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三 弒君

三三三 弒君

江寧行宮,眾臣朝大殿趨步而行,這行宮還是當初乾隆年間修葺的,過了幾百年,雖經草草修繕,仍可看出荒蕪敗落的跡象。

眾臣趨入大殿北楹,排列兩班。慈禧、光緒升上御座,共一御案,慈禧坐東,光緒坐西,皆北面。慈禧已經換上了光鮮的衣服,但光緒仍是逃亡途中的那身穿著。不但如此,這幾日未見,光緒小小的風寒之症,到如今咳嗽不斷,臉色愈蠟黃起來。偶爾從捂住嘴的帕子,能瞧見一抹血絲來。

下頭無論是江寧的,抑或是南逃過來的官員,無不目露驚訝之色。大清國已經失了半壁,要是這皇上再完了,鬧上一場風波,那這大清還有救么?

李蓮英唱諾一聲,眾臣皆跪,高呼:「皇太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都起來吧!」慈禧說完忽然,已經哭了起來。

剛要起身的眾臣只得再跪下,齊聲道:「太后受驚,臣(奴才)罪該萬死!」

慈禧收住哭泣,「你們起來,我不是怪罪你們。」

眾臣起立,兩旁候立。

慈禧側對著光緒說道:「這十多天啊,咱娘兒倆九死一生,多虧了幾位功臣,如見總算是逃出升天了。」

光緒沉默著,點點頭。

慈禧對群臣道:「可你們也看到了,咱這大清成了什麼樣子!榮祿去了,這會兒不在了……可當初我就跟他說了,家敗了,沒什麼,咱再把它建起來。怕就怕不長記性,挨了打,毀了家,可還是個敗家子兒!誰承想,榮祿竟……」說著,慈禧又是一陣垂淚。

嘆息一聲,慈禧的語氣轉得溫柔起來,「不過嘛,我和皇上這次南巡,還算得體面。這裡頭啊,你們都有功勞,劉坤一愛卿很賣力氣,差事辦得最好。我呢,就愛個臉面,誰要是給我長臉呢,我就喜歡誰;誰要是讓我沒臉,我就讓誰沒命!劉愛卿,你過來。」

劉坤一趕緊跪在御前,「臣在!」

慈禧忽然瞅一眼光緒,光緒裝出視而不見的樣子。慈禧於是面向瞿鴻禨,「瞿鴻禨,你這就擬一道旨意,讓劉坤一正式接了軍機輔的班吧!」

瞿鴻禨:「臣領旨!」

劉坤一一把年紀了,受了賞賜,卻面色不改,一副榮辱不驚的樣子。叩頭謝恩,而後規規矩矩站在一旁。

慈禧又問:「岑春煊來了嗎?」

岑春煊出列跪奏:「臣在!」

「你起來,起來!」慈禧指著岑春煊對眾大臣說,「你們還不認識他吧!」

忽然慈禧又哭出聲來,群臣又要跪。慈禧一邊抽泣著,一邊擺著手,群臣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面面相覷在那裡。隨著慈禧停住悲聲,群臣慢慢歸位。

慈禧回憶道:「我是想起了剛出京那會兒的事兒,給關東軍追著,我和皇上只能睡在破廟裡,天天做噩夢!夢見關東軍正追殺我們娘兒倆,一宿給嚇得驚醒好幾回。那一回我是又給驚醒了。那都是深夜了,我就聽到廟門外有一個聲音說,『太后毋驚,微臣在此護駕』!你們知道他是誰嗎?」

慈禧忽然露出笑臉,指著岑春煊道:「就是他岑春煊啊!你那時,還是陝西布政史吧?」

岑春煊道:「是!」

慈禧對群臣說:「你們聽到了吧?他一個管錢糧的官兒,遠在大西北!可他奔波了幾千里,找到我跟皇上,又是幾千里地兒,一路護持我們娘兒倆到行在!我不是說你們不忠心,可岑春煊這份護主的心,你們誰都比不過!今兒個,我也不怕你們說我有私心岑春煊!」

「臣在。」

「你想要個什麼差事,自個兒說。」

「臣什麼都不要!」

這番不卑不亢的態度,很對慈禧的胃口。老太太溫言道:「岑春煊,這機會嘛,我可是給了你!」

「臣知道。今日我大清,百廢待興,急需整頓,整頓政務,整頓實業,尤其要整頓吏治。臣沒別的本事,只想為太后當一條把門的惡狗!」

「好一條惡狗!」慈禧心中異常滿意,內里已經定了岑春煊的差事,她忽然面向光緒,「我看皇上累了!」

「是,親爸爸。」光緒咳嗽了兩聲,應道。

慈禧對李蓮英,「小李子,送皇上……」她又對著光緒道:「皇上就別回後院了吧?前頭還有些體面,後頭實在破敗的不成樣子。」

光緒不領情,「兒臣這幾日在後宅住慣了……」

慈禧又親切地道:「那也吃了再去吧……」

光緒仍不領情,「謝親爸爸,兒臣不餓。」

光緒起身,李蓮英也從慈禧身後繞過來,要送光緒。就這麼個交錯的光景,慈禧陡然目露凶光,對著李蓮英狠狠地怒了努嘴。李蓮英心中一顫,差點兒將手中的拂塵摔落。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點頭。

光緒在前走著,李蓮英在一側稍靠後跟著。走過後花園,滿目荒草展現眼前,光緒不禁停住腳步。

李蓮英上前道:「皇上,奴才過會兒再找人來,把院子收一下。」

光緒搖頭道:「朕看不必收!別的地方,朕管不了。這兒,朕還能做點主。就留下這殘敗之跡,為我上下警惕之資。」

「是。不過皇上身上這件小褂,還是讓奴才孝敬一件新的吧。」

光緒又朝前走著,撥拉著已經半人高的荒草,「朕從京城一路走來,這件小褂,好十幾天沒換洗過,它跟朕相依相伴,還是留個念性吧。」

這時,已走到了院門前。光緒忽然轉身,面向李蓮英,「凡是跟朕患難與共的,朕就忘不了他!」李蓮英垂著頭,不答腔,不看光緒,但輕輕地推開院門,又立刻閃在一邊。

後院內的御案上、牆上,到處都是西洋鍾,而且已經擦得乾乾淨淨。鐘聲交響著,彷彿在召喚著什麼。光緒呆住了。他閉上眼睛,傾聽了一忽兒,忽然睜眼,轉向李蓮英。「李俺答……」

李蓮英微微傾身,指了指桌子上熱氣騰騰的葯碗道:「皇上吃了葯就歇著吧。」

光緒心中感動,端起葯碗,方才送到嘴邊。猛聽得李蓮英叫道:「皇上!」

「何事?」

李蓮英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轉而道:「皇上,我瞧著這後院實在過於破敗,雖說不必京城,可皇上您……」

光緒咳嗽了幾聲,卻一副傲然之色道:「李俺答,你很好,朕忘不了你的好……太后想繼續當朕是個擺設,可這兒不是京城,這裡是江寧!今兒瞧劉坤一的神色,估摸著已經瞧出端倪了。過不了多久,只要朕掌權……哼!」光緒沒頭沒尾的話,透著一股子恨意。他彷彿覺著自己說多了,不再言語,舉起葯碗,又送到嘴邊。

「皇上!」

「又怎麼了?」光緒有些不高興了。

「沒什麼……這葯剛剛煮好,有些燙,您小心些。」話鋒一轉,試探道:「皇上,若是您再次掌權了,當如何?」

光緒又放下碗,躊躇滿志道:「還能如何?好好的大清在……在她手裡破敗的不成樣子。刻下也唯有革除弊端,重整旗鼓。重新啟用康有為,再行變法之舉,方能強國!若非如此,等到何賊羽翼豐滿,那可真就無力回天了。」

「那老佛爺呢?」

「她?」光緒恨意上涌,端著碗的右手不停地顫抖著。良久,才道:「不提也罷!」說完,舉起葯碗送到嘴邊。這次,李蓮英再也沒有叫住他……

前頭大殿里,上好的御膳擺了滿滿當當,慈禧正挨個與群臣熱絡地聊著。「你們不是陪著哀家南行的,就是北上接駕的。既是到了地兒,一家人這頓團圓飯,總是要吃的。吃吧,吃吧!」

「謝太后賜膳!」眾臣紛紛拿起了筷子。

慈禧又開了口道:「要說呢,這是我賜膳給你們。」眾臣紛紛放下了筷子,聆聽懿訓。「其實呢,這御膳,都是你們千里迢迢送來的東西做的。」她微微側問:「小梁子,我沒說錯吧?」

小梁子肯定道:「確是他們孝敬太后的。」

慈禧指指碗里的米飯,「這口糧是誰送來的?」

遠遠坐著的一個小官起立,「稟太后,是臣背來的。」

「背來的?怎麼不雇個車呀?」

「稟太后,整個縣城的車,都讓逃難的百姓搶走了。微臣只好背。」

「有多少里地呀?」

「一千一百里。」

靜場。慈禧也有些震驚,轉而吩咐道:「小梁子,回頭把來時我坐的那馬車送給他!」

「喳!」

閑話了一會兒,大傢伙甩開腮幫子,開始大嚼起來。這個時候,大殿的門開了一條縫,李蓮英如同鬼魅一般躥了進來。慈禧心思本就不在酒席上,她一直在等著李蓮英的消息。目光始終留意著門口。瞧見李蓮英,投去一個質詢的眼神。

李蓮英咽了口口水,神色慌張,對著慈禧猛力地點了點頭。

御座上的慈禧長出了一口氣。心道,皇帝啊皇帝,咱們娘兒倆天生相剋,落到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你到了泉下可不能怪我這當娘的狠心!隨即,慈禧愈開心起來,居然主動起身為幾位功臣倒了酒。酒過三旬菜過五味,大殿的門猛然被撞開,一名小太監慌慌張張跑了進來。

「太后……不好啦!皇上……皇上……皇上他……駕崩了!」

熱鬧的酒宴,瞬間冷場!包括親自導演了這一切的慈禧,都是一副驚駭的模樣!公元一**六年十一月三日,年輕、叛逆、鬱郁不得志的滿清實際意義上的末代皇帝光緒,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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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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