林子里,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和腳踩落葉的沙沙聲,聽不到任何蟲魚鳥獸的動靜,梁右臾邊走著邊環顧了林子里的景象,不知不覺冷汗直流,一陣陰風拂過,他猛的打了個寒顫。
不再多想,他邊走,邊開始呼喚著楊曉意的名字。但是別說應答,連個期待的回聲都沒有。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在寂靜的林子內走的久了,心情也慢慢平靜下來。平靜下來,才感覺到累,也才開始考慮到自己的處境:滿眼的蒼天大樹,看情形,怕是連自己也出不去了。
梁右臾還來不及害怕,他更擔心的是林子里無助的楊曉意。他穿過一棵棵大樹,只想著是否下一次叫喊后,會聽到想要的應答……
不知過了多久,梁右臾的嗓音開始變得沙啞,每呼喚一次,嗓子處就是一陣陣灼燒的疼痛……
疼痛......呼喚......疼痛......呼喚......直到嗓子實在受不住了方才停下。
梁右臾背靠一棵樹緩緩坐下,心中開始懊惱自己的衝動。現下搭了自己一條命不說,連楊曉意的影子都沒找到。他抬頭望了望,頭頂是層層交疊的枝丫,穿過茂密的樹叢根本看不清天色,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眼見著四周越發暗下來,估摸著自己進來也有大半日了。雙手無力的垂下,昏暗的寂靜中,梁右臾只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聲。
若是那個神婆在就好了......
想到那個神婆,腦海里有什麼一閃而過。
梁右臾閉上眼,嘴裡喃喃著,嗓音沙啞,「人之一身……由心主之……久坐而定……」,他神情一凜,開始調整呼吸,摒棄雜亂的心思,慢慢放空自己。
神婆說,只要心定,萬物皆入囊中,輔上心訣,便為攝術。
閉目蹲坐的梁右臾雖大汗淋漓,神情卻一派平和。
倏地,他眉頭一皺,原本安靜的林子里似乎聽到了一絲聲響,他很肯定這不是自己飢腸轆轆的聲音……
漸漸,這聲音越發清晰。
傳入耳中,依稀像是女人的聲音,具體說的什麼仍不能聽清,窸窸窣窣,時遠時近。
……
楊曉意晃晃悠悠的走著,眼神恍惚,似乎沒了意識。直到一聲尖嘯掠過,令她如夢中驚醒,在她清醒過來后,就發現自己身在密林之中。
她有些害怕,她分明記得自己從家裡跑出來后,只是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遊盪,路上遇到了什麼人……之後發生了什麼,自己竟記不清了。
現下,自己為何會身在這個陌生可怕的地方,不得而知。
轉眼,身旁不遠處還躺著一位素昧平生的老奶奶。
雖然林中昏暗,但她仍一眼看到了老奶奶脖子上暗紅的血跡,她小心翼翼的挪步到老奶奶身邊,搖了搖,並無反應,又借著微弱的光線,瞧見老奶奶慘白的臉色,一時六神無主,她顫巍巍的伸出手探向老奶奶的鼻前。
沒有氣息!楊曉意猛地收回手,嚇得退了幾步,臉色陡然變得煞白。
她顫抖著聲音對著四周喊著:「有沒有人?有沒有人?」
密林里安靜的很,什麼聲音也沒有,楊曉意起身向四周望了望,發現林海漫漫,枝葉婆娑,天地間一片昏暗,根本無法辨清方向。
深吸一口氣,楊曉意開始不顧方向的走,此時她只想離開這裡。
密林中陰森冷冰,好像越往前走,天色反而越暗起來。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她被眼前的一幕嚇得駐足不前:眼前出現的赫然是方才那老奶奶的屍體,老人家無力倒在一邊的臉龐正朝向楊曉意所在的方向,臉色青白,好像下一刻,那緊閉的眼便會突然睜開......
她走了那麼久竟是又兜了一圈。
楊曉意嚇壞了,顧不得多想轉頭就拚命往前沖,奔跑中,被樹榦枝丫刮傷了手腳也不敢停下……
直到再一次停在老奶奶屍體前時,她終是受不住,崩潰的大哭起來。
哭嚎著,抹著眼淚,她死死盯著那具屍體,張大的瞳孔中充滿恐懼,身體顫抖著,不停的向後挪著,直到眼前事物逐漸模糊才停下來,楊曉意蹲坐在一棵樹下,此時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只有一雙手本能的揉搓著涼的有些發麻的雙臂。
楊曉意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慢慢離開原地,每走一步她的心便不安一分,直到嘗試了許多次以後,她似乎終於走出了那個怪圈。
在密林中辨不清時辰,不過透過些許微光還是可以感覺到晝夜的變化。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林中走了幾日,她只知道餓了就摘下樹葉來食,渴了就喝些露水。只是樹葉、露水對於她來說都是杯水車薪,時日一久,楊曉意的身體終究還是挨不住。
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便再也起不來了。
楊曉意趴在地上,開始想到爹爹和雅桑,滿心愧疚,哭著喃喃的喊著爹爹,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死的莫名其妙,死在這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連自己也不知道的,這個可怕的地方……她甚至想到,自己死後,靈魂是否可以回到家中,留在爹爹身邊……她的手不停的在地上抓著,泥土陷入指縫中,脹的生疼,她想要用這樣的疼痛讓她保持清醒。
直到最後,意識開始混沌,感覺到身體慢慢變輕,從最初的難受到毫無知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