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頭蠻

飛頭蠻

月明星稀,夜風清朗。

茂盛的草叢中,傳來各種清脆的蟲鳴。在經歷了酷熱的白晝之後,這些隱身於暗處的蟲豸,此時顯得分外活躍。

博雅提著酒瓶,小心地走過齊腰的草叢,唯恐一個失足,會踩到了地上這些歡快吟唱的小生命。

「晴明,在家嗎?」

「進來吧,博雅。」

沒有看到說話的人,聲音是從草叢間的蟲鳴中傳來的。

來到外廊下,一身白色狩衣的身影,正靜靜的坐在廊下,一手支頷,望著面前放著的一張紙發獃,完全沒有要起身迎接博雅的意思。

「晴明,在看什麼?」

來到晴明面前,博雅將酒放在一邊,坐在晴明對面。身著淡紫色十二單衣的蜜蟲不知從哪裡走出,將手中端著的一個盤子放在二人身邊。盤子里放著兩隻素陶杯和兩隻素陶碟,在兩隻碟子里,一邊盛著切好的香瓜,一邊放著煮熟的松蘑。

「蜜蟲,把酒盛上吧。」

晴明頭也不抬,仍然全神貫注的看著面前的那張書本般大的紙張。

「晴明,這是…?」博雅探過頭去,想看看是什麼東西能讓晴明如此專註。但是那張紙上繪著字不像字、畫不像畫的文字,卻讓他看得頭昏腦漲。

我本無為人

不羈四方游

月夜遇伊人

願化伴月星

這樣的輕吟著,晴明把頭抬了起來,清亮的眼眸直視博雅。

「博雅,來嘗嘗這香瓜吧。」

「你今天是怎麼了?和平時不同喲,晴明。」

對於博雅的詰問,晴明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默默的從碟子里拿起了一塊香瓜遞給博雅。博雅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伸手接過,說了聲「謝謝」。

「晴明,你剛才吟誦的是什麼?雖然我對詩歌這方面知道得不是很多,但是那不像是和歌也不像是漢詩呀。」

將切成小塊的香瓜放在紅潤的唇邊,晴明微微的笑了。

「這當然不是和歌,也不是漢詩。這是送瓜的人發獃時無意間說出來的話,我只是把它稍稍的整理一下而已。怎麼樣,博雅,不想知道那位送瓜的人是誰嗎?」

「是認識的人嗎?」

「也可以這麼說吧,因為你不認識他,他卻認識你。」

「哎?」博雅大惑不解的看著晴明。晴明笑了笑,又補充了一句:

「你的笛子,很有名。」

「是嘛…」

博雅的臉一紅,他雖然正直,卻不是那種面對稱讚還能面不改色的人。

「說起來,博雅你今天突然到這裡,應該也是有什麼事吧。」

博雅驚訝的望向晴明:「你知道我今天是有事專程到你這裡來的?」

「在你經過戾橋的時候,曾經嘀咕過『晴明…應該會同意吧…』這句話是吧。」將手中的香瓜皮放在一邊,放晴明微微的笑笑。

「哦,原來如此…」博雅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

作為陰陽師,都會有其獨有的式神,晴明當然也不例外。他的式神,一般都放置在自家附近的一條戾橋下面,在那座橋上發生的任何事情,式神都會報予晴明知道。而傳說其中最強的式神,便是被稱為「藥師如來十二神將」的神祗。

「對了,晴明,說到你的式神…這也正是我今天的來意。」

「是嗎?那說來聽聽吧。」

拿起裝滿酒的素陶杯,晴明輕輕的呷了一口。

就在前一天的晚上,天空沒什麼雲彩,月華直灑大地,給整個平安京都鋪上了一層輕柔的銀紗。

博雅吹著心愛的笛子「葉二」,從朱雀門出發,沿著朱雀大路漫步在夜晚的京都中。

一年前的這一晚,晴明和博雅為了救助被百鬼纏上的藥師平大成和平中成兄弟而代替二人去赴百鬼夜宴,從而與百鬼定下約定。在每一年的這一天晚上,博雅都要吹著笛子,從朱雀門沿著朱雀大路走到羅城門。而百鬼在這一天晚上都會聚集在朱雀大路兩側的陰影中,聆聽博雅的笛聲。

雖然夜色很深,但是博雅卻並不擔心。因為百鬼都對他做出過承諾,只要有誰在這一晚擾亂或者打算襲擊博雅,百鬼就會出手把擾亂者殺掉。

來到羅城門前,悠揚的笛聲緩緩中止。博雅將葉二收在懷中,轉過身去,準備回家。就在他轉身的時候,一個身著白衣、赤著雙足、年紀約莫十五六歲的翩翩美少年踏著輕柔的步伐,有如輕煙飄舞般來到他的面前。

「久違了,博雅大人。」

來者並非人類,而是百鬼中的一員,曾經在朱雀門將名笛「葉二」贈予博雅的朱雀門之鬼:朱吞童子。

「朱吞童子先生,有什麼事嗎?」博雅將疑惑不解的目光投向對面的白衣美少年。

「其實,有件不情之請…」

朱吞童子遲疑著,將身體轉向另外一邊。在那裡站著一個眼神凌厲、身著黑衣的青年男子。

博雅認得這名男子,他們曾經不止一次會面。但是,這個在他的印象中本應倨傲不羈的男子,此刻卻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閣下是…黑川主?」

「有事要請求您,博雅大人,您是否還記得,曾經為我產下孩子的綾子小姐?」

博雅點點頭,他曾經和晴明一起去過漁夫賀茂忠輔那裡,解救過忠輔的孫女:被黑川主所魘的綾子,至今他都沒有忘記過這件事情。

「事實上,我心裡還是放不下她。所以,前一陣曾經帶著孩子偷偷去看過她。但是,發現她被某種很強的『念』纏上了。那『念』是很強的,我無能為力。」

「如果是那樣的話,你應該去找晴明才是。」

「我去過了,但是,在晴明大人家前的一條戾橋上,我被他的式神,藥師十二神將里的伐折羅和迷企羅所阻,見不到晴明大人。」

黑川主堅忍的臉上,布滿了焦急之色。

晴明的家位於皇宮東北,在皇宮與比叡山這條直線的正中,正是鬼門的方向。而藥師十二神將中掌管丑時的伐折羅和掌管寅時的迷企羅,則是守衛東北位置的神祗。因此若有任何有威脅的妖鬼怨靈接近安倍宅邸的話,它們都會加以攔阻。黑川主畢竟是百鬼之一,因此同樣無法進入晴明的宅邸。

「但是,那個『念』如果置之不理,很可能會傷害到綾子的。她畢竟是我孩子的母親,我…」

「明白了,既然如此,我會替你去求晴明的。」

了解了事情的大概,博雅爽快的答應了黑川主的請求。

「那麼,就拜託您了,博雅大人。」臉上露出感激莫名神色的黑川主,深深的作了一揖。

「原來如此,黑川主的委託嘛…」

聽博雅把前因後果說完,晴明微微的點頭。

「真是巧合啊,博雅。事實上,我最近也正打算去千手忠輔那裡一趟呢。」

所謂的「千手忠輔」,指的就是賀茂忠輔。因為他擁有高超的捕魚技術,因此被人稱為「千手忠輔」。

「哎?」博雅吃了一驚,「難不成…你早就知道綾子的事情了嗎?」

「黑川主的請求,我也是剛剛才從你口中聽說的。但是這次來拜託我的,卻另有其人。而且,我這一次去忠輔那裡,本不打算和鬼神之類的打交道的。」

「另有其人?不打交道?」博雅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人會來拜託晴明有關綾子的事情。而且,居然還與鬼神無關。

「三橋貴一,就是送香瓜來的人,他是個剛剛博取到功名的讀書人。而且說起來,他也是名門藤原家的遠親。這一次上門拜訪,本來是請我去忠輔家做媒的。」

「做--媒--?」博雅不敢相信的偏過了頭。在他的眼中,晴明實在是難以和「媒人」這兩個字結起緣份來。

似乎是看出了博雅眼中的狐疑之色,晴明又赧然一笑。

「沒辦法,貴一的父親和我很有交情,而且在他認識的人里,又只有我才認識忠輔家的人。所以,我就勉為其難了。但是,現在出了這種事情,讓我很為難…」

「很為難?」聽到晴明話鋒一轉,博雅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做媒這種事,有什麼為難的?」

「本來做媒不是難事,但是你今天來和我說這件事,我就為難了…」晴明微微搖頭,「驅靈是凶事,不宜與媒婚娶嫁之事相提並論。我這次去,既要為貴一提親又要為忠輔家驅靈,這樣不但會讓人笑話,而且…」

「那要怎麼辦?黑川主可是把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了啊,晴明!」

「安心吧,博雅,碰巧的是,我有一個比我更適合的人選正在這裡作客。他打算和我比試陰陽術,不過正愁沒有好的題目,以這件事來說,應該是個不錯的題目吧。」

「哎?」博雅又吃了一驚,「你有客人在嗎?」

「一直都在啊,博雅大人!本來打算讓晴明再多為如何譯出我寫下的異鄉文字困擾一些的,您一來,可把我的事情全給攪亂了。虧我還為了顧全晴明和客人的面子躲到一邊,可晴明你一點都不給我留面子啊,不但無視我的好意,甚至連博雅大人帶來的酒也不讓我喝一口呢。」

帶著不滿的年輕聲音,自另外一邊的廊下傳來。

「那個是異鄉文字啊,看久了還真是頭痛呢…」

博雅拍著額頭回過頭去,看到的是一位大約十五六歲的俊逸少年坐在長廊一端角落中的地板上,在他的手裡還托著一塊香瓜。因為角落很暗,而且他的身上還身著黑色的狩衣,不注意的話,還真看不出那裡居然還坐著一個人。那英俊的面龐,讓博雅覺得似曾相識,但是,在他印象中的面龐怎麼都比眼前這張臉要成熟許多…

「哎呀哎呀,真是的,不愧是賀茂家的太郎,說話果然出了名的讓人討厭啊。」

晴明苦笑著把臉轉向那名少年,伸手一引。

「博雅,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賀茂保憲大人的公子,被稱為天才的少年陰陽師,賀茂光榮。」

踏著清朗的月色,和顯得有些趾高氣揚的光榮並肩走在街上,博雅覺得莫名其妙。

(本來是來請晴明的,為何會和這樣的孩子…)

「和我這樣的孩子走在一起有什麼不滿嗎,博雅大人?」

「哎?」給光榮突然這樣一問,博雅嚇了一跳。

「你…你知道我在想些什麼嗎?」

「算了,和你說了也沒意義。」光榮扭回頭去,又擺出了一副小鬼般的臭臉。對此,博雅也只有無言苦笑。

「到了,就是這裡嗎?」

停下腳步,光榮擺著一副大人物般的架子,用眼光斜睨著在月色下顯得有些破舊的房屋。

「那麼,我就去…」

博雅走上前去準備敲門,光榮卻伸出潔白纖細得有如女孩兒般的小手,牢牢的拉住了他的手腕。

「請等一下,博雅大人。我們不進去,就在外面等。」

「在外面?」博雅抬頭看了看沒有一絲雲彩的夜空,隱隱的感覺到了一絲寒意。

「您怕冷嗎,博雅大人?」光榮那纖細的眉微微一挑,臉上流露出一種「源博雅也不過如此」的鄙夷之色。

「不不,沒有的事…」

就這樣,二人在屋外的草堆上坐下來,等待著黑川主所說的「念」的到來。

「要喝酒嗎,博雅大人?」

很意外的,光榮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小的酒瓶,用兩根手指拎著,在博雅的眼前輕輕的搖晃。

「怎麼?你竟然還帶了酒?」

「我帶著酒不行嗎?還是說,博雅大人您從剛才離開晴明家開始,就打算戒酒了?」

無法抵受那接近於嘲笑的斜睨目光,博雅還是伸手接過了酒瓶。光榮滿意的笑笑,從自己懷裡取出第二個酒瓶,兩人慢慢的對飲起來。

「不過說實在的,真沒想到保憲大人的公子那麼大了,已經到了喝酒的年齡了啊。」

「那博雅大人以為我會有多大?還在吃奶嗎?」

微微偏過頭來,光榮那張俊秀似少女的面龐上流露出小妖精般的狡獪神色。

「不不,沒那回事…」

博雅使勁的搖著頭。

「因為保憲大人的長相實在是很年輕,而且誰都沒有見過保憲大人的公子,所以才會那麼想的吧?」

「來了。」

光榮沒有再去調侃老實的博雅,而是靜靜的仰首,用澄澈如水的雙眸望向夜空的月光。

博雅循著光榮的目光仰頭望去,在皎潔的月光中,似乎正有什麼東西向這裡迅疾的飛來,還發出低沉的鳴叫聲。

「啊…那是…」

乍一看去像是一隻翅膀小小、肚滿腸肥、還拖著細長尾巴的蝙蝠,但是仔細看去,博雅幾乎驚叫出聲。

那是人頭,一顆面目表情栩栩如生的青年人的頭顱。原先看到的一對翅膀,竟然是頭顱上的一雙耳朵,不過比常人的耳朵長得要長大許多,乍看上去,就和翅膀一般無二。而頭顱下方的「尾巴」,竟然是一截血淋淋的脊椎骨。

「太可怕了,那是什麼?」博雅毛骨悚然。

「飛頭蠻。」光榮低低的說。

「當一個人對某件事物的執念強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在晚上,這個人的頭顱就會在熟睡之中脫離身體,化為飛頭蠻四處遊走,然後在天亮前回歸身體,變回平常人。通常,這隻飛頭蠻徘徊的地方,就是它最想念的事物存在的地方。而這隻飛頭蠻…」

光榮將頭緩緩的垂下,用一種略帶沮喪的口氣說:

「很不幸,這位執念強大的男子我白天就曾經在晴明家見過一面。他是…三橋貴一先生。大概是因為對於綾子小姐的思慕之情太強了,所以才會出現這種事情的吧…」

「什麼?」回想到晴明所說的做媒之事,博雅更吃驚了,「那麼說,貴一先生對於綾子小姐的執念已經強到這種地步了嗎?」

「不…雖然愛情可以使一個人的執念空前強大,但是一般情況下,若不藉助他人之力的話,應該是無法成為飛頭蠻的…」

光榮把凌厲的目光掃向街角,在那裡正站著一條黑漆漆的人影。在人影的手部位置,一點光芒正不停的閃爍著。

「那邊的閣下,不管你是陰陽師還是法師,是不是可以請您現身?利用他人的執念將其變為飛頭蠻,似乎不是法師應做的事情呢。」

光榮的聲音並不大,但卻清晰的傳入了博雅的耳中。跟著,一個低低的笑聲便隨後傳來。

「原來如此,看來這一次遇上同行了啊…我的名字是觀業,是從播磨國遠道而來的陰陽師。請問閣下是誰?安倍晴明,還是賀茂保憲?」

(播磨國的陰陽師…莫非,這個陰陽師和蘆屋道滿…?)

這樣的想著,博雅將目光投向了身側的光榮。

「真是的,在別人眼裡,京都的陰陽師就只有父親和晴明嗎…」光榮有些不滿的抓著後腦,俊秀的臉上露出不滿的神色,「在下賀茂光榮,賀茂保憲是家父。」

「嘿嘿,原來是個乳臭未乾的小鬼啊…那麼,我就不用顧忌了…」

陰冷的笑著,那條黑影緩步向博雅與光榮走來,在二人面前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個身著粗布狩衣、鬢髮灰白、面容瘦削的男子,在他的右手中,拿著一個閃閃發光的金環。在空中的頭顱似乎是給金環的光芒所束縛,緩緩的落下,在男子的頭頂盤旋著。

「我已經在這裡苦候了七七四十九天,這個男人為情所困的執念很不錯,作為式神來使用的話會相當不錯的,所以我才使用咒法將他的頭顱化作飛頭蠻。你們如果沒有別的事,就趕快給我滾開。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原來是個不務正業的外道法師啊…博雅大人,請您退下,這裡就交給我了。」

光榮伸出手虛攔在博雅面前,尚顯稚嫩的臉上浮現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

「原來如此,看來你是打算拯救那個化為飛頭蠻的年輕人了,小小的陰陽師先生。」

觀業帶著一種布滿邪氣的笑容,威脅性的踏進了一步。

「別會錯意了,這位播磨的法師。我雖然對那位三橋貴一先生變成什麼樣不感興趣,但是這裡是京都,我身為京都的陰陽師,怎麼能容你在此胡來?」

故意趾高氣揚的大聲說完,光榮卻微微側過頭來,低聲對身邊的博雅說:

「不要小看這個傢伙,他雖然是外道法師,但是在他的手中拿著的是軍荼利明王八寶輪,是一件很厲害的法器。以我的能力,絕對無法勝過這個對手。請趕快離開這裡,去請我父親或是晴明來,唯有他們才能勝過這傢伙。」

「不行,我怎麼能把你放在這裡不管!」

博雅踏前一步,抽出腰刀與光榮並肩而立。看到二人這副模樣,觀業冷冷的笑了。

「哦,這位是武士大人嗎?如果想為了偏幫那個不識好歹的小子來斬我的話,就來試試看吧。」

「我不想斬你,但是也請你不要害人!」博雅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保持鎮定,「觀業先生,請放過這位三橋貴一先生,回去吧!」

「不可能。」觀業的臉上,浮現出冷冷的笑容,「我既然已經來了,就絕對不會空手而回。今天晚上你們二位無視此事,可以保證全身而退。如果你們出手干涉,我會把你們的頭和那個男人的頭一起帶回去。」

博雅皺起眉頭,握著刀柄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

「那麼,我會全力阻止你!」

「不可以,博雅大人!」

光榮驚呼出聲,然而為時已晚,博雅的長刀,已對準觀業的小臂落下。博雅不想殺傷人命,這一刀斬的,不過是不算致命的地方。

然而,觀業卻冷笑一聲,將右手所持的金環一舉,竟架住了博雅的長刀。本來博雅可以收刀再斬,但是此刻,與長刀相接的金環竟像頓牟掇芥、磁石吸鐵一般,將長刀牢牢的吸住。

觀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左手從腰中拔出一柄短匕,對準博雅的身體就刺了過去。

光榮臉色大變,順手從懷裡取出一疊符咒,正準備揚手打出時,卻聽到一個清麗的聲音憑空響起:

「不許你傷害博雅大人!」

厲呼聲中,紅色的身影攔在博雅與觀業中間,以身體擋下了這一刀。觀業退了一步,橫著手中的短匕,臉上淡淡的驚訝表情緩緩的變為冷然的笑意。

中了一刀的女子身影因失去平衡而向後撲跌過去,博雅長刀脫手,驚訝的扶住了懷中那個身著大紅色十二單衣的女子。

「德…德子小姐!」

在博雅懷中的,正是他曾經戀慕過的德子。因為對藤原為良的嫉恨,德子聽從貴船神社的侍者之言,經歷「生成」,從而變為般若惡鬼向藤原為良復仇。但是最後,她的復仇終於被晴明和博雅所阻。在因博雅的感召而回復理智的同時,她死在了博雅的懷中。從那之後,博雅每次在夜間吹起笛子,「生成」狀態的德子就會默默的出現在他身邊,並在一曲終了時回復為人類形態離去。而在此時,她竟突然現身,為博雅擋下了致命一擊。這讓博雅、光榮和觀業都大為驚訝。

「般若嗎?沒想到你這種惡鬼居然會捨身救助人類!」

「對於我來說,博雅大人是很重要的存在,我不容許你傷害他!」德子此時仍是頭生雙角,口吐青焰的惡鬼形象,但當她轉頭望向博雅時,她的面孔就會變為原先的模樣。

光榮踏前一步,伸手指向觀業,聲音中充滿了疾厲。

「觀業,你這樣胡鬧,周圍的人都會給你吵起來的,到時候,你就跑不了啦!」

「嘿嘿,沒有人會來的。為了確保今晚可以回收那隻飛頭蠻,我已經在周圍布下了結界。現在,沒有人會來打擾我們!」

冷笑聲中,觀業舉起了手中的金環,粘在上面的長劍嗆然落地。

「即使多了一隻般若又如何?看我把你們一併收拾吧!」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突然從觀業腳邊的水窪中躍起,閃著寒光的厲齒疾厲的咬向觀業的手腕。觀業一揮手,金環光芒一閃,將那道黑影打飛出去,砰的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慘厲的嘶叫聲。

「吱!」

「黑川主?!」見到落在地上的巨大水獺緩緩化為身著黑衣的黑川主,博雅驚愕異常,「我…我沒想到你也會來!」

「我早就來了,只是一直沒有現身而已。」

用手按住肩頭,黑川主低低的應道。

「為什麼?」觀業偏過頭來,在他的臉上掛著一絲戲謔的神色,「我本以為你只是一隻趁火打劫的鬼怪而已,沒想到你居然也是沖著我來的。」

「你的事情我沒興趣,那個三橋貴一和這裡的人是死是活我也沒興趣。但是,你竟然利用那個男人對綾子的思慕之情,這是對綾子的污辱,不可原諒…」

黑川主的牙齒咬得格格直響,雙眼放出凌厲的精光。

「哼,真是歪理,看來今天到這裡來的傢伙都愛管閑事啊。那麼,你也給我死吧!」觀業臉上殺氣一閃,手中金環對準黑川主直砸下去。

「無視我可不好啊,大叔!」

一直在旁邊沉默不語的光榮突然抬手一揮,無數符咒飛射而出,將觀業整個包圍了起來。

「趁現在,博雅大人,用你的笛聲把飛頭蠻引回他的住所去,這邊的般若和黑川主應該有辦法會給你指出他的住處的!」

「但是…光榮…!」

「快點!天亮時他的頭不能歸位的話,這個人就死了!」

無可奈何之下,博雅從懷中摸出了葉二,輕輕的吹了起來。貴一的頭顱似乎是給博雅的笛聲所吸引,從觀業的頭頂處緩緩的飛向博雅。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聲怒吼乍然打斷了博雅的笛聲,包圍著觀業的符咒紛紛落地。滿臉怒容的觀業舉著金環,一步步的向博雅等人逼近過來。

「別想走!陰陽師也好,武士也好,鬼怪也好,你們今天都沒法活著走出這裡!」

就在觀業一步步接近博雅之時,無數條詭異的身影突然從四面八方的街道中躍出,密密麻麻的將觀業包圍在中間。

有全身黑色的獨角大鬼,穿著和服的大狗,生有獨目獨眼的破油傘,張著一張大口的紅色燈籠,身上的肉都已腐爛的行屍,長著蛇尾的童子,三隻眼睛的巨蟲…

不管哪一條身影,都不是人間存在的生物。

在街道盡頭,一個巨大的身影正緩步走來,巨大的腳踩在地上,發出砰砰嘭嘭的聲音。

我之白髮三千丈

我之心高一萬尺

愛花忍踏成泥淖

何懼身墮畜生道

黑影走近,是一個身材高大、面目可憎的獨眼僧人,在他的肩頭坐著一個身著白衣的翩翩美少年,正是朱吞童子。

「外道法師觀業,今夜有我百鬼夜行眾,你休想傷害博雅大人一根毫毛!」

「百鬼夜行?百鬼夜行也休想在我的八寶輪下倖免!」

觀業怒吼,將金環高高舉過頭頂,發出燦爛刺眼的光芒。周圍的鬼怪發出驚恐的叫聲,紛紛向後退去。

「此乃法器,百鬼若不退下,我一樣斬盡殺絕!」

「ばん-うん-たらく-きりく-あく-」

很兀然的,在黯暗的街角,傳來清朗的念誦之音。

一道金光閃過,觀業手中的金環像是給金光吸引般,竟然劈手飛出,落在了一個從街角踽踽而來的身影手中。

「你們去了這麼長時間,我就知道會出事。果然,這件事是另有內情的。」

「晴明!」

「晴明大人!」

看到緩步行來的晴明,幾乎所有認得晴明的人和鬼都欣喜的驚呼出聲。而觀業原本鐵青色的臉,卻變成了慘綠色。

「你就是安倍晴明嗎?果然厲害!我想知道,你用了什麼法術,竟然能收去我的八寶輪?!」

「想知道嗎?」晴明微微笑著,揚了揚手中的一封金黃色的信函,「這是裝有龍宮秘符的黃金寶函,也是我的秘寶。若不是這件寶物,也降伏不了你的八寶輪。」

「黃金寶函?那件東西不是在白狐妖葛之葉的手上嗎?你…你是葛之葉的什麼人?」

凝視著一臉驚惶的觀業,晴明將黃金寶函輕輕的搭在了紅唇上。

「這件黃金寶函,是家母傳給我的寶物。」

觀業的臉上,露出了驚惶的神色。他揮起了手中的短匕,威脅似的對晴明揮舞著。

「這…這種事…!我花了三十年的修業,用半條性命作代價才從一隻地祗手裡搶到這隻八寶輪,沒想到你居然…你居然…不可饒恕!」

血光一閃,觀業發出疼痛的慘呼。

黑川主那暴長的頭頸,已經死死的咬住了觀業的持刀的手腕。下頷用力一合,將那隻手整個咬了下來。

「沒有八寶輪,你也是個不足為懼的傢伙呀。那麼,你這隻敢對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揮刀的手腕,我要了。」

群鬼囂動著,帶著歡快的怪叫爭先恐後的撲了上去。

「嘶--我要他的眼球!」

「咯咯咯…他的心臟就歸我了!」

「桀桀,那麼可口的手腳筋就作我的酒菜吧!」

「熱呼呼的血就作今晚的酒好了!」

聽著百鬼眾中傳來觀業的慘呼聲,博雅和光榮毛骨悚然。晴明也打開了一個小小的摺扇,遮住了半張臉孔。

「姑且…今晚就裝作什麼也沒看到吧…」

望著如鳥般飛舞的頭顱飛入一戶院落內,博雅這才將葉二緩緩從唇邊拿開。

此刻,東方的天空已開始發白了。

「吶,晴明…」

將雙手籠在袖中,光榮低低的喚了一聲。

「嗯?什麼事?」

「這次就算我輸了,下次,一定要和你再見個高下。不過,這次也不能讓我白跑啊。」

說著,光榮突然伸出白暫的小手,迅疾的將晴明手中的八寶輪搶了過來。

「這個東西,就當這次代你走一趟的報酬好啦。」

「悉隨尊便,我本來就打算把這樣東西作為報酬的。」

看著光榮霎時變得蒼白的面孔,晴明的臉上浮現出一中促狹的笑意。

「記著啊,晴明,下次一定要和你一決高下!」

丟下這麼一句話,光榮不滿的揚揚手,沿著街頭揚長而去。

「那麼,晴明大人,博雅大人,我們也告辭了…」

立在博雅身後的德子和黑川主也向二人施禮,準備退下。

「等等,黑川主,就這樣把綾子交給那位三橋先生,可以嗎?」

黑川主回過身來,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晴明。

「說實話,我是很不甘心。但是如果那男人能帶給綾子幸福的話,我也無可抱怨。我…相信晴明大人的眼光。」

「謝謝。」

向黑川主點點頭,晴明的嘴角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德子小姐,你…沒事吧?」

握著德子冰冷的手,博雅急切的尋找著她身上被刺傷的地方。

「沒關係,我可是死人啊,博雅大人…」德子掛著一絲哀傷的笑容,泛起水花的雙眸直直的盯著博雅的臉,「短匕不是法器,那個傷害對我是沒有作用的。」

「呃,那就好。」博雅找不到別的話可說,只有尷尬的抓著頭苦笑。

「博雅大人…謝謝您還那麼關心我。以後,還請多多拜託了…」

帶著依依不捨的表情,德子跟上快步離開的黑川主,二人的身影轉瞬消失在街角的樹蔭之下。

「這回可麻煩了,博雅。本來我不打算攪進這件事里的,這下子我們兩個全都卷進來了,誰還能替三橋貴一殿下和綾子小姐保媒呢…」

故意帶著一絲無奈的表情,晴明對著博雅聳肩。

「哎呀,確實…這下子難辦了。」

博雅露出為難的表情。

「博雅,我倒有一個適合的人選。但是,那個男人那邊還是需要你跑一趟去拜託。」

「你說『那個男人』,莫非…」

「可不就是當今聖上嗎。」

看著晴明狡猾的笑容,博雅這才明白自己中了計,幾乎當街跳起來。

「你…你又把聖上叫成是『那個男人』!」

「有什麼關係呀,博雅…」晴明悠然自得的搖著手中的摺扇,「聖上也好,那個男人也好,無論怎麼稱呼,不都是對他所下的咒嗎?」

「又是咒啊…」一提到「咒」,博雅頓覺頭昏腦漲。

「好吧好吧,既然晴明你難得求我一次,我就勉為其難跑這一趟。但是,你要回答我一件事。」

晴明的笑容凝在臉上,緩緩的合上了手中的摺扇。

「難得你也會羅嗦一次呀,說吧,是什麼事?」

「你說黃金寶函是你的母親傳給你的…難道她真的是那個觀業所說的白狐葛之葉嗎?」

「我只是說是母親傳給我的,我可沒說是她從哪裡得來的喲。」

丟下這麼一句話,晴明便悠然邁步遠去,留下博雅一個人呆在原地。

「晴明,你真是太狡猾了!從這一點上來看,你的身體里的確流著狐狸的血呢!」

「哈哈,是你自己會錯意了吧,博雅!」

晴明開朗的笑聲和著博雅的埋怨聲,自朝陽初升的街頭遠遠的傳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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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王KM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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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頭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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