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 下南洋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拷問過那些富戶之後,文青這才明白,這些人眼紅琉璃的利潤都不是一天兩天,一船琉璃運回中原就是二三十萬兩銀子,運到南洋也能換回整船整船的糧食和生活物資,如此暴利,換做文青自己也會眼紅。
好吧,眼紅歸眼紅,可你們把爪子伸出來就不可原諒。
唯一讓文青有些痛心的是白勇,他就不明白了,白勇為嘛背叛?
「你為何背叛?是我虧待你了,還是我跟你有仇,隨隨便便跳出一個莫名其妙的人你就上杆子搭過去,難道我文某人就這麼不受你待見?」
黑暗的牢房裡,文青看著四肢俱殘的白勇,一臉的痛心。
白勇的兩隻手中槍,兩條腿也被打斷,雖然已經經過木芝父子的醫治,但木芝父子不待見他這個白眼狼,醫治起來自然是能湊合就湊合,馬馬虎虎死不了人就行,他的傷已經沒什麼大礙,但他這個人可以說已經廢了,以後他別說做衙役了,就連稍微重點的活都做不了。
白勇仰躺在草席上,仰望屋頂,兩眼無神,對文青的問話聽而不聞。
黃有糧大怒,「你啞巴了?大人問你話呢……你要明白一點,是你對不住大人,而不是大人對不住你……什麼德性,我呸!」
王勃也看不過去,忍不住道:「乾脆殺了算了,背叛者就得死,要是放在中原,不但他得死,他全家都得死。」
白勇神色一變,麻木的表情終於有了點變化。
文青擺擺手,「禍不及家人,白勇畢竟跟了我一陣子,他可以不義,我卻不能不仁。你放心,你的家人我是不會動的。」后一句話自然是對白勇說的。
白勇的臉上多了些感激,「多謝大人。」
「說吧,為什麼?」
白勇沉默半晌,道:「因為莫青娘。」
文青愣住了,他都給白勇想到了好幾個理由,為了大義,為了名分,為了忠君,為了往上爬,甚至為了銀錢,這些理由他都有想過,可他萬萬沒想到白勇給出的理由居然是這個。
因為莫青娘!
黃有糧傻眼了,王勃呆住了,連莫青言的萬年冰塊臉都有了些變化。
白勇苦澀地道:「屬下喜歡上了莫青娘,可青娘卻喜歡大人,所以……」
小小的牢房裡掉了一地眼鏡。
尼瑪,拍肥皂劇這是,文青突然想罵娘,白勇喜歡莫青娘還所得過去,可莫青娘喜歡他——貌似他跟莫青娘見面的次數兩隻巴掌都數的過來,突然莫名其妙地就說莫青娘喜歡他,三流肥皂劇就是這種套路。
文青賊鬱悶,也問不下去,丟下一句話直接閃人。
「把他放了,另外給他三千兩銀子,以後做點小生意也能活下去。還有,那些衙役的屍首都給他們家裡送回去,再給每戶發放五百兩銀子的撫恤,就說他們是戰死的。」
跑出大牢,文青吐了口長氣,「這件事到此為止,接下來我們將士兵的家屬遷往巴石縣,黃有糧……黃有糧……」
沒人回應。
文青轉身一看,卻見三人用一種極其怪異的目光看著他,文青不由氣結。
「你們這是什麼眼神。」
黃有糧砸吧砸吧嘴,突然冒出一句:「大人,貌似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吧,要不你乾脆娶了莫青娘,不說正妻,側妻也是可以的。」
王勃大為贊同,拍掌笑道:「這倒是不錯,莫兄弟是大人手下大將,大人跟莫兄弟結親,說出去也是一樁美事。而且今天這事晦氣,辦個喜事沖沖喜最好不過,要不,大人就娶了吧?」
文青哭笑不得,「你們一個個都聽風就是雨,白勇說了你們就信了,就算他說的是事實,可是娶妻大事哪能說娶就娶,這也太兒戲了吧。」
黃有糧摸摸腦袋,不解地道:「沒兒戲啊,娶妻不就是那回事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雙方父母談好了就可以定下來,大人跟莫兄弟都無父母在世,大人跟莫兄弟談好,屬下和王兄弟做個大媒,這不就就行了唄,怎麼能說是兒戲。」
「這不是沒談嗎,青言是什麼意思你們都沒問。」
莫青言扯扯嘴角,扯出一個笑臉,「屬下並無異議。」
「呃!」文青傻眼了,糾結外加鬱悶,這是什麼情況?
王勃看文青有些想要拒絕的意思,正色道:「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大人的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娶妻了。而且現在大人也有了一份基業,早日娶妻也好早日生子,大人的基業也有個人可以繼承,如此也可以讓跟著大人打拚的士卒們安心,這事卻是馬虎不得。」
「這個……」文青有些猶豫,突然說要娶老婆他無法接受,不過么,現在事情已經被說了出來,而且莫青言的意思也是答應了,現在拒絕了那不成了當面打臉么,而且一打就仨……不好拒絕呀。
「突然說起這事我還沒個心理準備,要不,這事暫且押后,以後再說?」文青也只能使個拖延之計,無緣無故說要娶老婆他真的接受不了。
雖然是用的商量的口氣,但莫青言三人看文青的意思顯然是不打算馬上同意這事,也就不好堅持不放。
只是,雖然莫青言的表情不多,但看他的模樣顯然有些失望。
此事略過不提。
文青已經殺過一個吉陽縣知縣,不過那一次做的很乾凈,沒有留下手尾,吉陽縣知道的人不多,不過這一次文青太奔放了,殺瓊州來的陸知縣的時候做的明目張胆,琉璃作坊里的不少工匠都看到,後來的大索全城更是鬧得人盡皆知,這次鬧大了。
鬧大就鬧大,沒什麼關係,吉陽縣太過偏遠,而且只是名義上屬於大宋的領土,在這裡殺官還真不算什麼大事,文青之前吉陽縣的都頭幾年一換,被換下去的都頭都到哪兒去了?都被殺了,都頭都幾年殺一個,再殺掉個把兩個知縣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唯一對此事有所反應的估計就是瓊州知府梁伯謙,那廝以睚眥必報聞名,先前在瓊州他被文青當面打臉,然後他就派了個知縣下來抄文青的後路,結果卻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可以想象,梁伯謙不會就這麼罷休的。
梁伯謙罷不罷休無關緊要,文青還不想罷休呢,報復梁伯謙是肯定的。
不過也不急於一時。
莫青言等人跑來找文青:「大人,有一件事很古怪,在巴石縣的時候大人不是給士兵們賞賜了田地、女人和奴隸嗎,現在一回到吉陽縣,屬下發現不少士兵想把家搬到巴石縣去。」
王勃也道:「屬下的千人隊也是如此,特別是原先的那五百禁軍,他們在吉陽縣沒有家,這次獲得了田地和奴隸的賞賜,可是田地和奴隸都不能帶到吉陽縣來,所以士兵們就想乾脆搬到巴石縣去算了,只是吉陽縣沒有什麼船,士兵們想搬家都搬不了。」
黃有糧那邊也是如此,「屬下這邊也是一樣。大人,我們的這三個千人隊的士兵都是土匪和禁軍,在吉陽縣本來就沒有根基,他們想搬到巴石縣去。」
這是好事啊,文青當初賞賜田地和奴隸的目的就是如此。
「願意搬的都可以搬過去,沒有船我可以派水師的戰船幫士兵們搬家。巴石縣我們是攻下來了,但是那裡全是土著,沒幾個宋人,這樣的話我們的統治就不會穩當,士兵們搬過去最好,我們有三千士卒,拖家帶口差不多有兩萬多人,有了這兩萬多宋人搬到巴石縣,那麼巴石縣就是我們宋人的土地,以後就輪不到土著說話。」
文青對此極為高興,又問阿和:「阿和,水師那邊如何,有多少士兵願意搬到南洋去?」
「水師這邊願意搬家的也不少,」阿和道:「不過全家搬遷的倒是不多,水師的士兵都是吉陽縣本地人,本鄉本土的,願意背井離鄉的人畢竟不多,這一點跟莫千夫長他們手下的步兵不一樣。」
「關鍵是大人賞賜的田地少了些,」黃有糧接了一句,「一名士兵才賞賜十畝田地,十畝地根本不夠養活一大家子人。」
文青一聽,極為詫異,「十畝地怎麼不能養活一家人,十畝地養活兩戶人家都夠了。」
「怎麼可能?」莫青言三人異口同聲。
「呃!」估計是哪裡弄錯了,文青想了想,當初他分田的時候是按照後世的畝來分的,只會比宋代的畝大,不會比宋代的小,後世十畝地都夠養活幾戶人家了——不對,文青突然想起糧食產量,宋代生產力落後,糧食畝產跟後世根本沒法比,按照宋代的糧食產量,十畝地估計還真不夠養活一家人。
「一畝地能產多少糧食?」
「吉陽縣土地肥沃,而且可以一年兩熟,一畝地大概產谷十五石左右,產米七至八石,最高不超過十石。」
果然,還真是糧食產量的問題,宋代一石大約相當於59公斤,畝產八石大米就是畝產四百多公斤不到五百公斤,這還是一年兩熟的產量,按照這樣的產量來算十畝地可以養活十幾二十個人,如果算上賦稅和日常用度的話,只能養活兩三個人,而且這兩三個人的日子還過得跟苦逼一樣。
十畝地果然不夠。
明白了問題出在哪裡,文青連忙改正,「那就改一下,按照斬首論功,斬首一級賞賜田地十畝。」
「還有,發布均田令,官府為願意遷往南洋的百姓無償分發土地,每個壯丁可以分得三十畝田地,女子和老幼減半,分發的田地就是永業田,永業田不用繳納任何賦稅,但是只允許繼承,不允許買賣,而且三分之一的永業田必須種植桑樹。」
這是唐朝的均田制,文青唯一改變的一點就是永業田不用交稅,唐朝的永業田是要交稅的,文青一直都認為向苦哈哈的農民伸手不叫收稅,那叫壓榨。
而且這種均田制有個好處,不管官府怎麼腐(敗),也不管官吏怎麼盤剝,甚至不管經濟是不是景氣,百姓至少有不用交稅的田地可以耕種,所以不管怎樣百姓都有條活路,有個底線,可以想象,只要均田制存在一日,至少農民這個群體就不可能亂起來,官逼民反以致小民揭竿而起的事會減少許多。
均田令的效果非常恐怖。
均田令一經發布,所有的三千名步兵全部願意全家遷往南洋,水師的一千二百名士兵也是如此,更甚至,吉陽縣十萬百姓,除開俚人之外有八萬餘人,八萬多人居然有六萬多人願意遷往南洋,無論宋人、瑤人、苗人,所有的人眾口一詞:下南洋。
吉陽縣的俚人此時悔得連腸子都青了,他們也想當兵,他們也想下南洋,但是,想都別想,門都沒有。
均田令傳到崖州,結果崖州百姓瘋狂湧入吉陽縣,甚至有不少土匪都跑到吉陽縣來從良,短短一個月之內,吉陽縣增加了四萬多人口。
鄭之流從崖州跑回來,一回來就向文青抱怨。
「文兄弟,聽說你要召集百姓下南洋?」
「是啊,怎麼了?」
鄭之流一副苦瓜臉,「別啊,你把百姓都帶走了我怎麼辦。」
文青就不明白了,「什麼怎麼辦,你這話咋說?」
「我剛剛從中原買了大批織機,招募了大批織工,現在又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崖州的織工搜颳了一大半,我剛剛準備在吉陽縣開辦一家織造場,你倒好,呼啦一下把人都帶到南洋去,我的織造場可就開不起來了。」鄭之流可不是一般的鬱悶,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進入紡織行業,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吧,可是他的計劃還沒開始就有胎死腹中的危險,碰到這種情況是人都鬱悶。
文青樂了,注意到鄭之流身後跟著一個年輕人,這個年輕人眉目之間跟鄭之流有些相像,應該是鄭之流的兒子或者侄子吧。
「這是你兒子?」
「是啊,我兒子,鄭浩南。」鄭之流將年輕人拉到文青面前,對他道:「這是為父的好友文青文知縣,還不趕緊叫一聲叔父。」
「侄兒見過叔父。」
鄭浩南的年紀比文青小不了幾歲,但兩人卻隔了一輩,不知道鄭浩南的這一聲「叔父」叫得鬱悶不鬱悶。
文青的嘴角抽了抽,忍了又忍才沒笑出來,鄭浩南這名字太可樂了,鄭之流起名字真是有創意,太有創意了,一般人還真不敢取這名。
在身上摸了摸,文青摸出一塊翠玉遞過去,「這是叔父給你的見面禮。」
「謝叔父。」
文青對鄭之流道:「看來你是真的準備大幹一場了,連兒子都帶過來了。」
「誰說不是,我是真準備大幹一場來著,還特意把浩南從中原叫過來,誰知你突然來這一手。」鄭之流苦惱萬分,道:「我從中原買了整整一千台織機,雇傭了一千五百名織工,這麼多的織機和織工連同其家屬,將你在福州訂製的那些福船也算上,我用了二十多艘船整整運了一個月才運到吉陽縣,然後我又跑去崖州搜颳了幾百織工過來,現在人都齊了,機器也有了,原料也運了一批過來,土地也已買下,就等房子建好我的織造場就可以開工,可是現在……哎,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有一點文青非常奇怪。
「鄭兄,你幹嘛將織造場開到吉陽縣來,吉陽縣這麼偏遠不說,沒有織機,沒有織工,連原材料都要從別的地方運過來,怎麼算將織造場開在吉陽縣都不划算,你是怎麼想的?」
「織機可以買,織工也可以雇傭,原材料不管是廣南東路還是越南都有,這些都不算什麼,文兄弟你是不知道,如果我將織造場開在中原的話,中原的那些官老爺不扒我三層皮都算他們厚道,各路牛鬼蛇神還得按月孝敬,在中原開那麼大一家織造場,除非我瘋了。要開只能開在吉陽縣。文兄弟你是吉陽縣知縣,我這不是想靠你照應一二嗎,開在吉陽縣的話,至少文兄弟不會喝我的血,那些牛鬼蛇神也不敢來,是吧?」
「倒是這個理。」這個很好理解,開工廠最大的支出不是生產成本,不是人工費用,而是所謂的公關費用,連稅收都得往後排。「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下南洋一事已經確定,無可更改,要不,你將織造場也遷到南洋去?我在南洋那邊打下了一塊土地,到了那邊我可以勒令南洋土著低價賣棉花和染料給你,甚至我還可以給你一些奴隸。」
「你在南洋打下了一塊土地?」鄭之流別的沒注意,對這句話卻聽了個清清楚楚,他對此極度震驚,看著文青瞠目結舌,就像是在看上帝。
文青看著鄭之流父子目瞪口呆的樣子極為可樂,玩心一起,伸手在鄭之流眼前晃了晃,卻見鄭之流毫無反應,不禁啞然失笑,「至於這麼驚訝嗎,不就是一塊土地,南洋那麼大,又那麼落後,打下一塊土地有什麼稀奇,等什麼時候我佔了整個南洋你再吃驚也不遲。」
鄭之流回過神來,艱難地吞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道:「你真的在南洋打下了一塊土地?」這廝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真的。」文青沒好氣地道:「不就是南洋土著嗎,你至於這樣?」
「我的娘咧,」鄭之流嘖嘖大嘆,「了不得,真是了不得。我當然吃驚,你甭管南洋是不是落後,越南也落後啊,可是越南前後幾次挑釁大宋,前後都佔了大宋多少土地,也沒見朝廷吱個聲,文兄弟,你出去打聽打聽,整個大宋朝上下兩百多年,哪一年有人佔了別家的土地,只聽說別家來佔大宋的土地。」
「了不起,相當的了不起。」鄭之流豎起一根大拇指,結果嫌一根不夠,另一根大拇指也跟著豎起來,大讚特贊:「開疆拓土啊,這可是大宋第一份,至少我聽說過的只有文兄弟這一份,真是了不起。」
這話我愛聽。
文青飄飄欲仙,不過他想起先前的話題,繼續追問:「你的織造場你準備怎麼做,是不是也遷到南洋去?」
「遷,當然遷。」鄭之流也不鬱悶了,那叫一個眉飛色舞,「有低價的棉花和染料,還有奴隸使喚,不遷我就是傻子。」
鄭之流美滋滋地將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從中原拉到吉陽縣來的織機和織工重新裝上船,加上剛從崖州搜刮到的幾百織工,一起拉到南洋去。
估計這是大宋開朝以來的第一次大規模對外殖民,十數萬殖民者懷揣著對土地和財富的夢想甘願背井離鄉,爭相去往陌生的地域。之後兩個月的時間裡南中(國)海熱鬧非凡,數十艘大船小船往來於海南島和呂宋島之間,絡繹不絕。
這是夢想的起點,這是征服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