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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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抒對一場考試沒什麼太大的感覺,當慕可欣和徐馳兩人熱火朝天地對答案時,她把書包掛在椅背上,開始了下一輪的複習。
手指從一摞複習書的書脊滑下,摸到那本《國際貿易理論與案例》,目光微微錯開。她眨了眨眼,放棄了。
恰好此時放在桌面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席昭發來了一條消息:對不起學姐。
顧言抒困惑了:怎麼了?
她回想一下,席昭沒有任何對不住她的地方,反而是她過河拆橋,讓席昭陪她胡鬧。
席昭回復的一條十幾秒的語音,顧言抒插上耳機,他說話的語速很慢,幾乎一字一頓,輕柔而篤定:「學姐,我知道一點你和陸九襄的事,能出來見一面么?」
後面那半句單看著是請求,但加上前面那半句,便是一句完整連貫的威脅。
顧言抒深吸了一口氣,窗外滴露的綠籬,漾著淡綠的光澤。她將飽滿的氣重新吐出來,多了幾分釋然:「好。」
馨園的晚餐里有餃子,用的是顧言抒最愛的咖喱豬肉餡,顧言抒難得地吃了一整碗。
劉嫂在不遠處剪著花瓶里朱槿花緋紅新鮮的花朵,不知是刻意還是無心,嘆息了一句:「今天都已經臘八節了,二少爺卻不在。他以前最愛吃我做的粥的。」
這聲音不偏不倚地傳到了顧言抒耳朵里,她耳梢淺淺地一動,剛抬起眼,對面的陸思齊看著她的目光,似乎多了些溫柔的鼓勵,像在敦促她下什麼決定。
顧言抒的銀筷在碗底刮出清脆的響動,兩頰垂下的長發將她的臉藏掩著,陸思齊聽到她說:「姑父可憐我一個人過年,將我接到陸家,我不能以怨報德。」
她口氣生硬地答應了。
雖然不知道顧言抒為何突然做出轉變,陸思齊與身後剪花的劉嫂一個心領神會的對視,卻是欣慰不言中。
顧言抒吃完飯,在馨園后的溪邊散步。
兩岸楊柳多情,垂下淡淡婆娑的疏影,冬日裡的湖心結著一層薄脆的冰,顧言抒用腳踮了踮,心裡暗暗地想,要是有一支釣竿就好了。
這個念頭一起,她立即掐斷了自己的想法:「有釣竿想怎樣,顧言抒,你不會釣魚。」
不留神,腳洞穿了冰面,一腳掉下了水裡。
刺骨的冷讓顧言抒趕緊把腳縮回來,但水已經透過鞋面滲進了棉襪,顧言抒覺得自己有點點兒背,也有點作死,她收了腳,動身回陸宅,決定洗完熱水澡繼續複習明天考試的科目。
顧言抒的房間沒有浴室,但她所在二樓有一個公用的,她抱著裝了自己的衣物的水盆往暖黃的燈下探尋而去。
轉角處,她在自己水盆里翻找內衣的手短暫一瞬僵直。
一道窄窄的磨砂玻璃門,裡邊燈光更盛,嘩啦啦的水聲沿著門一徑流下,熱霧在封閉的空間氤氳發酵。
顧言抒想落荒而逃。
太尷尬了。
還有更讓她難堪的,裡邊的人出聲了:「誰在外面?」
這是——陸九襄的聲音!
顧言抒猛然抬起頭,驚愕地偏了偏頭。她才答應姑父,這麼快,這個人就已經回來了么?
既然這麼不想離開,那麼他提那個條件做什麼。
她的識海里潮汐漲落,無聲地吞沒了所有思緒。直至那道門裂開一道縫隙,顧言抒的手腕被人攥住,來不及無措和驚呼,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手裡的水盆摔落在地,飛出了一地衣物。而她自己,卻被一個裸著上半身的男人抵在了身後的浴室門上。
顧言抒捂著眼睛不敢看。
只要稍稍從指縫裡釋放目光,就能瞥見他不著寸縷的精壯的上身。
「小抒……」男人的唇齒間溢出一片灼熱的霧色。
顧言抒在缺氧的環境下,臉慢慢騰出蜜色和粉紅。她被陸九襄困在兩臂之間,進退維谷,只能捂著眼低下頭,還好,不經意間看到的下半身,裹了一條杏黃色的浴巾。
無數水珠從他胸腹之間的肌理上滾落,滑入浴巾之中,陸九襄的發濕漉漉地貼著兩頜,眼眸清沉含笑,瀲灧著一湖水色。
他又喊了一聲:「小抒。」
不同於方才的緊張感,他的嗓音已經恢復一貫的理智與鎮靜。
顧言抒咬牙道:「陸先生,你逾矩了。」
他沒有因為她的「提醒」而有半分不悅,反而看得出有點愉快,他揚了揚唇,這種胸有成竹的鎮定顧言抒在他身上已經數見不鮮。
他神色篤定地凝視著掌下的已經半熟的女人,呼吸微微一亂,不得不承認,顧言抒這種介於女孩和女人之間的年齡,是誘惑一個男人最驕傲的資本。何況,他早已為她顛倒此心、此生。他能察覺到自己身體每一處因渴望和佔有慾而起的變化,卻只能強忍壓抑。
「顧言抒,你沒有男朋友,那個男生,叫席昭,是比你小一屆的物電專業的,你們只是普通同學關係。你在騙我。」
顧言抒怔了怔。她詫異地去尋找陸九襄的眼,目光短暫的一個交纏之後,她又極快地錯開了視線,「是真是假有什麼問題呢?我的幸福,與你無關。」
你的餘生我都想參與,怎麼可以無關?
陸九襄的一隻手掌按在顧言抒身後的門上,「砰」一聲悶響。
男人的好看的軒眉攢了起來,「小抒,我承認當年是我不對,我錯了,也後悔了,但是你不能賭氣。」
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根本學不會如何道歉,而顧言抒最討厭的,就是他永遠用這種哄小孩的語氣和他說話。好像她在他面前,永遠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我沒有賭氣。」顧言抒被他板正了臉,不甘而冷漠地拂開眼去,固執地不願看他,「我約了席昭明天來馨園,姑父准允了的。」
陸九襄的眉梢聳立起來,孤松似的清冷俊介的男人,終於動了一絲怒意。
「顧言抒!」
顧言抒被強勢地摟入懷裡,手攀著他滑膩一片胸膛時,驚駭了一跳,掙扎間不知道碰到了哪裡,花灑被重新打開,無數水花打在他的發間和後背,將顧言抒也濺濕了大片。
她意識到,自己是個女人,她抗衡不了他。
差點一口咬在他的小臂上,然而終究沒有,顧言抒只是冷靜地抬起頭,冰涼的目光撞入他幽深的眼光里,宛如要將那其間的所有她以為的偽善和歉疚,都攫出來大白世間。
「陸九襄。」
這是第一次,她連名帶姓地喊他。
陸九襄彷彿被人按下了暫停鍵,他腦海之中,耳蝸之中,只有那一句淡漠的反問:「難道誰永遠該在原地等你?如果有,那一定是三年前那個傻子,可我和她畢竟不一樣。」
三年前那個雨夜——
周圍的空氣瞬間涼下來。
陸九襄深吸了一口氣,黑色瞳仁里,湧出反覆的愧悔、羞慚、痛楚、狂亂……
血液都僵住了,陸九襄的手臂慢慢地收了回來,他沉默著抿緊了唇,濕潤的額發下,眼眸被悉數藏盡光色,顧言抒將他往後一推,打開身後的門奪路而去。
沿著浴室光滑的牆壁滑下去,花灑不絕地噴著熱水,一片淋漓間,將他眼角不知是水是淚的痕迹淹沒……
顧言抒捂著嘴無聲地哭,要堅強,她無數次這麼告訴自己,也無數次想過,再見到陸九襄時的所有說辭,可是在真正與他見面時,腦海之中那些完備精妙的說辭卻終究無法挽救她的失語。
陸九襄,如果你不能把我當成一個女人,那件事,就是我永遠的恥辱你知不知道?
她脫下完全浸水的鞋,拖著沉重的身體下樓,過了一個小時,她才重新走回無人的浴室外,她散落的衣服被人撿入了盆里,放在一旁的洗衣機上,顧言抒將自己的東西取了,沒再動往裡走的念頭。
顧言抒在一樓沖了個簡單的熱水澡,抱著自己的被子進入了淺眠。
在陸宅,她永遠如履薄冰,從未沒有一天睡安穩過。
即便已經睡著了,夢裡也依舊是那時候滿是傷害的場景,他挽著另一個女人,溫文有禮,笑容那麼溫柔,那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溫柔……
翌日,曦光在她的窗前撫過,一地金輝。
顧言抒踩著拖鞋下床,正逢此刻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來電顯示人是——席小辣條。
那是昨天見面時,席昭強迫性地問她:「我是你的什麼?」
顧言抒坦誠回答:「辣條。」
雖然咬牙切齒那個氣,席昭還是將顧言抒手機通訊錄之中的自己改成了「席小辣條」,改完之後,搖著他自己的手機奸笑:「情侶套餐。」
顧言抒眼尖地瞟了一眼,嗯,她是席昭的——顧大閘蟹。
顧言抒有點好笑地接聽了電話,「喂,你到哪兒了?」
「剛下高速。」席昭開車才一年,是個新手,第一次上高速有點緊張,但好在挺過來了。
顧言抒「嗯」了一聲,又是一個晴好艷陽日,她故意不想陸九襄,臨著玻璃窗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抽空回答:「早點到,我下午要回學校,今天還有一場考試。」
「好嘞!」對方答應得很輕快。
放下手機后的顧言抒,沉悶地吐了口氣,她想到昨天席昭對她說的話。
他會知道她和陸九襄的事,是一場偶然,三年前,他曾經在新銳花園酒店見到她和陸九襄在一起。
那個地點,那個時間,都屬於她下意識封閉的回憶。
顧言抒不想多談,所以她暫時選擇相信。
轉瞬間一杯水下了肚,乾涸的唇才有點豐潤的粉紅了,窗外不遠,有一個安靜的身影,裹著厚重的羽絨服坐在溪邊常卧的青石上,釣竿彎下淺淺的一段弧,一天一地的單調的冬日色彩,讓他看起來竟然有一縷落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