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兼相愛 交相利
這可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姬舒都已經是嚇得是屏住呼吸,手心微微冒著冷汗。
就是再給她一萬次重來的機會,她也想不到這位周先生會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她甚至都無法想象她的老師會做出何種反應來。
「哈哈!」
哪知子讓卻是哈哈一笑,問道:「你是孟子輿的學生吧?」
孟子?姬定愣了愣,搖頭道:「晚輩雖也聽說過孟先生的大名,但晚輩從未見過孟先生,不知老先生為何有此一問?」
子讓呵呵道:「孟子輿曾罵聖祖乃禽獸也,與你這禽獸不如,可真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啊!」
姬定忙道:「不敢,不敢,晚輩可不敢與孟先生相提並論。」
姬舒聽得是十分納悶,小聲道:「老師,您難道就不生氣嗎?」
「為師為何要生氣?」子讓反而感到不解。
為何生氣?這還用問嗎?
姬舒當即無言以對。
子讓又撫須言道:「對方若是無理而言之,自然是要激怒於你,你若生氣,那正中其下懷,他若是有理言之,那自然得問明理由,再論對錯,總之,這辯論之事,不應生氣。」
說著,他又向姬定問道:「你說是么?」
姬定點頭笑道:「晚輩受益匪淺。」
「既然如此,我們便在此地好好論一論你這禽獸不如。」子讓笑呵呵道。
「啊?哦...是是。」姬定苦笑地點點頭,對於這位老者的智慧,真是嘆服,不經意間便將他的後路給堵住了,這不論還不行了,他又道:「老先生若不嫌寒舍簡陋,要不去寒舍一坐。」
「不必麻煩了,老夫又不是來這裡做客的。」子讓揮揮手,又指著腳下的阡陌小道,「就坐這裡吧!」
「是。」
二人便是席地而坐,姬舒則是站在子讓身後,她偷偷打量著姬定,眼神中透著狐疑之色,她雖知這周先生並非是浪得虛名,但她不太相信周先生能與他的老師對論。
「快說說你的禽獸不如究竟是怎麼回事。」子讓急不可耐地揮揮手。
姬定笑道:「不是晚輩的禽獸不如,此乃恩師所言。」
「都一樣,都一樣。」子讓兀自顯得有些不耐煩。
這能一樣嗎?要傳出去是我說得,天下墨者不都得上門蹭飯?我可養不起啊!姬定稍稍瞥了眼子讓,但也不做多解釋,沉吟少許,道:「根據墨家學說,其核心思想乃是兼相愛,交相利,簡單來說,就是人人愛我,我愛人人,不分親疏遠近,不知晚輩可有說錯?」
子讓撫須沉吟少許,道:「你這麼說也不算錯,只是過於膚淺,不過也無所謂,難道這就是禽獸不如嗎?」
姬定笑道:「禽獸亦知先維護自己的孩子,這不是禽獸不如,又是什麼?」
子讓呵呵一笑,問道:「你說禽獸不如,這語氣中是頗有看不起禽獸之意,亦或者說,你認為人應該比禽獸的境界更高。不知老夫所言對否?」
姬定點點頭道:「是這麼回事。」
子讓又問道:「你說禽獸亦知,也就是說,人也是維護自己的孩子,是也不是?」
姬定點點頭。
姬舒抿唇一笑,心想,想不到勝負竟分的如此之快,就你這點手段,也想跟老師辯論,可真是自討苦吃啊。
子讓道:「禽獸只知該維護自己孩子,人也知道該維護自己的孩子,那人與禽獸何異?唯有人人都能夠做到兼相愛,如此才能高於禽獸。」
姬定聽得哈哈一笑。
子讓微微皺眉,道:「你為何發笑?」
姬定笑道:「晚輩見老先生乃是公主之師,以為見解必然與眾不同,哪裡知道,老先生是如此膚淺。」
子讓不但不惱,反而興緻盎然地問道:「你倒是說說,老夫膚淺在哪?」
姬定笑道:「若是拋開本質談表象,這與無賴無異,當今墨者只知談愛,卻又不知這愛的本質又是什麼,就如同老先生也從不問為何禽獸與人都會維護自己的孩子。」
子讓稍稍皺眉,道:「敢問這愛的本質是什麼?」
姬定笑道:「墨子言,兼相愛,交相利,故而當今墨者都認為是愛產生了利。」
姬舒都忍不住好奇道:「這難道不對嗎?」
兼相愛,交相利,簡單來說,就是互相幫助,共謀福利。
但如果相互征伐,乃損人不利己事,故而是先有了愛,才會有利。這就是墨子給天下開出的藥方,要相愛,而不要相爭。
姬定搖搖頭道:「這其實是本末倒置,愛的本質是利,自然是利先而後愛。」
「利?」
「不錯。」
姬定點點頭道:「愛其實是源於利,禽獸與人為何都會先維護自己的孩子,這句話其實已經闡明愛的本質是什麼,自己的孩子,這裡面包含著一種擁有關係,就如同自己的房子,自己的馬車的一樣。」
說到這裡,他突然問道:「聽聞墨者好助窮人,是否?」
子讓點點頭。
姬定笑道:「對於窮人而言,他是得到了幫助,亦可說是得到了利益,故而窮人尊敬墨者,喜歡墨者,愛墨者。這一點很容易證實,你對一人說我愛你,而我則是默默幫這個人種一畝地,對於受幫助的人而言,他必然是更愛後者。我愛你,雖然也是一句好話,但是並不產生實際上的利益,跟一畝地比起來,那更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子讓笑道:「故此恨亦是如此,正因為你侵奪了我的利益,故而我才恨你。」
姬定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子讓立刻又道:「因利而愛,因利而恨,而這便是天下大亂之因,而我們墨者志在為天下醫病,唯有當愛高於利,如此天下才可太平啊!」
「不對,不對!」
姬定直搖頭道:「因利而愛,因利而恨,並不代表者對與錯,是與非,而是一種自然關係,禽獸如此,人亦是如此,是不可改變的。愛恨皆源於利的關係,利才是源頭。」
說著,他手指向身旁的小河,「這就好比河水是源於高山之上,你若將高山都給剷平了,這河水自然就乾枯了,利沒了,愛也就沒了。」
「不對,不對!」
子讓連連擺手,道:「老夫問你,你若看到路旁有一隻受傷的小兔子,你會不會去幫它?」
「會。」
姬定點點頭。
「為何?」
子讓問道:「這中間又有何利益關係?難道這不是因為愛嗎?」
姬定笑道:「我救兔子,是因為我覺得兔子可愛,故此我才會救它,若是換一種我討厭的動物,那我肯定不會救,這其實只是滿足我內心的一種需求,與我施捨乞丐是一個道理,如果我愛乞丐,我理應邀請他進屋,就如同我對待我的妻子一樣,而不是給他一些錢打發他,我給他錢,只是因為同情。愛源於利,而利又是源於需求,這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