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言喻看著門口站著的人,輕聲喊:「媽媽。」
宋婉見她喊完自己,也不說話,還是十分溫柔地說:「怎麼,不請媽媽進去坐坐嗎?」
她話音剛落,早在旁邊偷望多時的季啟慕,趁機跳了出來。他誇張地看著宋婉,吃驚地說:「言言,這是你姐姐嗎?你怎麼都沒跟我說過,你還有個姐姐啊。」
言喻回頭瞪他,宋婉露出詫異的表情,又被他的話逗樂。
宋婉溫和地解釋:「我是言喻的媽媽。」
季啟慕眼珠都要瞪出來,異常驚訝地說:「您怎麼會是言言的媽媽,太年輕了吧。」
他長得好看,嘴巴又甜,幾句話一說,已讓宋婉對他印象頗佳。等宋婉回過神,覺得不對勁時,才輕聲問言喻:「言言,這位是?」
宋婉打量著季啟慕,說實話,他即便只穿了最簡單的T恤長褲,可一看就是那種出身優越的人,自信又透著一股陽光。
「伯母,我是季啟慕,是言言的……」季啟慕已自我介紹起來。
言喻打斷他,淡淡地說:「是我在美國認識的朋友,也是我的同事。」
宋婉點頭,出現片刻的安靜,有幾分尷尬。
直到言喻說:「進來坐吧。」
待宋婉走進來,打量了一番房間,這是酒店裡最好的套間,採光充足,此刻清朗的陽光透著玻璃,照亮整個房間。
「這裡還真不錯,」宋婉點頭,說完,她又輕聲道:「就算工作再忙,也該和爸爸媽媽說一聲。哪有回來還住在外面的。」
宋婉聲音好聽,說話溫溫柔柔,聽起來也不像是質問。
言喻垂著眼眸,季啟慕在旁邊巴巴地看著她,也不敢開口,生怕說錯話,惹到她。直到她自己開口:「我暫時不想回大院住。」
宋婉一愣,她大概是沒適應這樣說話的言喻。以前的她,總是乖巧懂事,從來不會說不,即便不喜歡,也會壓在心底。
後來膽子算大了點,會偷偷地告訴小成,然後蔣家那個小祖宗怎麼都會滿足她。
時間長了,連作為父母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媽媽,我在這裡住的很好,您不用擔心,」言喻說話很客氣。
宋婉心底嘆氣,面上卻沒露出來,她說:「就算不回家住,回去吃飯總可以吧,哥哥也在呢,他最近在北京學習,所以住在家裡了。我們一家人,好久沒在一起吃飯了。」
像是為了讓她答應一樣,宋婉看著她,輕聲問:「爸爸呢,難道也不想他嗎?」
提到孟仲欽,言喻神色緩和。
這才點頭,她說:「一定要今晚回去嗎?」
「爸爸想你了,」宋婉說。
本來宋婉是想讓言喻坐她的車子回去,言喻卻說她還有工作沒有完成,下午自己可以回去。宋婉也不好再逼她,叮囑她工作結束之後,早點兒回去。這才離開。
等宋婉離開后,季啟慕看她神色懨懨,不敢多說。
直到言喻走過去,拿起茶几上的煙盒,從裡面抽出一支。季啟慕睜大眼睛,他就見過言喻抽過一次煙,那次她抽了整整一夜,天亮之後,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好在這次言喻只是點燃了,夾在手指間。
季啟慕實在忍不住,坐在她旁邊:「言言,你要是有什麼心事,就和我說說。」
言喻轉頭看著他這幅不諳世事的天真模樣,撲哧笑了,她說:「我和你說了,你能懂嗎?」
季啟慕就差拍胸脯保證,他點頭:「我肯定能的。」
言喻這次拿起煙,含在唇間,深深地吸了一口,眯著眼睛,季啟慕看地微微失神。
然後她輕聲說:「那你能相信,我人生的第一雙運動鞋是十四歲時候買的。」
*
言喻永遠都記得第一次見到宋婉的場景,那時候她還叫成果,是一個大山裡的孩子。她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會從那個時候起,發生如此大的改變。
當時她抬起頭,就看見劉老師站在不遠處,她身邊有兩個她沒見過的人。他們穿著打扮一看是從大城市裡來的。
劉老師喊了一聲:「成果,你過來。」
她乖乖地站起來。
孟仲欽看著小姑娘起身,慢條斯理地收拾自己的東西,陽光穿過樹梢落在她的小臉蛋上,有種透明的白皙。她穿地衣裳乾淨是乾淨,卻有些過分地舊。待他眼睛落在她腳上的那雙布鞋上時,孟仲欽心裡說不出的酸、澀。
言喻安靜地走到他們的面前,劉老師溫和地說:「成果,這兩位是從北京來的愛心人士,他們想見見你。」
小姑娘乖巧地抬頭,神色並不像那些沒見過市面的山裡孩子一樣,畏畏縮縮。
她知道總有城裡的人,會來資助山村的孩子讀書。
她學習成績一直都是全校第一,按理早該輪到她了。可是哥哥成實卻不許,因為他不想讓她一點兒委屈,即便是窮,他也想盡最大努力地保護妹妹的自尊心。
那些被資助的孩子,每年都要在學校的大會上發言,要把自己的家庭困難當眾解剖一遍。
哥哥打小就是這樣過來的,所以他不想讓自己也這樣。
如果真的有好心人願意資助她,這些事情她願意做,因為她是真的很感謝。
這樣哥哥就不用那麼拚命,媽媽也不用那麼辛苦。
孟仲欽聽著劉老師的話,心裡早已經說不出什麼滋味。他的孩子,他的親生女兒,這十四年來,就是過著這樣的生活嗎?
他要帶她走。
「劉老師,可以讓我們和成果同學單獨待一下嗎?」孟仲欽溫和問道。
劉老師當然願意,成果這樣的學生,老師們都喜歡,聰明、懂事,學習成績好。要不是她哥哥一直堅持,學校早就安排她接受資助。
當劉老師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就看見一直微垂著臉不說話的宋婉。
劉老師一怔,再看對面的小姑娘時,這才明白她剛才看見宋婉時,為何會一直覺得眼熟。因為對面的小姑娘和這位城裡來的夫人,長得實在是太像,就,就像是母女……
不過隨後這個想法,被劉老師否定,真是荒唐。
劉老師離開之後,孟仲欽盯著她柔軟的黑髮,輕聲問:「能陪我們走走嗎?」
自然是可以的。
期間孟仲欽問她:「家裡都有誰?」
小姑娘低聲說:「媽媽和哥哥。」
孟仲欽心頭一痛,其實她的情況,他們在北京時早就知道。爸爸在她五歲的時候出了車禍去世,家裡只剩下媽媽和哥哥。在這樣的山裡,失去了父親這個頂樑柱,生活可想而知的艱難。
他們繞著小樹林慢慢地走,孟仲欽輕聲問,小姑娘細細地回答。
原以為這是減輕媽媽和哥哥負擔的好機會,言喻怎麼都沒想到,卻是她人生的轉折點。
半個月之後,孟仲欽再次過來,並且來到成家說明來意,成媽媽拿著掃把將他們轟了出去。孟仲欽和宋婉在村裡住了下來,那樣的小地方,消息傳地太快。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成家那個漂亮地過分的小丫頭,竟是被成家人抱錯的。
如今,小姑娘的親生父母找上門,要孩子了。
村裡的人都說,難怪那小丫頭那麼漂亮,打小就跟成家人長得不像,原來是抱錯了。即便成母堅持,風言風語還是傳到她耳中。
直到成實被村支書喊了回來,他是讀書人,又是成家唯一的男人。
孟仲欽告訴他,他們可以去做親子鑒定。
但成實看到他身邊站著的宋婉時,已經相信了。
原本所有人都瞞著言喻,最後還是被她知道。她哭著抱著成實,告訴他,她不走,不要去什麼北京,也不要跟什麼親生父母走。
可誰都知道,她留不了。
即便是成母和成實兩人,在悲痛和難過之後,都知道,他們應該放手讓她走。
言喻走的那天,險些把家裡的門扒壞,最後還是成實抱著她,摸著她的發頂,跟她保證:「別害怕,很快哥哥就會考到北京的大學,我們就會團聚的。」
她抱著這樣的信念,跟著親生父母,上車離開了。
在機場里,孟仲欽給她買了人生的第一雙運動鞋。
到了北京,言喻坐上車子,回了大院。到家門口的時候,正好碰上一群汗津津的少年回來。
「孟叔,您回來了,」為首的少年穿著紫金色籃球服,腳上是白色球賽,頭髮濕漉漉的,連臉上都是水珠,看起來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
孟仲欽點頭,正要說話時,言喻跟著宋婉從車裡下來了。
所有少年的眼睛都盯著這個剛下車的小姑娘,真是太好看了。她穿著簡單的運動服,烏黑長發束成馬尾,低頭下車。
陽光打在她身上,她半側著臉,卷翹的長睫覆在眼瞼上,襯得她脆弱又倔強。
孟家抱錯孩子的事情,在大院里不是秘密。
更何況,孟西南為了這事兒,已經發了好幾回的火。
看見這個小姑娘,誰都明白,孟家的親生女兒回來了。
孟仲欽見一群少年都在,知道他們是大院里的魔王,怕他們欺負言喻,開口道:「以後妹妹要在這裡生活,不許欺負妹妹。」
一聲冷嗤傳來,言喻小心地抬頭,就看見站在後排的一個男生,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
她嚇得趕緊低頭,來之前媽媽叮囑她,不要和人吵架,也不要打架。
那個人那麼高,她怕。
孟仲欽一聽冷笑的是自家兒子,當即皺眉,就想教訓。
而站在前排的蔣靜成,已把小姑娘的小動作收在眼底。特別是她看見孟西南時,那害怕的小表情,軟軟地像只小貓咪,眼睛骨碌碌的轉,又不敢說話。
於是他握著手裡的礦泉水,走上前,彎腰看她。
「你叫什麼名字?」他靠地太近,言喻能聞到他身上的汗水,不難聞,是一種濃濃的少年氣息。
她不說話。
蔣靜成也不生氣,又問:「你今年多大,之前住哪兒?」
再問一遍,她還是不回答。蔣靜成緩緩地直起身,慢悠悠地說:「原來是個小啞巴。」
孟仲欽一聽,正要解釋說她不是,小姑娘已經抬起頭,睜著一雙翦水秋瞳,嗡聲嗡氣:「我不是。」
蔣靜成懶洋洋地笑了,哼聲說:「那你怎麼不回答我的問題,沒禮貌。」
他的聲音不重,卻叫言喻沒來由的心虛。於是小姑娘垂下頭,蔣靜成以為她不會再搭理自己了,誰知軟軟的聲音再次響起,「對不起。」
還真是……他笑了,真乖。
於是他喉嚨里發出低笑聲,隨後一本正經地說:「來,叫一聲。」
言喻又抬頭,她沒懂他的意思,她要叫什麼呢?
蔣靜成那張充滿少年氣的清俊臉龐,帶著淺笑,他說:「叫小成哥哥。」
言喻抿嘴,她有哥哥,她的哥哥叫成實。
「叫一聲,以後小成哥哥罩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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