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在下楊祚

「楊祚！」

楊祚止步回身。

只見身後的少女眸子半垂，晶瑩剔透的淚珠在眼睛里打著轉兒。半晌后，她委屈地咬了一下自己嫣紅的嘴唇，泫然欲滴地問道：「你當真就這麼討厭我嗎？」

「.不是。」

聞言，宋泠安一喜，快步走到男子面前，目光盈盈地問：「既然不討厭，那就是喜歡咯？」

男子斜飛入鬢的濃眉動了動，「不討厭，也不能代表就是喜歡。」

「怎麼不能？」

楊祚抿了抿唇，他也不知道要怎麼對她解釋。

見男子不答話，宋泠安又道：「那我問你，你的命是不是我救的？」

「算是。」

「你是不是個知恩不報、無情無義的小人？」

「自然不是。」

「那你想如何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楊祚想了想，「結草銜環，萬死不辭。」

「看，是你自己說的，你的命都是我的了，那我叫你以身相許、常伴左右，又有何不可？」

楊祚一怔，「你這是強詞奪理。」

「我哪裡強詞奪理了？」

宋泠安又道：「好，我再問你，若是有一日，有人要殺我，你可會擔心，可會護我？」

楊祚不假思索地點頭。

「若是有一日，我受了委屈受了傷，你可會不辭辛苦地幫我尋葯，幫我討回公道？」

楊祚低頭沉吟片刻后，再次頷首。

「若是有一日，西陵的皇室不在了，我不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了.」

「你在胡說什麼？」楊祚蹙眉。

「我沒有胡說！你只需回答我，若是真有那一日，你會為了自身的安危，棄我而去嗎？」

楊祚深深凝視著少女那水汪汪滿是希冀的雙眼。

他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否定的。不論是因為之前她的救命之恩，還是她的一腔真心，若是一日她有難，他都不會棄她而去。

可是，最後楊祚還是別開了眼，聲音微弱地回：「我不知道。」

宋泠安忽地鼻頭一酸，「你知道的。」

楊祚的胸口輕顫著，他不想再回答她的問題了。於是，決然轉身。

「楊祚！你這是在逃避！你對我，分明不僅僅是愧疚和感激！」宋泠安眼眶含淚。

「喲，這是哪家的小郎君這麼沒有風度啊？」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略帶戲虐的聲音。

楊祚腳步一頓，轉身則發現宋泠安身後幾步處的包子攤旁正站了個瘦弱的少年。

只見那少年先是從油紙包中拿出了一個熱騰騰地肉包，咬了一大口。然後走到了宋泠安的身邊，安慰道：「小美人兒，莫哭了，這種薄情郎咱們不要了便是。」

「楊祚才不是薄情郎！」宋泠安扭頭就欲辯駁。

但是當她看到身側人的長相時，卻是一愣，驚呼道：「怎麼是你！」

小六杏眼彎彎，「好久不見啊。」

「你怎麼會來西陵？」

「我是來看我師兄的。」

師兄

宋泠安當即想到了那個從柔芙宮抬出來的披頭散髮、眼眶突出還散發著惡臭的怪物，似乎也是他的師兄。胃中一陣翻騰，撇嘴道：「你的師兄還真多。」

小六目光閃了閃，沒有回答。

隨後，她又看向兩米開外的楊祚，問宋泠安：「這就是你說要用功勛來換的『媳婦』？」

宋泠安點頭，隨後又想起來自己此時穿的是女裝，疑惑問道：「你怎麼認出我的？」

「公主天生麗質，縱使是男裝也掩蓋不住周身的貴氣。」

「是嗎？」

「自然。」

宋泠安笑了笑，已然忘記了之前的不開心，對著楊祚招手道：「楊祚，這就是我同你說過的，在潯陽認識的那位小公子。」

小六順勢拱手，「在下小六，幸會幸會。」

見其如此有禮，楊祚只得走回，「在下楊祚。」

「楊祚.哪個楊，哪個祚呢？」

「楊柳的楊，『天祚樂未極，溟波浩無堤』的祚。」

「天祚明德，有所厎止。祚乃福佑，楊小郎有個如此好的名字，想必你也定是個少年英雄吧。」

聽著別人如此誇獎自己的心上人，宋泠安開心地附和道：「是啊，是啊。」

楊祚卻冷冷地說：「楊某可不是什麼英雄，閣下過譽了。」

「也是，若真是英雄又怎會做出在大庭廣眾之下將人惹哭這等沒有風度的事呢？」小六語帶嘲諷地道。

聞言，楊祚唇角勾出了一個邪性地弧度，「閣下既非坦誠之人，又是以何底氣來說楊某？」

說罷，他斂去了唇邊的笑意，子夜寒星般的雙眸微眯，霍地出手，扯下了小六束髮的白色綢帶。

看著身側墨發披肩的人，宋泠安雙手捂住了嘴巴，「你，你是女子？！」

見被拆穿，小六不慌不忙地將手裡剩了一半的肉包塞入嘴裡，繼續笑道：「我亦從未說過自己是男子啊。」

楊祚冷哼出聲。

「夫人。」這時，顧子辰的聲音出現在了身邊。

走進后，顧子辰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女子唇角的油光。他輕嘆了口氣，旁若無人地用他那白得一塵不染的袖口，溫柔地替小六拭了拭嘴角后，才抬眼對著宋泠安和楊祚點了下頭。

宋泠安無比羨慕地問小六：「這是你的夫君？」

「嗯。」

「當真是個美人兒。」

小六笑道：「我知道。」

說完，她忽然不由分說地將懷中的油紙包推到了楊祚的懷裡。「還有一顆肉包，算我請你了。」

楊祚蹙眉，剛想回絕，便又聽小六說道：「楊小郎，光陰似箭，似水流年。不論是不期而遇還是萍水相逢，都是緣分的一種羈絆。」

小六不由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某個夜裡，寒風下這人那般熾熱的告白。

「楊小郎，你雖然不承認自己是英雄人物，但我觀你行事作風也定不會如小娘子般的拘謹和扭捏不是？人生苦短，何不有酒就喝，有情便去愛？」

看著眼前女子唇邊漾開的弧度，楊祚只覺得好像有一把鈍刀在他的胸口來回絞著。

一切說完后，小六扭頭，黑白分明的杏眼迎向了身側男子那清冷又帶著寵溺的眸子，「郎君，我們走吧。」

顧子辰牽起她的手，「好。」

直到兩人消失在了街角的盡頭，宋泠安才回過神來，喃喃道：「還真是個有趣的女子。」

隨後，她看向楊祚，見其仍舊看著那個方向目光複雜，就連胸口都在微微顫抖。「楊祚，你怎麼了？」

她想到了什麼，又問：「對了，她們好像也是曾經的東啟人。難不成是你的故人？」

楊祚僵硬地垂眸，看向手中緊握的白色綢帶，「不是。」

「不是嗎？」宋泠安眨眨眼，「但是，她們或許會認識你的故人也說不定呢。要我幫你去問問看嗎？」

「不必了。」楊祚言簡意賅地道，「我恢復記憶的事情，不要同別人說起。」

「哦，我誰也沒說。」

「多謝。」

他默默將那綢帶塞入懷裡，「走吧。」

「去哪裡？」

「你不是要去游湖？」

宋泠安驚喜地道：「你陪我？」

楊祚指節動了動，「剛剛那人不是說人生苦短，要珍惜眼前人.」

宋泠安跳上前，一把拉住了楊祚的手臂，「是啊！所以，你同意和我的婚事了？」

楊祚被她的話一噎，嘆了口氣，「公主，我不討厭你，但是也沒到喜歡。可否再給我些時日？」

「時日？」

「讓我試著忘記過去，接受你，也接受我自己。」

宋泠安再次眨眼，一副懵懂的模樣。

「這期間，我楊祚必定會絕無二心。而且，不論結果如何，若是公主反悔，我亦當絕不糾纏」

「我不反悔！」宋泠安愉悅地保證道，「我絕不反悔！」

「我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呵呵，楊祚，就按你說的，我給你時間，多久都行。你就試一試爭取喜歡上我，好不好？」

楊祚眸色微暖，緩緩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