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石磙
縣衙後堂的西華廳內,錢師爺和高師爺在對奕,林縣令處理完公文,用紅泥小爐燒開了銅壺裡的水,溫杯后一壺大紅袍沏出。
紫砂壺的精緻,更襯得三盞白瓷的盈亮。
他眉眼俊秀,細白長指,側首沏茶洗茶,動作一氣喝成,讓錢師爺不由感嘆:「真真如玉君子也!」
「錢先生謬讚了。」林縣令倒掉第一泡茶,將第二泡茶點入白瓷,托盞送與二位先生。
他三人連日來奔勞,難得的輕鬆時刻。
一巡好茶剛品過,林縣令的長隨揚帆就來報。
「少爺,我和啟航今日一早就緊盯縣城各處,短工們的工錢已經調至四十文了。
且我們已找人傳出,日後城內雇短工的工錢,將會和州府一樣價,若被壓價可到縣衙申明廳陳情。」
林縣令笑問:「物價呢?」
「已經有所下調,據說張秀才的童生爹張大老爺,之乎者也把張三老爺噴的面紅耳赤。
張三老爺昨天下午就帶子入京了。」
林縣令再次翹唇角:「你和啟航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是。」揚帆抱拳退後幾步,轉身離開。
錢師爺撫掌輕笑:「張童生的爹張舉人在世時,據說極為敦厚。
為報兄長養育之恩,中舉后,將張三老爺和他五姐的婚嫁全部一力承擔,極力促成那位張夫人的好姻緣。
對這唯一的侄子比親兒都親,留下遺言三代後方可分家。」
「張大老爺怕是對其弟所為,並非不知。」高師爺挑眉。
錢師爺與之對視一眼,盡在不言中:「縣尊,高兄,若張三老爺知曉於臬台調任的是南直隸,不知做何感想?」
「不管何等感想,降下的價調上的薪,就不由他們說了算了。」高師爺也笑道,那張捕頭被縣尊扒了吏衫,張家竟還不知收斂。
林縣令食指敲擊桌面:「一個工部侍郎的內弟,一介白身竟是想在漷縣呼風喚雨的,本縣豈能依他行事。
高先生留守,錢先生明日隨我一起拜訪梁老爺去。」
「是。」錢師爺與高師爺再次相視而笑。
……
沈曜沒有想到,一個上午沒回家,他就多了個未來舍友。
準確的說,今晚程懷謙就要和他一起在書房住下來。
看著捧著大碗,和黑小子蹲在一起吃飯的程懷謙,沈曜特別想去把他踹走。
「二哥三哥,你們來。」沈笑給兩個哥哥招手。
「來了。」沈曜也跟著二哥捧著大碗,拐進西院陰涼處:「什麼事?」
沈笑把碗里的豬棒骨一人給他倆一大根,三人相視而笑。
「二哥三哥,我看半坡那地到下晌很快就能收完,昨天拉到打穀場的麥子還垛在一起,不若我們三個,一起去給小舟哥家的麥子軋出來,騰騰地方?」
沈志啃著骨頭,含糊不清的道:「我看行,家家都往打穀場曬麥,不騰地方,今天半坡的麥子,都不能拉家。」
「最好,能和八叔商量一下,把祠堂的石磙一起勻兩個給咱們,周大哥家的騾子,也是可以一起輾的。」沈曜小口啃著骨頭,比沈笑都斯文。
沈志三下五除二啃完棒骨,「軋麥輾場這活兒,大哥不在跟兒,得爹指點著。
七兩,你去跟爹商量,不然他回頭該說我輾的不幹凈了。」
「沒問題,那吃完飯找村長叔去。」沈笑拍板決定。
都不用她去,沈村長就來了。
他是來問一問,幫工們能不能在沈家村接其他幾家和族田的活,和縣城一樣也是一天四十文。
黑小子捧碗站起,一樂:「工錢都漲了!」
幫工們都面帶喜色,紛紛議論這是好消息呀!
但緊接著,沈村長和沈大伯對視一眼,一句:「今天縣衙張榜,六天以後,全縣各里,每戶一個成丁要應修河固堤的役令。」
這個消息炸的幫工們有些不知所措,有些經過事的會有一點心理準備,更多的是感覺太突然。
「咱們縣不是沒有決堤嗎?六天時間,多數人家還沒割完麥呀!」有個小年輕疑惑。
「防範勝於補救懂不懂。」他旁邊一人道:「真等決堤,啥都晚了。」
「聽說挨順義縣那裡的村子,淹了。」
有人嘆氣,有人沉默……
還有兩三人臉色蒼白,今年家中輪到他們去服徭役了,那和做短工不同,壓根飯食不應晌不說,身邊還有差役拿著鞭子監督,遇到那心狼的,不知何時鞭子就甩到了身上。
沈笑三兄妹迴轉東院時,剛剛熱鬧的氣氛沒了,甚至還看到黑小子淚珠啪嗒啪嗒的掉進碗里。
黑小子馬小江突然覺得,碗里那兩塊油光光的肥肉,一點也不香了。
旁邊程懷謙放下碗搖搖他道:「小江哥,別哭呀,不就是擔心你娘和弟弟妹妹們嗎?
回頭我和兄弟們言語一聲,每隔兩三天就去馬堤瞧瞧他們去。」他這批兄弟里,有一個被安排當上了馬堤的護提小吏。
馬小江用右手臂使力抹了幾把淚,將碗放地上起身,給程懷謙抱拳行禮,又一揖到底。
有位同村的大哥嘆道:「小江別掉金豆子了,眼淚不值錢。
你爹去了,你就是家裡的頂樑柱。
沈村長不是說還有幾家的活兒嗎?
咱們還能多干幾天,回頭把錢給你娘抓藥,再買些米面放家,你嫂子她們也會搭把手的。」
「嗯!我會好好乾的。」馬小江狠吸一下鼻頭。
而沈村長自然是收到了肯定的答覆,能在農忙時出來做工的,大多都是家裡地少,他們才要賺錢買糧食吃。
且服役的人,只管一餐,也需要帶上些銀錢防身,沿岸飯攤買個餅之類。
所以,今天的午休,幫工們提早結束半個時辰,未正就開工了。
沈笑磨的大伯和伯娘同意,和兩個哥哥加程懷謙,一同上打穀場輾小麥。
不過沈志沈曜被派去割麥,換了沈遠和沈小舟回來軋麥。
沈村長很乾脆的同意,讓他用兩個石磙軋麥。
兩頭騾子,身後各套住一個二尺八分長,用兩頭轉軸固定在一個四方木架上的滾圓青石磙,這種古老工具,有滿身鑿勻的母線,使之在光滑的麥桿上不打滑。
每個磙兩頭的直徑大小還不大一樣,一頭一尺三,一頭一尺二,兩頭石面中間都是鑿好的磙眼,就是用來固定轉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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