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道路
周華贏了，出乎意料的贏下了第二盤比賽。
縱觀全局，他沒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落子，也沒有任何讓人驚嘆的妙手，而是憑藉著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慢慢布局贏下了比賽。
這種樸素的棋局，很少能出現在高端對局，在這個人工智慧橫行的時代，如此踏實的對局，反而像是另類。
周華臉上沒有任何勝利的喜悅，多年下鄉支教的生活，沒有帶給他任何的書卷氣。反倒是給他臉上刻滿了皺紋。
這也讓他的外表比老農更像是老農，但他又的確是「老農」，辛勤在偏遠地區耕耘了一輩子，也送出了許多優秀的大學生。
在中場休息的時候，周華縮在角落，抽著廉價的香煙。
他的手指早被煙熏黃，牙也參差不齊，渾濁的眼睛里有神，但時不時也會多出些迷茫和膽怯。
這種迷茫和膽怯本不該出現在他的眼裡，最起碼他曾經也是天之驕子，是公認的亞洲棋王。
可他好像脫節太久，與這個紙醉金迷的城市格格不入，也與這個變化巨大的世界漸行漸遠。
中途也有幾名膽大的記者想去採訪他，看著他面對著鏡頭躲閃的模樣，不知為何他們都沉默了。
心中也都是五味雜陳。
這根煙的時間很短，也很漫長。
漫長到這根煙結束的時候，他又要迎接他人生里的又一場比賽。
國際象棋高手也真不愧是少年成名的棋類高手，他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便調整好心態。
他快速復盤自己輸的那盤對局，他更是犀利的找出了那盤棋的問題。
第三盤棋一開始，作為紅方先手的他，沒有花里胡哨的試探，而是走出了平平無奇的當頭炮。
望著對面防守的馬兒跳，他沒有絲毫的猶豫在開局就進行換子策略。
這像是新手般的開局，讓現場大部分的棋友都懷疑他這盤棋並沒有認真下。
但隨著對局的推進，在場諸多棋友望著竭力防守的周華，他們也意識到了這位國際象棋高手並不是沒有認真下，而是打算速戰速決。
周華始終還是老了，許多棋友看著場上面色蒼白的周華不免感慨著。
周華是老了，不光是年齡，他的思想，他的身體，他的記憶力，包括他的心早都老了。
雖然現在象棋圍棋棋壇的確活躍著不少高齡棋手，並且他們的戰績還都不錯。但周華實在太久沒下棋了。
他已經跟不上年輕人的節奏了。
周華啊，其實早就意識到自己老了，他也早就意識到自己前來參加比賽，大概率會是一個笑話。
他實在太久沒正兒八經的下過一盤棋了。在他剛去鄉村支教的那年，他望著眼前陡峭的高山，眼神里都是對未來的迷茫。
他是來鍍金的，在那個除了圍棋以外，其他棋類運動都不被重視的時代里，他早早就給自己找好退路。
只要熬過這三個月，他就能從棋手身份擺脫，獲得更為體面的身份。
那三個月，他是抱著混日子的心態度過的，或許也是因為抱著混日子心態的原因，他並沒有感覺到日子難熬。
是從什麼時候，自己做出了一個讓自己搭上一輩子的決定呢？
是從分別時孩子依依不捨的眼淚？還是他們父母在離別時塞給他的幾個雞蛋？或是因為年輕衝動，看著那些孩子眼神里一閃而過，如同當初自己看不見希望時那般迷茫的眼神？
他啊，早就記不清了。
但那時候還算年輕的他，也是仗著年輕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那就是他決定幫這幫和自己一樣迷茫的孩子們找到一個出路。
然而，也就是這個決定，讓他搭上了自己的一輩子。
明明他當年很聰明，也很敏銳，早早就意識到前途二字。
也明明他當年很是年輕，有著無數種可能性，未來也一片光明。
可他卻依舊選擇讓更多人未來更加光明。
畢竟，他也有過更為純粹的善良與理想。
當然，你要問他現在後悔嗎？他肯定會說後悔很後悔十分後悔。
因為就這個決定，讓他一生過得並不富裕，也因為這個決定，曾經叱吒風雲的亞洲棋王像現在這般被一個小輩在棋盤上羞辱。
但他最後悔的還是自己的教學水平不高，沒有幫助更多的孩子。
他望著岌岌可危的局勢，他不止一次有過想要放棄的念頭。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都在堅持。
年紀帶走的東西有很多很多，但唯獨卻帶不走他的倔強。
將軍。
這次喊出將軍的人，是國際象棋高手，只不過他的臉色比周華還要蒼白。
他下了這麼多年國際象棋，早就練就了不俗的體力與算力，可面對著對面這位老人。
他只感覺到彷彿在與世界最頂尖的高手對弈，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著他年輕的精力。
周華，的確也是高手。
看著周華艱難的解招，他不知為何心中又多了幾分尊敬。
這份尊敬無關於人品，只在於棋盤上的那份堅韌。
世間沒有奇迹，若是有的話，也輪不到當初選錯人生的周華。
周華輸了，但他輸得並不丟人。
至少這位國際象棋高手覺得，周華是一名真正的棋手。
他望著周華離開的背影，猶豫了幾秒，便追了上去。
他磕磕絆絆的問著周華一個藏在心底許久的問題，那就是周華到底是不是為了獎金而來。
這個問題倒是給周華愣住了。
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也畢竟，比賽這獎金，他一輩子都掙不來。
國際象棋高手眼神里多了幾分愧疚，他忍不住的再問了周華一個問題，那便是，他是不是為了那些山區里讀不起書的孩子們而贏下獎金的。
周華望著愧疚的國際象棋高手，他笑了起來。
他拍了拍這位高手的肩膀，認真地對他說，不是。
早在十年前，他所在的山區早就建好了漂亮的學校，不止是他所在的地區，全國大多數教學資源貧瘠的地區，也都不再像許多紀錄片中描述的那般糟糕。
更畢竟，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也做出了和周華當年一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