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牡丹花下
有的時候,這個過程常常使北宮鵠感到迷惑:他到底是在挖通一個不知通向何處的隧道,還是在自我埋葬、自掘墳墓?
也許兩樣都有,也許北宮鵠所做的一切只是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自我安慰,徒然掙扎。北宮鵠很想到一個無聲的世界里去,市集里晝夜不息的人聲嘈雜,往往使他無法真正地休息入睡。
有的時候北宮鵠甚至不想聽到他自己的聲音,尤其在他說話的聲音變得尖銳急促的時候,連他都很想逃離這時候的他自己。
現在這個時候北宮鵠真是處於這種狀態,尖著嗓子在哭訴,明明很想停下來,可是聲音還是單調單一地不斷發出,夾雜著時不時地抽泣。
每當這個時候,哪怕北宮鵠的情緒再激烈,他也會在心裡冷冷地看著他自己,他覺得自己只是一個無法在自己的身體里居住下來的人,總是被驅趕著、不是被別人就是被自己這樣做,又總是停留不下來。
可是即使是這樣,北宮鵠也終於強行停止了自己的奔逃,聽從了皇太后的勸解,留了下來。只是現在的他們,還沒來得及表白心跡,依舊在彼此之間混亂的記憶中打轉,纏繞著前世今生。
更何況北宮鵠一直以來最拿手的就是哭。高興的時候會哭,難過的時候更是會哭,一個人待著,沒有那麼高興,也沒有那麼難過的時候,還是會哭。只有當他見到皇太后的時候,一切都不一樣了。
在冥頑不靈面前,陰兵之力也有失效的時候。北宮鵠的生活每天的基本任務就是如何讓他自己不哭,怎麼逗得他自己笑起來,最好讓他自己一直笑。
於是北宮鵠在青春期過程里努力成長成為了一個十分搞笑的人,哪怕在他自己不想笑的時候,他也有辦法把自己弄得笑起來。
北宮鵠以為這樣就算是對他自己盡到了基本義務,直到他漸漸發現,自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一個既哭不出來、又笑不太出來的人。
等到北宮鵠到太學讀書的時候,他通常只是面無表情,一任身後的背景不斷地更換,在任何時候與不同場合都是這樣。
有位教授夢境的老師,在上課時說:「在太學中讀到高級生,還有點創造力的,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做的!」
太學的老師最常做的就是拿著包袱到外面上課,在這個太學面,生員是最低的等級,沒有生員,那麼這就意味著全太學的老師僅僅靠編教科書的那點工資,是拿不到那麼多的錢的,他們往往都在太學外面代課。
這就會導致當他們回到太學面,給太學的高級生上課的時候,這些年富力強正當時的老師,往往是根本沒有備課的,連個簡單的想法都沒有,於是呢,就開始聊天,聊什麼可以聊的久一點呢,那就是帝制問題。
於是「神奇」的一幕發生了,任何問題的討論,到了最終,就是四個字「帝制問題」,就可以一筆勾銷,不了了之。
這四個字成為太學上上下下全體師生的集體護身符,外可抵抗排斥眾多不明流派,內可彈壓貶斥紛繁龐雜的聲音、尤其是不同的聲音,中可欺上瞞下,維持一個不上不下的「中庸之道」。
太學的女生學的是怎樣相夫教子,太學的男生學的是怎樣夾著尾巴老老實實做人形犬,太學的女老師考慮的是如何安排自己的孩子的教育,太學的男老師考慮的是如何安排房子和錢。
要控制這些人的想法,皇太后甚至不需要動用陰兵之力,因為是失效的,這些人沒有靈魂,而陰兵之力只對還有靈魂的人起作用。
而北宮鵠在此深知當皇帝只是供人做想要爭錢的替罪羊,想著是如何出去旅行,在他越走越狹窄、從而也就越專一的專業道路上,如何確定下來,一步一步走下去,走向不同的地方,大踏步地向著未知領域前進。
那裡即使充斥著大量不確定性與也隨時隨地會迷失方向的隱憂,可是北宮鵠總是受到那股沉默的呼喚,吸引著他,無論如何不斷地向前、向著皇太後來的方向。
沒有誰應該和誰在一起,可是偏偏北宮鵠心中只想著皇太后,如果這就叫做心中有鬼的話,那北宮鵠寧願度過這樣鬼鬼祟祟的一生。
皇太后曾經問過北宮鵠為什麼不去尋找他自己的人生,可是當他遇見她的時候,他的世界里他自己消失了,就只有她,那她叫他如何去遇見更好的自己?
北宮鵠只期盼著一心一意的來遇見皇太后。人們總是把解釋不了的事情,都說是什麼鬼,可是他覺得這是由於人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這自然也包括他自己在內。
所以陰湖現世洞開,可能有一點好處,就是人不需要再詢問自己這個問題了,人自己才是浩瀚宇宙中無法回答的奧秘。
從而現在做的這一件事情,其實就北宮鵠個人而言,它的難度,並不高於,他目前所做的這個課題
如果皇太后對於陰湖出現開,並且持續打開的想法是那麼的執著,居然用了千年的時間,那北宮鵠覺得就這麼去做。
北宮鵠不需要有任何的衡量,如果他就是那一塊湖石,那就讓北宮鵠堵在那兒就好了,面對皇太后,他自身的宿命就是他的命運,他只需要接受
人生有多少個20年能夠讓北宮鵠再次遇見皇太后?而當他能夠遇見她之後,那麼多的年數又跟他有什麼樣的關係?
北宮鵠請皇太后不要再拿年齡橫亘在他們之間,這樣的話被傷到的是他,更是她自己。
北宮鵠實在沒有辦法彌補這麼多年來,他沒有陪伴到她,而她卻要用這麼多年無人陪伴的悲傷,來與他共度,如今卻又聲明,要由她自己獨自來扛。
這不是一種關係的形成,而是皇太后在要求北宮鵠目睹她的死亡,甚至連陪伴的機會都沒有給他,他請求她不要這樣對待他。
陰湖出現洞開的持續時間,會使北宮鵠就有多少時間能夠將自己化作湖石擋在陰湖出現前,而在這個時候,皇太後會怎麼樣?
皇太后一旦了解到她和北宮鵠的前世同為不死之身,就決定當場告訴他,當他得知她的企圖之後,沉默良久,才艱難地站起身來。
北宮鵠對皇太后說他願意,這三個字彷彿費盡了他全身所有力氣,一旦說完,他就頹然倒下,暈了過去,她第一次出手去接住了他。
這是皇太后千年以來,第一次願意為另一個人付出她的擁抱,當她對北宮鵠的擁抱產生熱度的時候,她開始迅速衰老。
當北宮鵠因為皇太后懷抱中輸送的靈力蘇醒過來的時候,她已骨瘦如柴,面目皆非。
可是皇太后咧著枯乾的嘴唇,對他笑道:「這樣,你還會愛我嗎?」北宮鵠緊緊的擁抱住了她,輕輕的、異常珍惜地吻住了她,將她輸送給他的靈力,還給了她。
他們之間一股新的能量產生了,兩人曾經同為不死之身的軀體記憶又得以恢復,使他們獲得了永生。
北宮鵠對皇太后說:「當我化做湖石的到那一刻來臨的時候,你不要看我,我會一直駐留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守護著你,對於你想要的,即使我不理解,我只是覺得遺憾,沒有辦法直接由我來提供給你,可是只要是你想要的,無論對錯好壞,那都是你應得的。」
皇太后流下了平生的第一滴淚。其實一旦陰湖出現洞開之後,她會消失,還是繼續存在,又或者她的生命里,還是以這樣的形式繼續孤獨下去嗎?
如果是這樣,北宮鵠還請皇太后時不時的過來看看他,哪怕那時的他只是一塊湖石,可是,當皇太后的手放在他身上的時候,他會依舊還是能夠感受到她的一切。
他只是個無名之人,戴上皇帝這個稱號。北宮鵠不想說他這樣做有多麼偉大,他只是接受了皇太后而已。沒有人能夠告訴他未來是怎麼樣的,而他覺得這樣凝固的未來也是一種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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