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神宮之哀(二)
錦衣不理會老媽子的陰陽怪氣,福身入院乖乖地走她的路,不左顧也不右盼,徑直繞過前三所到了閣前,才算是好好地抬了頭。閣是前邊三處圍子做的住處,內置樓閣,一層住所外套著長廊,二層做的平台,暢廳,這原本是供六品下的各路主子,於這裡吃喝聽戲的地兒,如今倒是沒了那些個主子,只有一些椅凳閑置,三樓上是小春閣,這本是個隱樓,外人瞧不著的樓層。可昔日里錦衣小的時候和一個親近的宮女玩過,來過此處,知道這頂上藏著個三樓,那是一處春閣,說白了就是備下給皇上一時興起恩典之處,可那香閣里也沒幾回帝王的身影,倒是有不少野貓閑狐的光顧過。
西圍就是西邊的廂房,每一圍便是三間屋子,一間有三面的大小。錦衣抬眼瞧著西圍之後是爬山廊,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捏著包打量了三件屋子后,選了頭上的一間,進了屋。
土泥炕,棗花窗,錦衣瞧著丟了包袱在一邊,人有些恍神的看著這屋子。
「人人都道宮裡好,人人都以為做個宮女能比在外討生活好,其實這樣的土炕破窗和外面又有什麼不一樣?連個官宦小姐家的丫鬟都睡的是木楞子床,錦衣啊錦衣,你沒想到,進了宮,自己卻成了個丫頭吧?」蘇錦衣在心中自嘲,有些悶的她,直接倒頭睡在了炕上,連件被褥也沒拉上。
一夜的折騰,白日的遭遇,在這昏暗的天色里,她終究疲憊的睡去,正在迷糊間,「蓬噔」一聲響把錦衣嚇的蹭的坐了起來:「誰?」
搖曳的燭火發出了昏暗的光,一截短燭在錦衣的跟前晃了晃:「你現在是丫頭不是主子,睡的倒安穩,起來,我帶你說說活路!」陰陽怪氣的聲音帶著股子死氣。錦衣聽著話語,眼裡也不在模糊相刺,這才看清楚了來人正是今日里門口安排了自己的那位。
「這位嬤嬤如何稱呼?」錦衣急忙的下床整理衣衫,口中問著。
「老身姓海。」嬤嬤一臉的死氣。
「海嬤嬤,錦衣初來不懂規矩,哪裡有不對的,您給包涵著多多指點一二。」說話的功夫,錦衣從懷裡摸出最後的碎銀子塞進了的嬤嬤的手裡。
海嬤嬤冷笑一聲,把銀子裝了袖袋,從牆角處拿起一盞燈籠點上后,就說到:「錦衣,那就走吧。」
錦衣應著跟著海嬤嬤出了屋,上了爬山廊后,一路穿過了后兩所的院落這就到了御花園的角門處,此時角門這裡站著兩位舉著兵器的甲胄侍衛,他們在身邊石燈里的火光閃爍下,很有一些威嚴。
「站住!什麼人?」冷冷的話語是故作的認真。那海嬤嬤湊過去說到:「是我!」
燈籠高舉,侍衛看的清楚,便說到:「海嬤嬤這個時候你怎麼來了?」
「這不是宮裡新進了宮女嗎?我這一下午的全成帶人識路了,這不,她是分到神宮局裡做活路的丫頭,我帶她來知道知道地方,說說活路。」
「神宮局?」門口的兩個侍衛許是新手,並不知宮中還有這一處局,有些好奇,那海嬤嬤當即嘆氣到:「哎,就是打掃佛龕,給長明燈添油的。」
「哦,是做這個的啊!」另一個恍然大悟的樣子,令那海嬤嬤白了一眼說到:「行了,我們進去了!」說罷沖著錦衣喊到:「錦衣,我們走。」
海嬤嬤說完就進了園子,錦衣自然是跟著,她過角門的時候注意到兩位侍衛看向自己,便有意無意的看了兩人一眼,於是錦衣那張容顏在夜色里的燈火照耀下,頗有生輝,尤其一雙眸子如星般閃亮。
兩個侍衛看的眼直,人都進去了,還忍不住踮腳看著背影。而錦衣則聞著那些馨香,心裡有一種淡淡的憂傷。
「這幫兔崽子,什麼都不知道也能進來當守,宮裡再沒人也不至於用他們!」海嬤嬤嘴裡嘮嘮叨叨的一直念著,似是很介意他們的無知。可錦衣卻覺得是這老媽子心裡不快,見事不順,當下只好無奈的跟在後面說到:「海嬤嬤說的是,他們怎麼能不知道呢!」
錦衣本是順她的意思,可那海嬤嬤聽了這話卻又扭了身子沖錦衣說到:「你知道什麼啊,這神宮局都沒了人,人家幹嘛要知道?」
錦衣一聽,心道這老媽子還是個彆扭人,只能眨巴眼睛裝傻:「神宮局沒人嗎?」
「神宮局早先的時候人多的是,畢竟宮裡的太妃祖輩的,除了吃齋念佛還要日日誦經,一個神宮局,就有二十個丫頭,再加上神宮監的太監,加起來也有四五十人,可現下倒好,宮裡死的死,跑的跑,遣送的,調院的,我這神宮局竟只有我這一個老婆子撐著了,要不是神宮監還有幾個老太監給我照應著,我一個老婆子早累死了!還好啊,這次給我撥了五個來,其他的我都分到各宮院去打掃佛龕了,就剩下這御花園裡的大佛堂了,那,就交給你了!」海嬤嬤口中說著,帶著錦衣七繞八繞的到了大佛堂。
推門進殿,在長明燈的昏黃光線里,海嬤嬤點了一排法燭,堂里立刻亮堂了。
「看見沒,這裡你要早晚各擦塵一次,早中晚各上香一柱,每日添一次香油,有人來祈福拜佛上香的,你就伺候在旁,知道嗎?」海嬤嬤口中交待著,錦衣有些恍惚的點頭,她這一刻只覺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那個碩大的佛堂里,看著主持在那裡交待清規戒律,說著要如何絕了世俗,拋了紅塵,斷了青絲,了卻一切的執念……
「每日里上了晚香,擦塵之後也就沒什麼事了,可以回去歇著,這是個清閑處,宮裡撈銀子的職這裡算不上,但卻是最不辛苦的那個,你是不是出身知府以下的官宦人家?」
錦衣聽著海嬤嬤的話語回了神,點頭答著:「是,我是滄河縣令之女。」
「哦。怪不得呢,給這麼個上不去下不來的閑職混日子。」海嬤嬤說完,沖錦衣說到:「行了,回去吧,熄了法燭咱們回吧。」說著她人倒是先出了佛堂。
錦衣只能依言去做,佛堂法燭不用吹的,要用火壓去滅,錦衣便拿著火壓一根一根的去滅。海嬤嬤站在佛堂外,看著堂內的光線逐漸暗下去,嘴裡直念叨:「像,真像!可惜了,不是她啊,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