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敘篇：憶安

憶安的自述：

雨微姐姐很久都沒有來過醫館了。

其實我每天下午都會多做一份飯，想著她能來陪陪我，但總是事與願違，雨微姐姐不知道在忙什麼，她從不和我說，我也不敢過問。

後來我結識了秦默，她的性格與別的女孩完全不同，即便我與姐姐都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子弟，但她依然懂得女子要三從四德，可秦默就像是個沒人管束的孩子，任她自由生長，刁蠻任性，囂張跋扈，甚至也不懂得敬好照顧她。她那樣難過，我卻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後來雨微姐姐將她送到醫館來，讓我們作伴，我也沒有那麼煩她了。

但她卻不再像從前那樣活潑飯菜。她的手藝真是沒話說，要比我自己做的好吃得多，和她生活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我倒真有種話本里的夫妻之感。

有一日下雨，大暴雨，我沒帶傘，雨微姐姐同晏謫江去了別的地方辦事兒，姐姐也許久沒來看我，我心知大概沒人會來接我，便只好在學堂的屋檐下避雨，等雨停了再回去。

其他同窗大多都是家中的隨從來接，即便家境如我這般不太富足，也會有兄弟姐妹或是妻子來接。不過須臾，這偌大的學堂便只剩下了我與先生。

先生說，左右清容先生長年不歸，他的房間空著也是空著，眼看這雨是要下到晚上了，讓我不如在學堂湊活著睡一晚。我看了眼這雨的勢頭，正打算應下此事，秦默卻撐著傘來了。

她將另一把傘遞給我，還跟我道歉說她路上有點事，就來晚了。

我有些觸動，不明白她為何要跟我道歉，畢竟來接我回去又不是她的義務。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些日子，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寄人籬下，就應該多干一些活。

那天回去的路上，雨下得實在太大，路上還有風，她力氣小，傘被吹落在地，撿起時傘內卻又都是水漬，根本沒辦法打。

那是我第一次拉她的手，她的手很軟，很小，卻很粗糙。我這才突然意識到，原來這些日子以來，醫館里所有的臟活累活也都是她乾的，再後來，我又知道，原來包括秦宜之在世之時，他們家所有的活計也都是她一個小姑娘做的。

我問她願不願意和我一起來學堂讀書，她拒絕了我，告訴我自己不想。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想，還是只是不想給我添麻煩什麼的，但我最終也沒有逼迫她。

我問她有沒有想過以後的人生是怎麼樣的，她告訴我以前想過，但以後也不想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接觸她接觸的時間越久，我就越想照顧她，可能因為同病相憐，也可能是因為，她比我更弱小，從前我一直都是被保護的那一個，而如今，我也終於有能力去保護別人了。

我們的日子很平淡，秦默也在慢慢從失去父親的陰影里走出來，我時常在想，其實若是能這樣和她過完一生，似乎也不錯。

後來姐姐也不知因為什麼緣故，住到了醫館，與我和秦默一起。姐姐很喜歡秦默，時常打趣地問她想不想嫁給我之類的話。隨著時間的柳氏，秦默也愈發明白何為男女之情，每次姐姐這樣問，她都會很害羞的離開。

其實……我倒也情願娶她。

小的時候打心裡喜歡雨微姐姐，覺得她就是我的恩人，我與姐姐的救世主，每次見到她都會開心，但越長大才越明白，那並不是兒女之情。

可能是秦默的經歷與我實在太像，我便打心眼裡想要照顧她一輩子。

但人生無常，總是事與願違。

當我得知姐姐的死訊時，當我看到姐姐留下的那封信時，我幾乎要崩潰。

為什麼偏偏是秦宜之，為什麼……？

一夜之間，就這一夜之間，我失去了我最後一個親人，也突然發現，自己想要照顧一生的人，就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我無法原諒，更無法面對她。

秦默也看到了那封信，她震驚之餘，眼中多是愧疚。

那一刻，我知道我們之間出現了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我同意了雨微姐姐的建議，離開了此處，臨行前，我將我珍藏綉帕還給了秦默，那是她之前替我繡的。我知道那代表著什麼，但我無法再接受她的心意了。

後來我再見到她時，她躲在石柱後面偷看我，小心謹慎，生怕被我發現。

我只能裝作沒看到她，徑直離去。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但我始終明白，我不應該耽誤她。.

於是在我任職離去的前一日，我依照媒婆所言，娶了她介紹的一個姑娘。

那姑娘私底下跟我說過，她有心上人，只是心上人去世了。我知道這件事以後，反而覺得心裡鬆了口氣。

我告訴她，我也是。然後，我們就成親了。

離開北寧以後，我便再沒有了秦默的消息。

妻子在成婚後，依然十分想念她的心上人，終日以淚洗面，鬱鬱寡歡，新婚之日我們也沒有行過周公之禮。

搭夥過日子罷了，我們一早就有過得約定，我也不在乎。

後來她終於承受不住心中的傷痛，投河自盡了，所有人都勸我不要難過，我什麼話都沒說，因為我的確不難過。

再次見到秦默，是在北寧的一家青樓。

我承認，我是打聽了她的去向，專門到北寧，又追到那兒的。因為我不信雨微姐姐會允許她去那種地方，就算賣藝不賣身，那也不該是她這樣的良家女子該去的地方。

我抓著她的手質問她為何要這樣作踐自己，她不答，只是垂眼杵在那，眼中一點光亮都沒有。

我告訴老鴇我要給她贖身，帶她走，老鴇卻說她是自己願意留下的，並沒有簽賣身契，如果她自己願意，隨時都可以走。

我問了她，她果然不願，她說她早就沒什麼以後可言了，在哪過日子都一樣，至少這裡，還有客人喜歡她，願意一擲千金買她一笑，紙醉金迷，也算一種活法。

生氣之餘，我也明白，是我害了她。

我以為在我之後她會找一戶好人家嫁了，好好過日子，卻沒想到她這樣極端。

無論我如何勸說，秦默都不肯跟我離開，直到京城傳來新帝被殺的事情。

僅僅一夜，晏家就從高門貴族淪為階下囚徒，我將此事說於秦默，她眼中才多了幾分波動。我與她都很是擔心雨微姐姐的安危，但令我們沒想到的是，不等商量出計劃，皇帝就已經派人來將我們二人抓了起來，送入大牢。

我這才突然反應過來，刺殺帝王是誅九族的大罪，我與秦默自然也難逃一劫。

好在北寧的獄卒都是晏謫江的人，因為我與秦默都是他送來的，所以即便是皇帝的命令，他們對我們也不加為難。

北寧的府尹派人告訴我們，京城一定還會再有變動，他叫我們寬心，不必太過擔心。

果不其然，時隔多月，我與秦默終於被釋放出來，與此同時，我們二人也得到了晏謫江要稱帝的消息。

我心中隱隱有些擔憂，皇后之位固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作為帝王，哪個不是後宮佳麗三千，雨微姐姐日後身處其中，又該如何度日呢……

然而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慮的。京城傳來消息，登基大典上天降神光，皇后得天恩澤，化作金粉，在眾人眼前消散，而新帝也追隨而去。

我聽到這件事情后，震驚之餘，卻也感慨晏謫江的一片情深。

我將此事告訴秦默，秦默的意思很堅定，她也要去找雨微姐姐，去找晏謫江，她要給他們之間一個完美的結局。

我知道，她是因為自己的人生不如意，所以才更希望一直對我們以真心相待的姐姐能有一個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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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問秦默，如果雨微姐姐和晏謫江能夠重逢，你願不願意跟我走，成為我的妻子，讓我有機會彌補我多年來對她的虧欠。

秦默眼中的光似乎重現，但只有一瞬，我看的不太真切。

她沒有回答我，只是低著頭回到了自己的屋裡。

第二日臨走時，我剛騎上馬，她突然拉住我的手，很認真的跟我說了句話。

她說：「我答應你，但是……並不是讓你來彌補我，憶安哥哥，是我欠你太多。」

我知道她心裡還過意不去，其實我也依然，但我想，與其這麼互相折磨，倒不如讓時間來證明我們的選擇是否正確。

雨微姐姐說得對，她父親的錯，為何要她來承擔？我恨得再多，秦宜之也都已經死了，我又何苦要折磨秦默，也折磨我自己呢。

我於是說：「那就把我們的緣分交給上天。雨微姐姐憑空消失在眾人視野里，如果這樣晏謫江都能夠找到她，那就是上天註定，有情人註定要在一起，如此，我們也應該彼此糾纏。」

（ps：那封信並不是憶蘭寫的，是清容。書里好多疑點沒寫清，但是只要是不利於女主的，基本上都是清容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