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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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抒的手機里收到了一條簡訊。
沒有標識的電話符號,但她知道那整齊排列的十一個阿拉伯數字是誰的專屬。
「顧言抒,不要掛科。」
只有文字,顧言抒也能想象得出某人恍如命令的口吻。
她的粉唇漾起淡淡的譏誚。她顧言抒的成績在專業里雖然算不上優秀,但自從進入這座高等學府以來,也從未懶散放任,不管必修還是選修,她從未馬失前蹄過。
何況,就算她掛科,也與他無關吧。
但其實,陸九襄只是手指滑到通訊錄,點到「小抒」那兩個字,頓了頓。眼眸里洶湧噬心的狂狼溢出,黑夜的濃墨將沙發上橫卧的一道稜角分明的人影吞沒。
他只是想和她說話,無論說什麼都好。
「小抒,我都寂寞了這麼久了,你怎麼可以有別人……」他揉著發痛的眉心,身旁透明的落地窗外,孤月攀升,在這座城市璀璨的燈海之上煢煢孤孑。嘆息般的呢喃聲,在冷咖啡的餘韻里勻開一抹荒誕的寂寥。
同樣的月色,正照耀在顧言抒的床頭。
星天外,一幢幢摩天樓的霓虹燈影在銀河裡融化,了無痕迹。喧囂沉默,繁華寂靜,一切冗雜都被踩在這座城市的腳底,涼薄而無情。
陸九襄,你到底想怎麼樣呢?
我長大了。我早已不再強求,不再執念,也許諾了不再見你,即便一個人落拓無憑,也從未想過要重回你的羽翼之下。因為我早就死心了也絕望了啊。
你還要我怎樣?
半夜人難寐,顧言抒心頭諷刺而艱酸。
一周的時間很快過去,顧言抒在課堂上再度再到陸九襄。
這一次席昭沒有來蹭課,她和同宿舍的三個姑娘緊挨一起,而學霸,總是要坐第一排,就算不是學霸,也為了爭看代課教授的顏而搶著坐第一排。
很明顯,她們搶贏了。
雖然顧言抒覺得坐在哪兒都無所謂。
陸九襄的狀態似乎不大好,眼底有淡淡青灰色的重影,唇色也顯得有幾分蒼白。他照例是記憶里正裝打扮,如畫如詩的眉眼,骨子裡有股霽月清風的優雅。
顧言抒覺得自己細緻入微,竟然留意到了這些。
坐在第一排,目光很容易便觸及在一起。慕可欣羞怯地捧著粉頰,彷彿陸講師看的人正是自己。
顧言抒坦然地將書本翻開,陸九襄瞥見她的筆記本都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似的課堂筆記。心中鬆了幾許,小抒在平時上課對著別的教授的時候,不會是對他這麼無理和莽撞。
接下來又是有條不紊的講座進程。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來到這裡,但顧言抒只覺得,今天的講座結束之後,他們又可以恢復到從前陌路的狀態,那麼現在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天無絕人之路。
下課鈴響之後,陸九襄給了學生五分鐘的休息時間。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錶,整理著桌上的一沓文件。除了學校分給他的一點任務,多數還是陸氏財團里的事。陸思齊曠工已久,暫時涉及不到的地方,多數還是要拿給他過目。
徐馳瞅了眼專註地寫字的顧言抒,驚訝的女音故意拔高了幾個分貝:「言抒,席昭今天怎麼不陪你一起上課。」
陸九襄簽字的手輕微一顫,鋼筆在a4紙上留下一條線條肆意的筆跡。
他垂下了眼瞼。
席昭,是那個男孩的名字?
也對,他們才是同齡人,是他曾經對她要求的,那種「合適的對象」。
陸九襄,你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的唇角浮出一絲苦笑。雖然淺,卻讓慕可欣和徐馳都看了個分明,兩人眼觀鼻鼻觀心,不動聲色地對望一眼。
徐馳有些瞭然,因為自己知道了一個別人不知道的秘密,她得意起來。
許久沒等到顧言抒的回答,徐馳加足火力,將她寫字的筆抽到了自己手中。這個沒有禮貌的動作讓陸九襄攢起了修長如墨的眉。
他現在對這個女孩子的印象不太好了。
她冒犯小抒,更衝撞了自己。
「顧言抒,」徐馳趁著顧言抒發火之前,將她的筆又放到了她身前,「你行,最近給我們姐妹發的狗糧一撥接一波的,心靈重創!」
夏林杏和慕可欣驚訝,顧言抒虐狗?和誰?什麼時候的事?怎麼她們不知道?
這次顧言抒仍舊沒說話,她不想辯解,台上卻傳來陸九襄清沉的聲音:「時間到了。」
徐馳趕緊端正言行,胸離課桌一拳遠,手離筆尖一寸遠,姿勢標準地開始寫寫畫畫。
岑寂下來的教室,只剩下陸九襄清淡的、不顯山不露水的講課聲,他說話時從容不迫,彷彿這個男人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是足以令人深信的權威。
這是久經沙場之後的沉澱,也是人生履歷帶給賦予一個人的財富。
那時候顧言抒無法想象,當這樣的一個矜傲的男人為了誰而低頭時,會是何種情景。遺憾的是,這麼多年從未有那麼一個女人出現過,陸九襄當年那麼愛徐思盈,也沒有為了她放棄過自尊。
平生深以為憾事。
顧言抒曾經那麼卑微,而她愛的人永遠如隔雲端。
哪怕,他自雲上下來一次都好,即便不是為了她,至少也讓她知道,他不是遙不可企及的。
課後顧言抒接到了姑父的電話。
放下手機后,她一個人沉默地對著廊下的亭亭玉立的梅花骨朵怔忡了許久。
身後有細微的腳步聲,一點一滴彷彿踏在她的心上。
他又一次在她面前出現。課已經上了,此刻的商學院里人煙寂靜,淡淡如霧的花香在四周繞頸而來,溫柔地鑽入鼻尖。
顧言抒下唇后的肉已經被咬得輕細地疼了起來。
身前的男人,筆直修長地立在梅枝百態的疏影里,深眸潤澤而清澈。他望著她的目光,篤定沉穩。
顧言抒隱忍的淚水,被她強擠出的歡笑逼了回去。
「我回去馨園,對陸先生而言,真的那麼重要?」
此刻,哪怕是那聲曾經將他們的距離拉得無限近又生生劃下一道豁口的「小叔叔」,也比這陌生的「陸先生」,讓人內心安定得多。
陸九襄臉色微變,「你還是不同意么?」
「陸先生,你若還以為我不答應只是因為你,未免自視甚高。」她能感受到,打在她臉頰上的呼吸滯了一瞬,心中竟有種得報仇讎的快意,「不知道,我現在和陸先生有什麼關係?」
年少蔥蘢的時光里,誰沒有遇到過那個令自己一見驚艷之人?
以前的事,顧言抒多半都不願想了。
畢竟那是以前。
他們的關係,從那段婚姻的劃下句點,從他說出那句「顧言抒,我們最好兩不相干」時,就已經徹底謝幕。他也在她的生命之中完成了首映禮。
陸九襄的心方寸大亂,可他偽裝掩飾的功夫太爐火純青。
「顧言抒,你到底在怕什麼呢?」
「別自作聰明!」從她愛上他的那時起,青春的年紀便只剩下了累累瘡疤痕印,顧言抒吼得歇斯底里。她狼狽地轉過頭,用紙巾擦乾了臉上的淚水,趁著他沒有說話倉皇而去。
陸九襄頹唐地後退了半步。
我僅僅錯了一步,就被判無期徒刑了么?顧言抒,你對我為什麼這麼心狠?
顧言抒在澄空下狼狽地跋涉,每一次停下都是一陣劇烈的喘息。
她無言地抱住膝,在寬敞的籃球場外蹲下來,後背靠著綠漆攔網,臉頰深深地埋入腿間。
席昭的右脅下夾著一顆籃球,穿著一件輕鬆的長袖運動服,濕漉漉的短髮貼在兩耳邊,氣息溫熱,目光里是從未有過的清亮。
感覺到一片陰影覆下來,顧言抒僵直了背脊,緩慢地抬起了臉。
淚痕斑駁的臉,有幾分梨花沾露的楚楚凄然。
「要是那個男人不值得留戀的話,就不要想他了吧。」席昭如是說。
顧言抒心弦一顫。
席昭至少看起來絕對不算高情商的男生,可是他的心思竟然也這麼細膩。
「你知道,他是誰?」顧言抒一字一句都在戰慄。
席昭抿了抿髮乾的唇,他沉默了。
顧言抒靠著身後的網站起來,她冷了冷眼眸掠過他,「既然如此,那個荒唐的約定便到此為止。」
還有什麼好再進行下去的,她的一切,早已被人拆穿。
在臨考前的最後一周,已經有學生陸陸續續結束了一個學期的課程和測驗,開始收拾行李回家準備過年。
顧言抒搬到了陸宅,也就是那座她暌違已久、曾以為再也不會回來的馨園。
陸九襄果然依言不曾在這裡出現。
當她拉著行李走入滿園繁花的世界,胸臆之間的辛酸突然剋制不住,淚水差點便滾落。
「顧小姐。」劉嫂還記得這個小姑娘。這幾年馨園裡的傭工換了一茬又一茬,她作為僅剩無幾的老人,是為數不多的認識的顧言抒的人。
「劉嫂,」顧言抒知道自己此刻的微笑有多難看,事實上回到這裡也只是一時衝動,「我姑姑今年不回來,我來這邊過年。」
「夫人在非洲,這個我是知道的。」劉嫂這些年還沒有改換對顧楓晴的稱呼,熱絡殷勤地幫提顧言抒的行李,將她往花園深處那所裝飾典雅精緻的主舍里去。
顧言抒想起了她八年前第一次來馨園。
她傻兮兮地對那個俊顏如畫的男人,情不自禁地喊出「小叔叔」。
或許就是從那時起,她便一手推倒了和他比肩而立的所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