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入我相思門(一)回歸
不料,孟玉宸阻攔完便跑了。
趙啟秀道,「子麗瘋瘋癲癲的。」好事被阻,他略感不悅。
「他也不是故意的。今天晚了,你快回去睡吧。」
趙啟秀仍不放心,囑咐了幾句才離開。
睡到半夜,孟玉宸走出房門,回頭便看見趙啟秀也站在門口。
「子麗。你晚上不睡覺,想做什麼?」
「與你無關。」
趙啟秀冷聲道,「你想去找她,跟她同歸於儘是嗎?」
孟玉宸詫異地想,他竟能猜出我的心思。轉眼又想,畢竟是趙啟秀,也沒什麼稀奇的。「可惜了你聰明絕頂,就用來猜我的心思了!所以你特意來阻攔我嗎?你就這麼不信我?」
他冷笑一聲繼續道,「我以前很喜歡你。文叔。先喜歡的你,我把你當成一個無暇的人。」
趙啟秀靜立在那,等他繼續說。
「後來我才喜歡李安通。你們兩個,我都很喜歡。想著,只要我們三個人一直快快樂樂的,也沒什麼不好的。可是,是你起了異心,想要拋下我,獨自佔用她!現在,我還發現,你根本不如她。因為你其實一直沒把我當真正的朋友,一直在利用我。是吧?」
「你說完了嗎?」
「沒有!」孟玉宸大喊,「你的心思那麼重,叫人如何相信你?你配不上通哥!」
「配不配得上,也不是你說了算的。」
「你等著瞧吧。」
聽到孟玉宸這賭氣的孩子氣話語,趙啟秀淡淡一笑,他的心機城府早已不能與當初相提並論,更加不是孟玉宸所能比的。
一番計較,勸道,「我們之間沒有必要走到這一步吧?你就那麼討厭我?就算你不在乎我,難道你也不在乎你妹妹?她很擔心你。」
他本沒有這個必要來說服他,可一想到李安通或許在乎,便放下身段來幫孟玉宸分析。
說到妹妹,孟玉宸的神情果然一緩。
見這麼說奏效,趙啟秀又道,「還有,我對你難道不好?我把三生閣交給你,讓你管理。我也是真心把你當朋友的。」
孟玉宸抬頭看他,但見他的臉龐俊雅美麗,身姿挺拔瀟洒,完全看不出是那般心思叵測的人,曾對他的喜愛又湧上心頭,年少的自己是何等迷戀他啊。可他畢竟不是天真無邪的,他一眼就看出他的不真誠來,
「你就這樣騙她的是不是?這對她有用,對我卻沒用。」他說完,轉身離開。
趙啟秀站在原地,反倒笑笑…他一直知道孟玉宸表面看上去紈絝,底子里其實活得很明白。他能看透這繁世名利背後的虛偽,玩世不恭地活著。
這一點通透,李安通也有。所以她才能吸引孟玉宸。
回到長安,李安通先回了自己的宅邸,發現一切照舊。趙啟秀非但沒有沒收宅子,還派人保護起來。而她的「妻子」月影早已被趙啟秀安排嫁人了。
聽說她回來,月影攜一堆仆婢趕回府,並浮誇地把最近長安所有八卦齊齊倒給她——只是所說的跟蓋顏沒什麼區別。
但李安通不解的是,為什麼月影會匆匆地被安排嫁人了。於是,開口詢問。
月影道,「那人對我很好,是聖上親自幫我選的。也是個將軍,跟王甄一道守衛皇城。長得也很不錯,當然了,跟通哥你是無法比的。對我也不錯。」
李安通沉吟半晌,暗想,她在軍中多年,很是了解軍中的男人——大體上來說,女人於他們確是可有可無的。可一旦要娶,便要娶個賢惠的良家女子,模樣還要好。趙啟秀安排月影嫁人,動機恐怕沒那麼簡單。
更重要的是,那人真的會不嫌棄月影的出身嗎?
「叫什麼?有空帶來我見見。」
「就是今晚啊。他在碧雲閣請你吃飯。你的很多好兄弟都在。他早就在說了,一直念叨著。」月影的臉上掛著笑,只是這笑容並不幸福,細看反倒還有一絲勉強。
李安通長嘆一口氣,「你實話告訴我。那人好不好?」
她跟月影雖不是真正的夫妻,可好歹掛著夫妻的名義多年,算來也是共過患難的。平日里,月影也很照顧她的起居生活。她也經常為月影出頭。她出事後,因為不想連累她,便沒有把實情相告。其實,雙方心中都對對方很是挂念。
月影本見她這樣關心她,淚水忍不住就要湧出。
她是風月場子里的人,一向冷血慣了,看誰也都覺得不真心。哪怕回到了自己的叔叔身邊,成為了真定王的外甥女。但落難了的鳳凰已經變成了雞,再怎麼裝扮都回不去了。所以,她跟生養自己的那些人關係也很生疏。
可李安通例外。通哥人好,這不用說了。兩人身世也相當,說來還有一份同命相憐呢。
「其實還不錯,沒那麼糟糕。可畢竟不是真心娶我的。」
李安通蹙眉,嘆氣道,「我出事,你一定不好過。——那他為什麼娶你?」
月影噗嗤一笑,「還不是因為你。」
「我?」
「對呀。只有我嫁人了,你才恢復尚未婚配的身份。」她特地強調了「尚未婚配」這四個字,笑盈盈地看著她。
李安通還是不解,仍是道,「那看來你那個丈夫一定是得了什麼聖命才娶的你。只要你不願意,我可以幫你跟他說,讓他取消婚約。」
她這樣說,月影突然哎喲了一聲,「我的小通哥哥!不,通姐姐!我這樣挺好的。大松絕對不敢欺負我!現在你回來了,他就根本不敢了!男人嘛。前途比什麼都重要,女人算什麼。只要前途還沒定,他就會永遠跟我搖他的狗尾巴!除非有朝一日,他能爬到你的頭上來!而那是不可能的!——還有啊。我總不能阻了你的好事!」
「……我的什麼好事?」
月影瞪大眼睛,「你不會想孤家寡人一輩子吧。可惜了你的傾城容貌!你不知道,你出事後,他們把你形容成什麼樣子。比紅顏禍水好不了多少了。——再說了,你不想婚嫁,你怎麼也不考慮考慮我們年輕能幹俊雅無雙的秀哥啊。他可也要單著一輩子了。」
李安通到這裡才聽懂了她的意思,俊臉微紅,不知該說什麼。
月影又笑,「通哥,你只有說到這些的時候才會害羞,我才明白你也不過是個漂亮的年輕人。否則,我一直把你當神看待的。」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子話,轉眼已入定。月影便攜著李安通一道前往碧雲閣吃飯。碧雲閣是最近開的樓,處於長安有名的平康里北坊區,由月影的夫君大松主理,背後的勢力自然是趙啟秀了。
平康坊分北、中、南三個坊區,按照等級由高至低。北坊出入的人非富即貴,坊內路面寬敞,可容兩輛馬車出入。
李安通沿街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並排立著的彩樓,上面點滿了燈。一路都是如此。快到碧雲閣的時候,人語喧嘩聲漸隱,顯得華麗莊重。樓的兩邊,站著好些軍官,個個站著筆直,看到她來,集齊行了個軍禮。
這些都是她的部下。他們是羊谷之戰曾經跟她生死的將士們,其中幾個人已經做到做她之前一樣的官位。最好的莫過於跟她生死之交的馮翊了。他如今新婚燕爾,滿面春風,好兄弟又回來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連從來不剃的鬍子都剃掉了。
這次便是由他親自率領眾兄弟們迎接李安通,要知,他如今的地位絕不會比李安通的低。儀式過後,他去見李安通,笑吟吟道,
「通哥!你終於回來了。」
李安通笑著看馮翊的一身軍服,他套的是金甲——當時場上將軍穿的都是玄甲,這金甲是在普通鎧甲上鍍了一層金,讓他整個人都金光閃閃的。
「你這樣穿著像個金娃娃,還能上戰場打戰嗎?」她又圍著馮翊轉了一圈,「我都認不出你了。帥氣多了。以前怎麼不剃?」馮翊沒了鬍子,雖沒成為絕世美男子,倒也比以前順眼太多了。
馮翊知道李安通已知他跟蓋顏已成了親,難為情地說,「這不是有空了嘛。」
李安通哈哈大笑,她知道馮翊出奇的懶,可以半年不洗澡,別說剃鬍子了,現在有了愛妻,自然是不比當初了。「看來,你早該成親了。」
馮翊嘿嘿了兩聲。「這碧雲閣今晚包場,專門就是為了迎接你的。通哥。」
說到碧雲閣,李安通道,「長安什麼時候多了一個這樣的地兒。你弄的嗎?」
「我哪有那麼大本事。這是秀哥的主意。他說你們年少時,龍城也有一個叫什麼天一閣,他知你在那裡受了很多委屈。現在特地為你弄了這麼塊地!」他頓了頓,「他對你還是很好很好的。」
李安通想起十三歲時的一些事,那時她年輕魯莽,在天一閣做了很多蠢事。她仰頭看了閣中一圈,但見四周金碧輝煌,水閣長廊繁複無盡,端莊有禮的婢女來來往往,比當初的天一閣不知氣派華貴了多少。
她還待要問,遠遠見著有一人,穿朱戴紫,滿身的貴氣外溢,這與身俱來的雍容莫名熟悉,會是誰呢?她盯著那人的背影一會兒,只是那人未轉過頭來,徑直竟長揚而去了。
她跟馮翊交代了幾句,便追了出去。碧雲閣的隔壁是雲間寺,雙方僅隔著一堵牆。穿過連接的小門,進入寺廟的後方。這廟很小,禮佛的人都是官宦人家,廟倒也大氣,一座巍峨的大殿居在其中。殿前一顆蒼天古樹,鬱郁森森,樹冠斗大如傘地延展開來。轉了一圈,沒找到人,想著就回去赴宴。
此時正是黃昏,寺內清幽,寂靜異常,隱隱有木魚誦經之聲傳來。回到連接的木門時,注意到牆邊有幾株已凋謝的梅花,花邊的泥牆上寫滿了文人子弟的詩,其中一詩是朱紅字跡寫就,十分鮮明,詩曰: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她剛覺奇怪,身後聲音便起了,「這是宋初年間一名詩人寫的,詩人妻子去世,萬分悲痛,一日來到這寺中,感物傷懷,便寫了這首。」她回過頭,是個青袍束髮打扮的小廝,這人她剛才在那貴氣男子身邊見過。
那小廝見李安通滿臉困惑,率先道,「我叫阿暮。將軍忘記我了?」
李安通蹙眉想了半晌。
阿暮繼續道,「將軍追我們來,是覺得我們熟悉,但想不起我們是誰了是不是?——哎。您忘記我們了,我們公子可要傷心了。」
「你公子是誰?」
「您跟我們公子曾經有過約定。將軍還記得嗎?」
「你是……趙玄身邊的阿暮?」
阿暮喜道,「將軍總算想起我們來了。」
「你們不是在睢陽嗎?」趙啟秀下令將趙玄一脈一輩子困在睢陽城,沒有他的親詔不得出來。難道這詔令已經被撤銷了?
阿暮忽然面露悲傷,「皇上下旨,讓我們離開睢陽,轉到長安萬年縣西市的狗脊嶺做看斬人。」狗脊嶺是長安城裡處決犯人的地方,而西市乃人流密集的要道。在這砍頭,顯是有殺雞儆猴之效。
而看斬人,這是什麼職務?
「皇上為什麼會下這樣的旨意?」
「這個……您就去問皇上吧。將軍,公子還在等我。我就不打擾您用膳了。」阿暮朝李安通恭恭敬敬地作了一個揖,告辭離開。
李安通望著阿暮離去的身影,尋思,趙玄為什麼避而不見,反倒讓阿暮來告訴她。不過,她也沒多想,將這樁事放在了心裡,調轉回頭赴宴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