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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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抒微赧地從四角捲起床單,將它揉成一團拈在手裡,心虛地拿下樓。
誠然陸九襄作為一個三十歲的男人,這麼多年身邊都沒有什麼女伴,確實……
可她也確實會不好意思啊。
劉嫂將顧言抒揉成一團的床單接過來,疑惑似的多看了兩眼,「顧小姐,你的臉怎麼紅……」
她說著要去展開那條深藍的床單,顧言抒捂著臉落荒而逃。
劉嫂更加困惑,當然作為一個過來人,劉嫂修鍊的內家功夫比顧言抒不知道高深到哪個地步了,會心一笑,身後一縷流動的北風將星空色的被套吹得泛起波浪。
顧言抒臉紅氣喘地窩在樓角處一彎圓梯的斜影里,她捧著自己的兩頰。
真的很燙。
可是她明明——
心跳像錚錚弦上的琵琶,顧言抒整個腦中都是混沌的,一上午的學習效率也差強人意。
劉嫂喚她吃飯時,顧言抒猶豫再三,踟躕著從自己的房間里走出來,劉嫂正在餐桌布菜,見了顧言抒只是禮貌慈善地笑了笑,並無異狀。
大約劉嫂也覺得有點尷尬。顧言抒想,既然如此,那她們就默契地選擇遺忘吧。
「陸先生,二少爺。」
劉嫂給這兩位陸先生的稱呼有點分別,她剛來馨園的時候,陸思齊就已經滿三十三歲了,所以叫少爺有點不合適。倒是陸九襄,這麼多年喊習慣了不好改口。
顧言抒方捧上一杯熱牛奶,怔了怔神,陸思齊和陸九襄已經先後而來。
用餐的氣氛很沉悶。
顧言抒很不自在。她尤其不敢去看陸九襄。
陸家這種壓抑的氛圍不適合她。
「劉嫂。」用餐過後,陸思齊優雅地以餐巾擦拭著唇邊的水跡,如是閑話家常地喊道。
顧言抒對著一桌珍饈有點無奈。
以她的食慾和飯量,在馨園裡每次只能吃到七分飽,一旦陸思齊放下刀叉,她就會隨之也擱下餐具,然後等著劉嫂來收拾。
所以顧言抒條件反射地坐直了。
雖然她身畔那個從容不驚的男人還在分割著一塊碳烤雞排,陸九襄用餐之細膩挑剔也是無人能及,即便他是最後一個放筷子,也永遠是吃得最少的那一個。
劉嫂依言上前待命。
陸思齊放下了餐巾,「我剛從陸氏回來,天色有些陰鬱,起了點風,院子里灰塵多,麻煩您把晾曬的衣物都收拾起來吧。」
「好的。」
「陸先生,您和二少爺的床單被套我都拆了洗了,新的還沒換上,所以午休可以……」
劉嫂的聲音被刀叉刮在瓷盤裡發出的刺耳的摩擦聲遏止,陸九襄執餐刀的手微微一頓。
顧言抒忍不住站了起來,「那個,姑父我要複習,我先走了。」
從進馨園以來,顧言抒留給諸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愛學習的標準大學生。她達達的上樓梯聲漸漸遠去。
陸九襄抿了抿薄唇,似乎漫不經心。
「劉嫂,以後我的衣物,我自己洗。」
不知怎麼的,看到二少爺有點冷漠地說出這句話,劉嫂那爐火純青的功夫突然有種綳不住了的態勢。她掩著嘴偷偷笑了下,「二少爺的床單,是顧小姐拆的。」
大約有那麼幾秒的時間,陸九襄垂著眸沒有任何反應。
以陸思齊的視線,大略能看到他微紅的耳根,心中一時驚疑不定,考量地望向劉嫂,劉嫂不好明說,但笑不語,只遵循了陸思齊的話去收拾外面的衣服。
陸九襄有種無力感,甚至還藏著那麼一絲絲——羞赧。
原來被小抒看到了。
永遠來不及感到無措。顧言抒,原來我的每一面都會不巧地被你發現。
那我的心呢?
庸庸碌碌的幾場考試終於落下尾音,顧言抒發揮常態,一般都是中上水平。她沒想太多,當日考完之後,將課本和書收到了自己的公寓。
只是在陸家過完大年初一,她就回去。
「言抒,慕可欣寒假時間要過生日,但是我們都不在,所以能我們商量一下,提前陪她過二十一歲生日嗎?」
聽完夏林杏在電話里的請求,她有點發愣。
雖然一直刻意忽略那個既定事實,也無法改變,翻過年去,她即將滿二十二了,在別人畢業的年紀,也可能是結婚的年紀,她還將留在大學里繼續蹉跎。
「就明天嗎?好。」
每年她們生日的時候慕可欣都參與過,但唯獨慕可欣過的農曆生日,從來不可能是非寒假時間。顧言抒有小小的愧疚,當然不會拒絕。
夏林杏讓她拉上幾個熟人,她也應承了。
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席昭。
顧言抒放下心,她覺得自己這個女朋友當得總不算失職。
一朵淡淡的雲曖曖地浮出藍色的天水彼岸,日光被顧言抒晦暗的窗格阻在外面,公寓里毫無人聲,除了自己呼吸的聲音。
從馨園搬出來之後,顧言抒夜裡往往只有一個人睡。
那顆萌動的花蕾般的少女心,便是在這無數個黑暗裡悄然滋生的。彼時的她,躺在床上,腦中無數次掠過那張清逸的臉,溫情的,涼薄的,或站的,或坐的,或似笑非笑的,或隱忍怫然的……
愛上一個人,在深夜無人的時候,一個人蜷縮著,無處可去地想念。
顧言抒靠著床后淺粉的牆壁淺眠。
她是被來電鈴聲驚醒的。
從床頭上拿過自己包,翻開裡面嚶嚶不休的手機,來電顯示人是姑姑,她下意識地劃開了接聽鍵。
「小抒。」顧楓晴似乎心情不錯,「我開春就回去,你想要什麼禮物嗎?」
「姑姑……」顧言抒深吸了一口氣,指尖被掐得微微泛白,也許是黑暗滋生了她的勇氣,有些問不出口或者說不敢問的話,猶如苦水終於傾囊倒出,「你當年,為什麼要和姑父結婚呢?」
那麼短暫的婚姻,彷彿兒戲一樣。
而顧言抒知道,她姑姑和姑父即便是住在馨園的時候,也從來不睡同一個房間。彼此相敬如賓,卻又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既然如此,為何要結婚?
顧言抒咬了咬下唇。她知道答案很有可能是——姑姑只想借著婚姻將她徹底託付給陸家。
是她軟磨硬泡,當年離婚時姑姑才會不忍地將她帶離。
「小抒,別多想。」
姑姑的勸慰讓顧言抒徹底無聲地淚崩,她捂著臉,指縫間泄下一大片的水澤,將整片手心濡濕,溫了又冷。
「小抒?小抒?」顧楓晴聽不到顧言抒的聲音,試探地喊她的名,顧言抒沒有答話,耳朵里又傳來姑姑輕飄飄的聲音,不輕不重,也聽不出悲喜,「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緣分,哪有那麼簡單的?就算真心相愛,也未必能夠相守一世。小抒,愛上一個人,有時候,得到了比會比失去更痛。」
顧言抒不明白為何得到了還會痛苦。
顧言抒懂得事起就知道,姑父看姑姑的目光是虔誠而溫柔的,永遠遷就她,永遠把最好最珍視的雙手奉上,永遠不會說一句令姑姑為難或有任何不適的話。
那樣似水柔情的男人。她一直以為,姑姑是另有所愛,才會屢屢無動於衷。
所以這些話她聽不懂。
「小抒有喜歡的人嗎?」
顧楓晴突然如是問道,分明只是一句戲語,還有幾分調侃和欣慰。
顧言抒極緩慢地「嗯」了聲,不願撒謊,「有。」
「交男朋友了?」顧楓晴驚訝。
「嗯。」雖然喜歡的和她交的男朋友暫時不是同一個人。顧言抒只能極力不讓顧楓晴一路問下去,她怕自己露出破綻,「姑姑早點回來,就能看到他了。」
陸家馨園的斗折迴廊處,一簇簇繁花挨擠逐團,碧綠的觸鬚歇斯底里地往紅廊里的一幅美人油畫上撫去。
畫中的美人仍是那個略帶歐式野性魅力風情的貴婦。眉心有淡淡的痕印,高鼻朱唇,瞳孔深邃,飽滿的水光宛如墜落漫天碎星的海,只要一眼就不可能會忘記。而這麼多年,顧言抒與這幅畫也打了無數照面。
偏廳和正堂懸挂的都是出自姑姑顧楓晴的手筆,但這一副油畫顯然不是。
用筆之熱烈大膽、繪染之奔放自由,比她的姑姑尤甚。
「你喜歡?」
身後清音疏朗,他走近時幾乎聽不見腳步聲。她已經習慣了陸九襄在她世界之中的唐突。
「能告訴我,她是誰嗎?」顧言抒有種荒唐的錯覺,這個素昧謀面的女人,和姑姑的婚姻悲劇有一定的牽連。她知道,姑姑並不是陸思齊的第一任妻子,他還有個風華絕代的前妻。
雖然只活在傳說之中,但顧言抒不得不往那個方面去想。
陸九襄繞過她的身前,修長的身影將她覆落在一片夕光的淺韻里,顧言抒下意識靠著身後的紅磚柱抬起頭,他的臉色有些夕陽也難抹勻的蒼白,但溫軟的笑,將他映襯得更俊美不凡。
顧言抒的手臂反抱住身後的紅柱,卡在磚縫間,不用力便摳下幾指甲磚灰。
「她能有資格被掛在這裡,說明陸家總有一個人對她一生惦念不忘。」
小抒,可我不願,你的餘生在我這裡,只剩下這些被裱入精緻畫框里惟妙惟肖的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