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妖精!
天街——那條橫貫宮城的大道上,何天、「天使」同乘一車,何君面上端莊,心中大喝:
「IAMCOMEBACK也!」
還是自精華門入,還是東一長街,還是……哦,這一回,目的地不是弘訓宮,是昭陽殿。
下車后,「天使」在前,何天在後,都是一聲不吭,急趨而行。
不明裡就的人一定很奇怪:兩個宦者,後頭那位,咋一臉胡茬子呢?
昭陽殿雖以殿名,但同弘訓宮一樣,也是一個獨立的宮區。
殿閣曲折,堂奧幽深,也不曉得轉了幾轉?頭都有點發暈了,才算停了下來。
「天使」微微頷首,「請稍候。」然後就出去了。
這是一件偏室,但窗戶極闊大,一排過去,牆壁的上半部分幾乎都是窗戶,但非左右水平開啟,而是上下垂直開啟,合葉在窗欞上方,目下,整排窗戶全部打開——都用叉桿由下而上支了起來。
窗外庭院,假山玲瓏,花木蔥蘢,清風入室,心曠神怡。
何天靜靜等待。
過了大約一炷香光景,屋外廊下,腳步聲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笑道,「何君!果然『後會有期』了!」
邁檻而入,丰神俊逸,正是賈謐。
身上所著,不是朝服,而是便服,愈發顯得瀟洒飄逸。
何天長揖,「明公!」
「不必客氣,就叫我長淵好了。」頓一頓,「請教表字?」
賈謐雖說「不必客氣」,但何天豈能當真?對方是當今第一貴游公子,不過表示一下「禮賢下士」,自己只是一個給使,地位天懸地隔!
可是,他何有表字?
但此時代,「士」豈可沒有表字?
不容遲疑,「……雲鶴。」
這是想到了張華的「賞鑒」——「雲中白鶴」。
「好!」賈謐贊道,「雲中鶴唳!承『天』之意,實君之寫照也!」
何天心中微動:賈謐隨口而出,但論意境,「雲中鶴唳」較「雲中白鶴」更佳,賈長淵以才學著名,看來,還真是名下無虛呢!
「明公謬賞。」
如果賈謐有張華那般名望,「雲中鶴唳」四字一出,何某人就一舉成名啦!可惜,你賈常侍雖有幾分才學,名望較之張茂先,天差地遠嘍!
「只是,」賈謐嘴角含笑,「雲鶴,你這身裝裹,未免太過……別緻了!東宮那邊,真是荒……唉!真是什麼花樣都弄得出來!」
略一頓,「總不能就這樣面聖?這樣,你再稍候片刻。」
說罷,不待何天回應,轉身而去。
要我再次「更衣」?
照理說,昭陽殿為皇后正寢,除了宦者,並不會有啥正經男人衣衫?——哦,宦者也不算啥正經男人。
或者,衛士的?如是,倒是可以接受。
這次「稍候」,大約是半支香光景。
廊下腳步聲再響,卻不是一個人的,其中,似乎還有女子?
賈謐當先而入,其後,三個妙齡宮女,魚貫而入。
前面一個宮女梳垂掛髻,彷彿蔣俊;後面兩個宮女則梳雙丫髻,手上各端著一個木托盤,一個上頭是一疊衣衫,另一個,上頭是一盆清水、一條面巾、一柄剃刀。
梳垂掛髻的宮女在賈謐身旁站定,她一張小小的瓜子臉,眼睛卻極大、極圓,黑白極分明,眼珠極靈活,只在何天臉上一繞,何天便覺得心頭一顫,不由自主,目光下垂,避開了她的視線。
這個女孩子的形容——
怎說呢?像……一隻貓。
「雲鶴,你我身量相近,委屈你,暫時換穿我的衣衫罷!」
你的衣衫?
托盤上的衣衫,雖然疊的齊齊整整,難窺全貌,但錦繡燦爛,絕不能是衛士的衣衫。
「明公厚意,天恭敬不如從命。」
好傢夥,你在昭陽殿,不但身著便服,還另備有一套?
由此可知,您必定常常「值宿」禁中,皇后正寢,出入如自家門戶啊。
目光又和那個宮女相觸,其實已有心相避,但就是躲不開那對靈活的眼珠!
這一回,看清了對方的身材:前凸后翹而纖腰一握;脖頸修長,領口甚低,一抹嫩白聳起,觸目驚心。
這個女孩子……真的像一隻貓!
除了貓,好像還可以有其他的譬喻……什麼來著?
對了,漫畫臉!漫畫腰!
認真說起來,她的容色,其實不及楊芷的清麗絕倫遠甚,但……總覺得有幾分「非人類」的氣象。
「阿舞,」賈謐笑道,「我可都交給你了——雲鶴還要面聖,你可別太過分啊!」
「放心好了,」女孩子嫣然一笑,「吃不了他!」
賈謐笑笑,擺擺手,出去了。
「阿舞」?這個名字好,這樣一個「非人類」的女孩子,應該有這樣一個名字,愈發有點「漫畫中人」的意思了。
還有,瞧她的這個身段,跳舞,確是極合適的……
還有,這個阿舞,看髮型、看衣飾,應該只是個低級的女官——同蔣俊不相上下,但聽謐、舞對話的語氣,卻全無上下之分,可見其位份雖然不高,卻必是皇后的親信。
皇后以妒忌聞名,放這樣一個尤物在身邊,想幹啥?專門拿來考驗、折磨皇帝嗎?——叫你看得見、吃不著?
他還在胡思亂想,阿舞已拿起托盤中的那把剃刀,在托盤邊緣輕輕一敲,似笑非笑。
何天心驚膽戰:幹啥?
凈面。
就是刮鬍子啦。
看著閃著寒光的剃刀愈逼愈近,何天很想說一句,「多謝姊姊,但某想蓄鬚……」剛剛囁嚅著說了個「多」字,阿舞手起刀落,斬在何天的喉嚨上。
只喊出半個「啊」字,便劇烈的咳嗽起來——阿舞用的是刀背。
「『多』?多什麼?多嘴?」
何天哪裡還敢再「多嘴」半個字?連咳嗽也憋回去了,緊閉嘴唇,把頭搖的撥浪鼓一般。
阿舞滿意地點點頭,將剃刀交給一個宮女,「動手罷!」
原來真正「執刀」的,並不是你,還好些……
剃刀極鋒利,不過一盞茶時間,便已收工,再用清水凈面,一切妥帖之後,阿舞微微偏著頭,打量了好一會兒,才輕輕一笑,「更衣罷!」
何天學乖了,再不敢說什麼「不敢辱勞姊姊,某自己來就好」一類的屁話,由得兩個宮女上下其手,將身上的「制服」、中衣,一件件的扒下來。
阿舞只在一旁看著,一直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待何天一天之內第二次「不著寸縷」了,阿舞開始動作了——繞著何天慢慢的踱著,轉一圈,再轉一圈。
這是做什麼?
咋覺得……我像一塊待宰待賣的肉?
還有,阿舞踱步的樣子,似乎踮起了足尖,真的像……「貓步」。
終於,小貓轉回到何蒼天面前,站定,伸出一根芊芊柔夷,在何天左胸、右胸,各各一戳。
這——
乃公不是鴨子呀!
還沒完,阿舞的手指輕杵在何天兩塊胸肌之間的那條細溝上,慢慢下划。
何天魂飛魄散,我特么的今天就要失貞了嗎?
柔滑的指尖劃到上腹的位置,打住。
然後,縮回手,後退一步,偏過頭,靜靜的看著何天。
我……心跳的都耳鳴了!
終於,笑意在阿舞的眼底蕩漾開來,她指了指擺著賈謐衣衫的托盤。
兩個宮女趕緊上前,一件一件往何天身上套。
我勒個去……
一切妥帖,兩個宮女退開,阿舞偏著頭,上上下下的打量「成果」——她打量人,真的很喜歡偏著頭,只不過有時候偏向左首,有時候偏向右首。
終於,笑意再一次在她的眼底蕩漾開來,竟斂衽一禮,「請稍候。」
何天受寵若驚,剛要還禮,阿舞已轉身出門,兩個宮女趕緊跟上。
細碎的腳步聲遠去,何天獃獃的,猶有如在夢中之感。
過了半響,吐一口長氣,搖了搖頭。
時間緩緩流逝,夕陽西沉,卻尚未到掌燈時分,室內光線朦朧,已變得幽暗了。
過了小半個時辰(或許沒有這樣長、或許還不止,何天的時間感已經遲鈍了,說不好),廊下終於又傳來了腳步聲。
一聽就曉得是「貓步」,而且,只有她一個人。
阿舞進來,手裡端著一個長長的托盤,跪下,將其放在几上。
托盤上面,兩個蒸餅、一碗粥、一碟腌菜。
這幾樣物事,後世眼中,平平無奇,但是——
所謂蒸餅,饅頭也,其上部裂開,呈「十」字,何天不由心頭一震了!
此時代,發酵技術初初誕生,識者幾希,使蒸餅上部開裂「十」字——即後世之「開花」,乃烹調技術之極峰,只有極少數以服用奢華著名的名族方才掌握這門技術,就是皇宮大內,是否通此技,史亦無明載,現在,居然叫一個小小給使享用了!
那碗粥呢,雖然室內光線昏暗,但亦可以分辨其色為紅,如無意外,這應該是貢自遼東的赤梁粥——其實就是某種高粱粥,但彼時遼東為化外之地、蠻貊之國,往來中原,交通條件極其艱苦,貢品數量極稀,「遼東赤梁粥」是正經的御粥,就是「以服用奢華著名的名族」,亦未必能夠享用的。
至於腌菜,不大看得出來用啥做的,不入口,無從細辨,暫不評論。
無論如何,這頓晚飯,足可表明此間主人對我的重視了!
阿舞將手一讓,「雲鶴先生請!」
喲!俺在您這兒升級了?
趕緊一揖,「生受姊姊了!」
跪坐於阿舞對面,本想說句「謝皇后賜宴」,但又不曉得這頓飯是否僅出於賈謐的安排?話到口邊,變成了「謝姊姊賜宴。」
此話似有調笑的味道——但非何天本意,豈敢?
阿舞略一怔,隨即「格格」嬌笑,「干我啥事?」
頓一頓,「先生或許尚未肚飢,不過,皇后剛剛進過晚膳,傳你,咋也得再過半個時辰;再說,也不曉得今次『面聖』要『面』多久?所以,還是努力加餐飯罷!」
真是冰雪聰明!
何天的興奮點全在「面聖」,確實還沒有飢餓感;但阿舞說的對——「面聖」極耗精力,既是高度的腦力活動,也是高度的體力活動。
「受教!受教!」何天拿起了筷子。
「還有,」阿舞語氣鄭重,「有一層,你務必記住——皇后最不耐敷衍那種虛頭巴腦的人,你有話就說,不要藏頭露尾、扭扭捏捏。」
何天心中一動,放下筷子,抬手為揖,「多謝姊姊指教!」
「好啦!趕緊吃罷!」說話間,阿舞的神態、姿勢都變了,手肘拄在幾面,雙手支頤,笑吟吟的看著何天舉動。
這是幾面,不是桌面,是跪坐,不是「椅坐」,阿舞這個姿勢,上身俯的極低,由背至臀,形成了一條極美妙的曲線——這也罷了,反正何天看不見,他能看見的,是下垂的領口中,風光無限。
鼻血險些冒了出來,手一軟,剛剛拿起的筷子「啪嗒」一聲,掉落在赤梁粥中,濺起幾滴粥水。
阿舞大笑,長身而起,「先生慢用,婢子告退了!」
何天怔怔半響,腦海中冒出一個念頭,「妖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