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父王?」安安面色古怪的重複了一次,不懂皇叔為何讓自己這般稱呼·。
沈遠搖了搖頭,耐心的道:「是父皇。」
他特意加重了讀音,確保安安能聽清楚。
這次安安雖是聽清了,卻更加糊塗。
先前她只聽父王這樣稱呼皇祖父,她睜著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沈遠困惑的重複了一次:「父皇?」
小姑娘歪著頭,奶聲奶氣的模樣,讓沈遠心中最柔軟的一角被觸動了。
他上前將小姑娘抱到自己懷中,眼眶微微濕潤。
「安安真聰明。」他喃喃道。
大公主對他印象不算壞,她敏銳的感覺到這短短的五個字里,彷彿有許多傷心似的,大度的決定暫且讓他抱一抱。
他懷中的女童的身子小小的、軟軟的,沈遠不敢用力,生怕傷到她。
直到感覺小姑娘扭了扭小身子,沈遠方才如夢初醒道:「時候不早了,今夜讓奶娘陪你先住下。」
大公主乖乖點頭,她有點小小的失落。
正吩咐張清江去將大公主奶娘帶過來的沈遠想要抱安安走,碰巧看到了這一幕。
「安安,哪裡不舒服?」沈遠盡量讓自己顯得親和一些,他放緩了聲音問道。
安安搖了搖頭,小聲道:「娘親答應了安安,說是以後都不會跟安安再分開了。」
看著小姑娘難過又故作堅強的神色,沈遠目光中也添了些複雜。
然而還不待沈遠說話,卻見安安立刻認錯道:「安安會乖的。」
看她不安的眨著大眼睛,沈遠終於覺得從開始他就覺得不對的地方。
以明瑤對安安的寵愛,不該把安安養成怯生生的性子。
那就是沈澤對這個女兒不夠好,不夠關心……
「娘親說的沒錯,安安很快就能跟娘親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沈遠回過神來,抬起手輕輕的摸了摸大公主毛絨絨的發心。
成年男性在安安眼中都是有些可怕的,但皇叔好像不大一樣。
她眸子亮晶晶的看著沈遠,面上終於帶了些雀躍之色。
「真的嗎?」安安急於等一個確切的答案,興奮的追問。
沈遠微微頷首,唇角噙著一抹溫柔的笑容。「父皇保證。」
大公主高興極了,一時間忘了計較稱呼,這次她主動張開了雙臂讓沈遠抱。
等送大公主去了給她單獨布置的院子·,沈遠回來時,發現秦緒寧還沒走。
「皇上,臣斗膽,有句話想說。」秦緒寧已經在廊廡下等了許久,鬢角沾染了深夜寒露。
沈遠隱約猜到了些,他淡淡的應了一聲,讓秦緒寧跟了進來。
「皇上,臣知道您待貴妃娘娘的心,可娘娘她,娘娘她也太難了。」秦緒寧咬牙道:「請您別跟娘娘置氣。」
沈遠瞥了他一眼,在窗邊負手站定。
「臣自知您和娘娘之間的事,臣本不該多言。只是想起您和娘娘的昔日……」
往日他們也曾有過一段快樂甜蜜的日子,是沈遠親手毀了這一切。
沈遠默然。
過了許久,就當秦緒寧忐忑的以為不會再等到皇上的回應時,沈遠才淡淡開口。
「朕不可能放她走,她不肯留下,朕與瑤瑤走到了死胡同里。縱然眼下的行為會傷了她,朕也絕不放手。」
彷彿是要堅定某種決心似的,沈遠說完,又一次重複道:「朕絕不放手。」
秦緒寧心中微凜,一時進退兩難·。
「朕以後會補償瑤瑤的。」沈遠回過神來,又鄭重的道。
這句話不知是說給秦緒寧聽,還是說給沈遠自己聽。
「讓人留心在瑤華宮守著。」沈遠不欲再多談·,吩咐道:「有什麼事,立刻告知朕。」
秦緒寧恭聲應下,心情複雜的走了出去·。
***
瑤華宮。
明瑤醒來后,恍惚以為自己還在東宮裡。
柔軟舒適的大床,輕軟的被子,按照她習慣特製的枕頭……
她醒了醒神,入目便是大紅色的帳子垂在床前,她聽到有細微的走動聲,是有人刻意放輕了步伐。
「鶯如?」明瑤輕聲道。
聽到床帳內的動靜,鶯如忙快步上前·,她掀起帳子,柔聲道:「娘娘,您醒了。」
「現在是什麼時辰?」明瑤揉了揉眼睛,昨夜許是太累了,她輾轉了半夜后·,便沉沉睡了過去。
鶯如一面掛起帳子·,一面道:「已經過了辰時三刻,時春說今日不會有人來打擾,娘娘可以不必急著起身·。」
明瑤滿心都想著女兒·,一時也沒聽出這話裡有話。
「不必了。」明瑤擺了擺手,低聲道:「梳洗罷。」
鶯如扶著明瑤起身,她今日醒的早,已經找時春問過寢殿中物品的位置。
「娘娘,奴婢這就去要水。」鶯如知道明瑤已經在此處委曲求全了,定也不想讓這裡的人服侍。
「讓瑤華宮的人進來罷,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明瑤擺了擺手,壓低了聲音道:「一時半刻咱們離不開這裡,要儘快適應。」
鶯如聽罷,對明瑤更添了些肅然敬意。
自家娘娘在別人眼中像是一朵柔弱的嬌花,一次又一次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
可娘娘心底的堅韌,也是女子中罕見的。
「奴婢知道了。」她答應著出了門。
明瑤站在落地穿衣鏡前。
她到底沒有穿那件大紅色的寢衣,時春識趣的找了件藕荷色綉合歡花的絲綢寢衣給她。
她能睡沉,該是被加了安眠的藥物。故此她的氣色看起來還不錯,精神也還好。
當時春帶著宮人們進來服侍時,眼前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鏡中的人有一張美得驚心動魄的臉,雖是已經生育過女兒,可她仍是腰肢纖細,彷彿盈盈不堪一握。
難怪皇上頂著朝臣的壓力,後宮的不滿也要將這位前太子良娣搶過來。
單是美貌,就足以勾得人為她神魂顛倒。
即便是在做太子良娣時,貴妃在東宮也是最為得寵的。
昨夜的情形她們都見著了,後宮的娘娘們便是請皇上去都不能,唯有貴妃是跟皇上發了火,可皇上卻沒什麼脾氣的走了。
本來她們還擔心貴妃會抵觸,拿她們撒氣,可貴妃並不刁難人,眼下也都是客客氣氣的,讓她們好歹安心了些。
「娘娘,奴婢時春,奴婢素秋,是原先在瑤華宮中掌事的。」
時春和素秋先站了出來,言語恭敬的表情了立場。
這宮中做主的人是貴妃,往後一切都要看她的意思。
見二人如此知情識趣,明瑤也並沒有要給她們下馬威的意思,神色溫和的道:「一切照舊便是。」
時春和素秋鬆了口氣,忙恭聲應下。
眾人有條不紊的在明瑤身邊服侍,一切都聽鶯如的分派。
經過昨夜,時春揣摩著明瑤的喜好,在針工局送來的宮裝里,挑了三套顏色雅緻柔和又不過於素淡的捧出來。
「留這套。」果然明瑤沒什麼猶豫的挑中了一套綉著折枝花草的杏色宮裝,接著在宮人捧來琳琅滿目的首飾里,挑了兩支赤金珍珠的發簪。
等到宮人服侍明瑤梳妝妥當,在場的宮人包括鶯如在內,都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早膳小廚房已經備好,明瑤只用了小半碗粥就停下了筷子。
明瑤此時才道:「派人去清輝堂,告訴皇上,我要面聖。」
她看起來沒有絲毫抵觸情緒,難以想象昨夜她能和皇上鬧翻。
「是,奴婢這就過去。」時春應下后沒敢耽誤,立刻去辦。
明瑤在軟榻上坐下,看似是靠在大迎枕上閉著眼假寐,實則心中一團亂麻。
鶯如站在她身邊,心裡亦是一片焦灼。
若娘娘跟皇上再僵持下去,還不知道要如何收場。
她們並沒有等太久。
時春的聲音才在簾外響起,方才還闔著眼的明瑤立刻從大迎枕上起身。
「回娘娘的話,皇上散了朝後有事出了宮,奴婢並沒能見到。」時春沒繞彎子,直接道:「皇上留下話,說是大公主一切都好,也有奶娘張氏照顧著,讓您不必擔心。」
聽到這句話,明瑤不由蹙起了眉。
沈遠這是做什麼打算,不準備將安安送回來了么?
今日他出門,究竟是偶然,還是故意避開自己?
「奴婢見到了大公主,大公主正由奶娘陪著在花園裡玩。」說著她拿出了一朵淡粉色的月季,遞給了明瑤。「大公主說送給娘娘的。」
時春知道貴妃惦念大公主,特意求人去看的。
「你有心了,多謝,」明瑤怔怔的接過花,粉色是安安最喜歡的顏色,而時春也沒必要騙她。
當初得知自己有了身孕時,明瑤並不想要這個孩子。那時沈澤拿住了她的軟肋,將自小扶養她長大、她視為親人的婆婆抓了起來。
若她敢流掉肚子里的孩子,他就會殺了婆婆。
安安兩周歲時,婆婆便舊疾複發故去了。看著懷中依賴她、軟軟叫她「娘」的女兒,明瑤哪怕不在乎靖安侯府,也放不開女兒了。
因著安安是個女孩,明瑤知道沈澤在外人眼中是嬌養、寵著安安,實則是不大喜歡的。若沒親娘在身邊護著,即便性命無虞,也是要被人磋磨。
安安沒辦法選擇自己的爹娘,或許她知道這一切,壓根不想成為他們的女兒·。她既是生了安安,就要對她負責。
就當鶯如想要出面寬慰明瑤時,只見明瑤眸中閃過一抹堅定。「時春,將昨夜那三套宮裝並寢衣都取來。」
時春先是一愣,立刻答應著去了。鶯如下意識的道:「娘娘——」
娘娘便是委屈自己,也要保護女兒。
「你留意著些外頭的消息,若是皇上回來,就來告訴我。」明瑤神色反而平靜下來,她嘆了口氣,對鶯如道:「咱們的日子,總不會比在東宮還難。」
鶯如感覺自己的心針扎似的疼,她含著眼淚,哽咽著應了聲便快步走了出去。
明瑤對著手中淡粉色的月季花出了好一會兒神,方才露出一抹極淺極淡的笑容。
安安,娘會保護你的。
***
是夜。
沈遠從宮外回來到了清輝堂,正是華燈初上時。
「皇上,貴妃娘娘打發人來問了兩次您何時回來。」張清江迎了上來,恭聲道:「您看是否給瑤華宮送信?」
沈遠挑了挑眉,淡聲道:「貴妃可還說了什麼?」
張清江搖了搖頭,道:「只問了您是否回來。」
「奴才按照您的吩咐,告訴娘娘大公主一切安好。」張清江一時揣摩不到皇上和貴妃在打什麼啞迷,只得如實說了自己知道的。
正當沈遠準備更衣後去看大公主,門口突然響起通傳聲,說是瑤華宮的宮人來了。
張清江下意識的就想讓人進來,卻聽皇上慢條斯理的開口道:「讓他們先候著。」
「是。」
沈遠從容的回去先是叫了水沐浴,又更衣后,才不緊不慢的走了出來。
「讓人進來。」
來人是鶯如,她心急如焚的等在外面,聽到吩咐,幾乎是沖了進來。
「皇上,娘娘想請您過去。」鶯如匆忙見禮后,立刻道。
沈遠神色淡然,語調波瀾不驚。「貴妃想通了?」
皇上的反問是鶯如沒想到,她本以為皇上定會來瑤華宮。
「等什麼時候貴妃想清楚,再讓人來回話。」沈遠說完,便低頭看摺子,不再理會鶯如。
鶯如心中一沉,咬了咬牙,快步退了出去。
瑤華宮。
鶯如幾乎是小跑著回來的,見了明瑤,先是搖了搖頭,才道:「皇上沒來,還說、還說讓您想清楚再去回話……」
明瑤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主動權,閉了閉眼。
「來人,更衣。」
時春等人將早就準備好的宮裝取來,明瑤將貼身的褻衣換成了寢衣,外面穿著緋色灑金綉合歡花的宮裝,手臂上的輕紗披帛,襯得她頗有幾分仙氣。
等她收拾妥當后,素秋進來回話。
「娘娘,秦統領到了。」
明瑤微微頷首,甚至她沒看鏡中的自己,便直接走了出去。
「秦統領,我私下請您過來,是想讓您帶我去清輝堂。」明瑤淡聲道:「雖是您可能為難,我還是要冒昧求你一次。」
秦緒寧是被鶯如偷偷找來的,唯有現任羽林衛統領的他,能放明瑤出去。
「娘娘,臣帶您去。」秦緒寧心中五味雜陳,他強忍著愧疚道:「娘娘請。」
攆轎已經備好,明瑤扶著鶯如的手走了上去。
等她們快到了清輝堂時,沈遠方才得到消息。
他皺了皺眉,道:「讓人看好了大公主,沒有朕的吩咐,不允許任何人接近。」
張清江忙去安排。
等到貴妃攆轎停在清輝堂后,沈遠八風不動的在書案前批摺子。
「皇上,貴妃娘娘求見。」很快通傳聲響起,沈遠手中的筆頓了頓。
「讓她進來。」沈遠的聲音沉穩如昔。
很快帘子一層層掀起,一道纖細妙曼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
饒是自認為見過明瑤所有模樣的沈遠,看到一襲緋衣盛裝而來的她,眼底閃過驚艷,整間書房彷彿都亮了起來。
四年後的初見,明瑤雖然也盛裝,卻是為了出席天子壽宴,要以端莊大氣為上。這一次她嫵媚精緻的芙蓉面,偏生有種冷清的氣質,雖是矛盾,卻更誘人。
"見過皇上。"她在離著書案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下,蹲身行禮。
沈遠一時間望著她入了神,直到明瑤的聲音響起,他才掩飾似的輕咳一聲。
他走了下來,抬手遞向明瑤。
這一次明瑤沒有猶豫,她捏緊了藏在袖中的左手指尖,將右手遞給了沈遠。
「貴妃今日來是為了何事?」沈遠明知故問道。
明瑤感覺到那雙修長的手扣住她的手腕,審視的眼神漫不經心的掃過她。
「我想跟您談安安的事。」明瑤沒繞彎子,她開門見山的跟沈遠談條件:「請您放了安安,我願意留下。」
沈遠聞言,唇邊那一抹淺淡的笑意,也很快隱去。
「安安留在宮中,會面對許多流言蜚語,若是日後您添了皇子公主,她身份只會更加尷尬。」明瑤冷靜的道:「不若送她出宮,給她的平凡的身份。」
沈遠神色有些冷,他攥住明瑤的手指,又用力了些。
「瑤瑤,事到如今,你還是如此不坦誠。」他面無表情的道:「朕說過,會對她視若己出,也不會讓人傷她。」
「反之。不過是個三歲的小姑娘罷了,朕說誰是大公主,誰就是。」沈遠的眸子黑如點墨,望過去一片死寂。「朕昨日抱了她,小小的身子那麼軟,彷彿朕只要稍微用力,就能——」
他的話沒說完,明瑤臉上的鎮定再也維持不住,露出惶然之色。
這就是最壞的可能,沈遠為了以絕後患,很可能傷了安安的性命!
明瑤幾乎咬下唇,把心一橫,跪在了地上。
「只要你不傷害安安,我,妾身答應,答應……」明瑤捏緊了指尖,嗓音也有些發顫。「留在您的身邊。」
明瑤的屈服在沈遠的意料之中。
她來時該是沐浴過,身上還散發著淡淡的玫瑰香氣。
沈遠抱起了她,也無心理會尚未批完的摺子,大步流星的往卧房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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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兩張面孔的心機狗子上線!
ps:肥章補償一下昨天的短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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