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白燭徹底滅了。
只有一絲柔和的月光照進來。
緘默中,蘇夢枕低低道:「你……」他停頓了許久,只是很輕很輕地問:「那末你並不討厭我?」
「嘬嘬嘬~不要妄自菲薄嗷。」余碗碗搖頭晃腦很有海王的調調,跳起來拍著他的肩膀寬慰道:「這麼多人裡面,我第三喜歡的就是你遼!」
她甚至用了個成語,為此沾沾自喜。
蘇夢枕默了默,然並無惱意。
薄唇輕啟,方欲說話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自神醫萬春流治療,他已很久沒有咳嗽得這樣厲害了,是日前的新傷引動了未根治的舊疾。他咳嗽得那樣厲害,彷彿要將瘀血都給吐出來一般……
余碗碗歪著頭瞅著身側人的一舉一動。幾乎很少有人會這樣大喇喇地盯著咳嗽的蘇夢枕瞧,親者揪心不忍,仇者簡直近乎挑釁。
但小妖怪不但像看稀奇一樣光明正大,還試探性拍了拍他的微微彎曲的背部:「你怎麼老是在咳嗽哦?骨頭也乾巴巴的,有點兒營養不良了嗷!」
她的力度刻意放得很輕,約摸是自己也曉得重了怕要把人家拍出個肺來。姿勢亦有些彆扭,更像是猛擼大黃的狗毛,並且掐著肉肉說你怎麼不長膘?
蘇夢枕避無可避,又或許只是沒力氣。
他想,任何人對她怕都是無計可施的。
少頃,白手絹上染了點滴紅梅。
帕子被公子攥在手裡,又妥帖放好。
於是未說出口的話,也就順勢咽了回去。
月牙眼在黑暗裡躍動著紫色的光芒,很亮。蘇夢枕定定望了她半晌,微偏過頭去,只默默澄清了一句:
「——哪個要做你爹娘。」
聲音很輕,幸而四周很靜。
紫芒明明滅滅,那是余碗碗在眨眼。
「我想也是。」她揣著碗嘀嘀咕咕:「畢竟我比你大,甚至可以做你的爸爸!」然後手指戳了戳他方才已被她揉得凌亂的衣襟:「乖崽崽,叫聲阿媽鴨。」
「……我定是比你大的。」他正色道。
人與妖的年齡,怎可一概而論?
對此,兩個人開始了激烈的辯論。
激烈是余碗碗認為的,她絞盡腦汁努力隱藏著自己作為九漏魚的文化水平。蘇夢枕只覺得自己是在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們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又從風花雪月聊到天絕地滅。
最後小妖怪認輸了,她捂著耳朵不想再聽逼逼叨叨,發現沒用,於是惡向膽邊生,蹦起來「啵」一聲堵住了對方的嘴。
冰冰涼涼還軟軟的,居然挺舒服。
她沒吃過果凍,但想來應該是這種觸感。
少頃,霸道妖帝余碗碗放開了被壓在牆角的病弱美人蘇夢枕。他的氣息已然不穩,或許是因為方才閉氣太久,一重獲自由便握拳抵唇輕輕咳嗽。
小妖怪愣愣道:「我也沒堵你的鼻子鴨?」
怎麼就透不過氣了呢,養他肯定好難嗷。
蘇夢枕脖子耳根都紅得像只蜷縮的、熟透了的、熱氣騰騰的蝦,萬分慶幸如今漆黑一片,尚且可以自欺欺人——他曉得她是看得見的。
那雙泛著紫光的月牙眸湊過來,忽閃忽閃的。余碗碗蹙著眉仔仔細細打量他,看得蘇夢枕整個人都有些僵住,他強迫自己既不轉頭,也不眨眼。
只是喉結上下滾動幾次罷了。
余碗碗踮起腳尖勾住對方脖子,很鄭重很嚴肅地問道:「那你住在哪座樓里嗷?」蘇夢枕定了定神,答平日住在白玉塔中多些,也有時會暫居紅樓。
稍加思索,她仰頭慢吞吞道:「我要住你隔壁的嗷!吃的東西要比牢里好的嗷!不高興我要鬧的嗷!」
「……嗯。」他沉聲允諾。
余碗碗滿意了,終於大發慈悲地鬆開了爪。但從蘇夢枕身上跳下來前,還趁機摸了摸他的腦殼,比揩油還行跡鬼祟,完事兒了美滋滋地舔著唇道:
「我的兒,阿媽會把你養胖的。」
碗里的營養液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暗室外,終於熬過「伐經洗髓」這慘烈一遭的鐵手倚靠在斑駁掉漆的牆壁上。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很有少男情懷地嘆息道:「今晚月色真美。」
紅袖刀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像一位臻首娥眉的紅妝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