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逃都

第85章 逃都

日上梢頭,周普勒馬停在辛子營西首的寇首山,手執繩韁,眺望山前原野。

在昨夜的混亂中,虜兵士氣已喪,意志近乎崩潰,體力也近乎崩潰,面對截道殺來的淮東騎卒,也無反抗之心,一心只想逃離這叫人絕望的有如煉獄跟攪肉機一般的戰場。

然而,從辛子營往西為衛河,往南為渦水河,有限的數處橋渡,叫上萬殘騎蜂擁而至相爭,無數人在混亂中相互踐踏、推擠落水,也根本無力阻止淮東精銳騎兵從側翼殺入其陣,揮舞著狹長的戰刀,瘋狂的收割潰卒的xìng命。

周普看著血流成河的戰場,心硬如鐵。

十數騎策馬而來,隨後跟著一匹空馬,到近前才看到馬背上駝著一具屍體,衣甲皆在,只是身上掛著箭矢,染血如赤,似乎身體里的血已經滴盡,手足僵硬的垂下來。

這是第一騎師從側翼出現后,殘敵少數還有膽量反衝鋒的敵將之一。或許是尋死吧?周普眺望戰場,注意到他的存在,特地叫人將其屍體找出來。

「嗨,胡狗子也有硬骨頭,」騎師指揮參軍賀之鳳下馬來,將馬背上的屍體撥給周普看,「指揮使,你大概想不到這是條大魚吧?身份確認過了,確是軍部列入一等戰犯的燕胡西寺監督事佟化成,只可惜沒有抓住活口;想不到他倒是有些骨氣,一心求死……」

執掌西寺監的佟化成,向來是叫江寧頭痛的一個人物,倒是沒有想到他會出現在鳳河戰場上。不過想想也釋然,鎖海防線給撕開之後,駐署在登州的西寺監,實際上已經失去作用,對江寧情況頗為熟悉的佟化成,不隨那赫雄祁去臨淄,與清晨時給捉俘的范文瀾,一起給葉濟多鏑召回燕京也不難理解……

這時候有數騎快馬馳來,到近前來下馬來:「軍部著令第一騎師在鳳河以西逃敵後潰敵後,會同楚錚部,沿潮白河西進,西擊衛惠橋之敵,進窺朝陽門……」

賀之鳳說道:「胡狗子說不定撒tuǐ已棄燕京西逃,我們不打馬去追,慢悠悠的進擊衛河橋做甚?」

「追,怎麼追?」周普揮鞭作勢要抽賀之鳳,叫他莫要張嘴亂扯,將軍部令函接過來,鬼副符的簽了一張回執叫傳令官帶回去。

騎師動作最快,但工輜營及水師落在後面,其他步旅也落在後面,辛子營往西橫著衛河,沒有辦法快速的渡過來。

騎師想要最快逼近到燕京城下,就是走衛惠橋越過衛河。

雖說能預料到,在燕京的胡虜得知其左翼兵馬在鳳河給全殲之後很可能xìng會立即棄城西逃,但要考慮到胡虜在燕京城及右翼,還有三萬馬步兵,騎師向燕京快速突擊,實際上還不能太大意。

另一方面,軍部更希望燕京胡虜往西南方向撤走、逃往太原,而不是一路緊迫,中途截道,逼其往大同方向逃——在燕京的胡虜要是往大同方向逃跑,淮東軍想要在後面追擊殘敵,就較為麻煩;而在往西南逃往太原的方向上,則埋伏著魏中龍的太行山獨立鎮師。

周普眺望戰場,戰事已近尾聲,除了留了兩營騎兵梳理戰場外,著令其他兵馬立時往北翼辛子營方向集結休整,準備午後繼續西進……

玉妃跌坐在chuáng榻之前,惘然的看著生死不知的天命帝。

葉濟爾每日灌參湯吊命,雖未醒來,臉sè蒼白如故,但情形看上去倒沒有變得更壞。

宮中從午時開始就亂作一團,傳言淮東軍最近已經到城東三十裡外。

六萬京營精銳,其中還有初出牛犢不畏虎的近兩萬東胡貴戚子弟,竟叫淮東軍如此摧枯拉朽的全殲,僅有數百殘兵敗將在午前陸續逃入燕京城,這叫還留在燕京城的將臣及守軍徹底喪失抵抗的意志,倉惶無度的準備西逃之事。

燕京城裡也是亂作一團,玉妃身在宮裡,就看見周圍有好幾道黑煙竄上天,想來是有人趁著大亂之時掀風鼓浪、趁火打劫。

內shì宮女在外殿慌手慌腳的,將宮裡緊要的物什搬挪出去——只是這時候還能有什麼東西是緊要的?玉妃mí惘的想著。

這時候有甲片簇擊聲傳來,未見人走將進來,就聽見葉濟多鏑以嘶啞到極點的聲音問在外殿守候的太醫:「出城不一定都有大道,輦車不能行,換小車,皇上的身子能不能撐住路上的顛簸?太醫局這邊還需要什麼額外的準備,你們都認真的想來,要是半道上出了什麼簍子,小心你們頸脖子上的頭顱。」

玉妃手撐著地站起來,接連十數日來都沒有寢食不安,她的身子也是虛弱到極點,臉白似雪,看不見血絲,愈發的顯得剔透明亮,看著葉濟多鏑、沮渠méng業、張協等王公大臣走進來。

張協心慌意亂,走進來腳絆高檻上,差點一個狗吃屎跌倒在地,他袍亂髮散,也沒系綬帶,失去身為大臣的風度——只是這時候大家都是落水之犬,也無心五十步笑一百步,只巴望動作能更快一些,趕在淮東軍兵馬趕來合圍之前,早一步逃出燕京城。

葉濟多鏑臉頰深陷下去,眼睛滿是血絲,指揮宮女將昏mí不醒的天命帝搬到軟榻上抬出去;玉妃幫不上手,只能幫著將垂下來的細紗單提起來,跟在後面往外走。

這殿外哭鬧聲一片,苦苦哀求著要隨軍而去,但給禁卒無情的攔在外圍。

淮東軍離燕京城不過三五十里,騎兵快馬揚鞭,半天時間就到。六萬騎兵也叫淮東軍摧枯拉朽的殲滅,誰也不指望衛惠橋的三千兵馬能拚死拖住淮東軍多久時間。

這麼倉促的時間,就是這宮裡,大部分人都將給拋棄掉,無法隨軍西逃。

淮東軍的行軍速度極快,他們最多只能爭取半天的時間,要是老弱病殘fù孺太監,都跟著棄城西逃,最終的結果就是一個人都逃不走。

那些宮女、shì衛以及老弱、無子嗣甚至在之前就給打入冷宮的妃嬪,也都給一體丟棄掉。這些個人,對未來充滿著巨大的恐懼,想著西逃雖苦,總也有個依仗,一起擁到乾安殿來哭鬧,只是不能叫葉濟多鏑等人有絲毫的動搖。

殿前備有馬車,數百護駕禁卒也整裝待發,宮女們將天命帝連著軟榻一起送進車裡,玉妃也無意打點個人行裝,隨後鑽進車裡,掀著帘子巴望著葉濟多鏑,希望能將這幾個貼身使喚人都帶走。

玉妃這時候才知道太后已經先行上路,但受鳳河慘敗的打擊,太后午前就將國政之事完全委付給葉濟多鏑——只是這時候諸人都倉皇逃命,哪有什麼國政可言?所謂的國政不過是一堆爛到不能再爛的爛攤子,除非有什麼奇迹降臨,不然換了誰都不可能叫局面稍好看一些。

葉濟多鏑臉sè鐵青,看到玉妃望過來的悲切眼神,於心不忍,揮手叫這幾個宮女都鑽進車裡,又擔憂的望著東面——誰也不知道衛惠橋的兵馬能守多久,衛惠橋過來,一直到朝陽門外僅有三十里,而且這三十里他們也沒有更多的兵卒派去防守,拖延淮東軍西進的步伐。

名義上還掌握著三萬兵馬,只是六萬精銳都在兩天多時間裡給淮東軍全殲了乾淨,手裡這三萬雜兵又能抵什麼大用?葉濟多鏑只妄想淮東軍追來時,這三萬雜兵能夠不落荒而逃。

即使他們只能稍稍拖延淮東軍追擊的步伐,葉濟多鏑也不敢一次xìng消耗掉,從燕京到太原,還有近千里的路途,他需要一批批的將這些雜兵丟在後路上攔道。

說到底,鳳河一役,死傷太慘。

不僅他從濟南帶回來的三萬精銳騎兵皆葬送掉,能跨馬而戰的貴戚子弟以及諸家的包衣伴奴,也都死之一絕……

不僅宮裡的人都不能帶走,諸將臣在燕京城裡的老弱fù孺都要狠心拋棄掉,稍有心慈手軟,最終導致的惡果就是一個都逃不掉。

葉濟多鏑心裡恨啊:為什麼拖到這時才看清現實是那麼殘酷,要是在登州水師覆滅之時,就毅然放棄燕京……甚至在津海失陷后,決定放棄燕京西撤,都遠不會這麼狼狽。

鳳河一役,不是死傷六萬兵馬的問題,是整個大燕的脊梁骨給打斷了啊!是所有的精神氣給打滅掉了啊!

葉濟多鏑只覺得心口一陣陣的絞痛,強撐著不叫自己暈倒,揮車叫禁卒護送皇上的車駕先出城去——這時候他甚至都沒有辦法派出足夠的兵力護衛皇上車駕,不得已騙太后先行,實際上有著拿太后探道的心思,誰知道太行山裡的那些個盜匪,會不會冷不丁的跳出來截道?

「三王,老臣以為該去大同啊!」張協掐著亂蓬蓬的白鬍子,咬牙說道。

「……」葉濟多鏑搖了搖頭,此時逃去大同雖然看上去安全一些,但大同的兵馬已經給抽空,淮東軍可以緊攆在他們屁股後面追擊,他們一路上都不會有喘息的機會。唯有往南走,或許有機會去太原,他們才有與河南、山東兵馬匯合後撤到關中的機會,大燕才有機會保留最後一線元氣……

即使太行匪會截道,或許無法直接去太原,也可以經鶴壁,經太行山南麓繞道逃往晉南,從晉南匯合山東、河南的兵馬再去關中。

有禁卒開道,車馬很快就穿過陷入一片混亂之中的燕京城,從泰啟門出城,走上趕往真定府的馳道。

玉妃也是心力憔悴,出城后坐在車裡就mímí糊糊的睡去,也不曉得過了多久,醒來時,車簾縫隙里竟然lù出清濛濛的光亮來,沒想在車上一睡竟到次日拂曉。

玉妃掀開車帘子,讓清濛濛的晨光透出來,也不曉得走到哪裡,心裡想這一夜工夫,離開燕京走出百里地是應該有的;也不知道此時淮東軍有沒有燕京城,也不知道那些在燕京城裡沒有機會逃亡的人,等候他們的會是什麼命運——玉妃正胡思亂想,只覺腳踝給枯爪似的瘦物抓住,她嚇了一跳,轉念想到皇上醒了,欣喜的說道:「皇上醒了!」

就見清濛濛的晨光里,葉濟爾虛弱的睜開眼睛,似乎在她走神時就醒了過來。

葉濟爾能感覺到在車上,虛弱的問道:「我們這是逃往哪裡?」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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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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