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終亡國翻天覆地
大殿中,身著團花紫袍,臉罩銀色鬼面的無憂洞主高坐殿中御座之上,四周還埋伏著近百黑衣人,各持弓弩指著大殿門前的半截明尊一行。
大殿門口,早已被射空的弩箭釘滿,地面上此時也橫七豎八躺滿了半截明尊座下啞奴死士的屍首。
而厲鬼與丑兒二人,則用身體將半截明尊擋在身後。
因為靠著殿門,屍首還挺立著,丑兒空洞的眼神正死死地盯著御座方向。
無憂洞主雙手緊扣著御座扶手,身體前傾,雙目凝視著殿門前還挺立著的屍首,眼神顯得複雜之極。
猛然間挺立在殿門前的屍首動了動,殿內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一驚。
隨後便見厲鬼屍首被丟開,露出後方毫髮無傷的半截明尊。
殿內眾弓弩手見狀又是一驚,紛紛扣緊弓弩的弩機,便要再次齊射解決半截明尊。
御座上的無憂洞主見半截明尊還活著,眼神中竟浮現出一絲釋然,遂高舉右手一擺,高聲喝道:「放下弓弩。」
手下聞聲,依令垂下手中弓弩。
無憂洞主這次未再以口技掩飾自己的真實嗓音,半截明尊眼睛一眯,冷聲說道:「守心,是你?」
聽半截明尊叫出自己的名字,無憂洞主遂將臉上的面具取下,露出面具下,留著八字須儒雅清秀的臉龐。
若此時有朝中官員在,怕是即刻就能認出此人正是政和五年的探花郎,如今東宮太子的家寺令顧元朗。而顧元郎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身份,便是半截明尊曾經最為器重的弟子,他的表字守心還是半截明尊給取的。
顧元朗沖著半截明尊深施一禮道:「弟子見過老師。」
殿內眾弓弩手臉色都是一驚,他們怎能想到他們的尊主與半截明尊竟是師生關係!
半截明尊冷冷地掃了顧元朗一眼,開口問道:「當日你堅持要做家寺令,便是為了今日?」
顧元朗坦然承認道:「若非如此,弟子在老師面前,恐無半點機會。」
當朝將太子的職責定為「視膳問安」,也就是太子要做的、能做的,就只有每日請安。太子都是如此,東宮官員就更是如此了,東宮所設官職幾乎都閑職、虛職。
也就東宮家寺令,這種助太子管理府務的職差還算是個實職,但也就在東宮內能管理些僕從,太子一日未登基,東宮家寺令充其量也就只是個官家罷了。
所以當日顧元朗領了東宮家寺令這一官職時,半截明尊可謂是暴怒,並從此冷落了他。
半截明尊又問道:「樊樓背後的人也是你?」
「是也不是。」顧元朗隨即拱了拱手,「樊樓是殿下產業。」
「那麼密道的消息也是你有意放給本尊的了?」
這次顧元朗沒有回答,但答案已經顯而易見。
「哈哈哈哈……」
至此,半截明尊心裡所有的疑問都解開了,遂放聲狂笑起來,只是笑聲中並無半點激憤的情緒,反倒是充滿了快意的味道。
聽到半截明尊的笑聲,顧元朗立刻感覺到頭腦一陣昏沉,他同為使用迷魂術的高手,哪會不知這是為何,連忙奮力一咬舌尖,想要用疼痛來破解所中的迷魂術。
可是這點疼痛絲毫無用,他的頭腦很快便在笑聲中陷入一片混沌。
待顧元朗清醒過來,半截明尊已然坐到了他之前坐的御座上,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見此情形,顧元朗並未顯露出驚慌,他稍稍環顧了四周,只見他手下的弓弩手,此時已全部倒在了血泊中,都是遭弩箭射殺致死。不用想也知,必是在半截明尊的迷魂術下自相殘殺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后,對半截行了一禮道:「弟子輸了。如今,只求速死,還望老師垂憐。」
「你可知,本尊所創這迷魂術,如何才能大成?」
半截明尊卻並未回應他,也沒有等他的回答,只是自顧自地說道,「需學得魯班經下冊中的術法。本尊昔日學得魯班經,選了個『孤』字,註定一生無後。昔日你選做這家寺令,本尊為何那般生氣?是因為本尊以為你甘於平庸、毫無抱負。此等庸碌之輩,如何能繼得本尊衣缽?不想,你卻是讓為師刮目相看了。」
顧元朗聞言一愣,他竟是從半截明尊的話中,聽出了轉機來!
「此乃本尊在東京所有的布置,今日便交於你了。今日方臘若刺殺那人得手自是最好,你可兩面逢源,呼風喚雨。若未能得手,便按你心中所想行事即可。」
也不待顧元朗說什麼,半截明尊將一冊帛書丟在他身旁,起身便往大殿後方走,「本尊會看著你的作為,你若不能興盛我縱橫一脈,本尊自會來取走你的性命。」
眼見半截明尊去往的方向是地底毒瘴來源之地,顧元朗張了張嘴,最後卻還是沒有開口提醒,眼看著半截明尊消失於毒瘴之中。
月上中天,一切塵埃落定。
東京城的大街小巷裡依舊洋溢著上元佳節歡愉的氣息,彼時小小的紛亂並沒有影響百姓們遊園賞燈的興緻。
並無人知曉,這一夜,這座城經歷了怎樣的翻天覆地。
只是,有些事終究會被改寫,有些人終究已經魂歸。
……
……
紹興八年,冬,臨安府。
自年初,官家將行在從應天遷到臨安府,短短不到一年,臨安府的人口猛增,朝廷也不停在臨安大興土木,如今的臨安已隱隱有了幾分昔日東京的氣象了。
臨安城艮山門是臨安府水、陸交通的交匯點,也比旁的地方又更熱鬧些。
而就在艮山門不遠的梅家橋邊,開有一間名為「悅來樓」的酒肆。
別小看這悅來樓,莫說是在梅家橋這一塊,便是在臨安府也有著不小的名氣。
一切皆因這悅來樓掌柜說的一口好書,往來三山五嶽的好漢都喜歡在悅來樓落腳,聽一聽掌柜的說書。
今日又到掌柜的說書的時辰,早早地酒肆二樓就坐滿了人。
「你等可聽說了,金賊的詔書,要官家脫了龍袍,拜迎!」
「可不是么?某聽說,秦相在勸官家答應!」
「什麼秦相?簡直是秦賊!真真氣煞人了!這廝怎敢如此?若是這般做了,我大宋風骨何在?!」
「慎言慎言!」
樓中客人熱議的便是前幾日金國派「詔諭江南使」張通古來使,約定和議之事。
那張通古竟然告知朝廷,詔諭使進入宋境后,接伴官須跪膝迎接,州縣官須望「詔書」迎拜。到達臨安府後,官家還須脫下皇袍,改穿大臣服拜受「詔命」的事。
此事一經傳出,便在臨安引起了軒然大波,臨安軍民無不群情激奮,今日街頭巷尾都在談論此事。
二樓房間里,悅來樓掌柜自是聽得到外間的議論聲的,他搖頭嘆息,金使提出這等要求,若官家真應下了,何止是喪權辱國?簡直是脊梁骨都斷了。
往後宋境百姓,如何能在金人面前抬起頭來?
這時,一年輕夥計敲門進來:「掌柜的,時辰快到了,客爺可都在喚您了。」
「行了,我就去。」掌柜的起身抓起一旁的摺扇,背著手邁步就要往門外走。
夥計連忙跟上去問道:「掌柜的,今日說哪段呀?」
掌柜的聞聲腳步停了停,皺起眉思索片刻后,道:「還是『汴京上元局』吧。」
「又是這段吶?」夥計一聽臉色就苦了下來,這段故事是精彩,但架不住掌柜總說啊,他都快聽膩了。
掌柜的聞言笑罵著用摺扇輕敲了夥計腦袋一下:「嘿,旁人還得使錢才能聽到,到你這還不樂意聽了!」
「哪能啊!」夥計趕緊陪起笑臉,眼珠一轉,轉開話題道:「掌柜的,您一直說這是昔日東京城上元夜發生的故事,為何不叫東京上元局,偏要叫汴京上元局哩?」
「你這獃子,今夕又是何年吶?」
掌柜的聞聲腳下一頓,臉上的笑容倏地一僵,隨後搖了搖頭,苦笑道:「如今的大宋,哪裡還有什麼東京城?」
……
宋靖康二年(1127年),金國滅宋后,改東京城為「汴京」。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