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秉國之均,四方是維
伍封愕然道:「大王怎會殺我?」勾踐嘆道:「所以說龍伯這性子太易信人,你是我們越人大敵,寡人殺你大有理由。寡人袖中也的確藏有利刃,原是想在事無轉機時自戧,以全顏面。不過寡人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卻絕非卑鄙小人,不願如此。」
伍封道:「大王是當世英雄,實不相瞞,在下雖然年輕,這些年卻閱人不少,若論雄才大略,天下再無能及大王者,其它如趙無恤、智瑤之輩,不及大王萬一。」這是他的心裡話,是以說得甚是誠懇。
勾踐笑道:「龍伯過譽了,龍伯自己也是雄才大略之人,不在寡人之下。除我二人之外,餘人盡皆碌碌之輩,何足道哉!只不過龍伯與寡人都是天下之材,卻略有不同。龍伯之天下是道、是順人、是德心,寡人之天下是霸、是征服、是疆土。聽起來是龍伯高明,但行事卻是寡人順遂。」
伍封不解道:「請指教。」勾踐道:「世人皆有私心,或重名,或重利,或喜歡美女財帛,天下者,世人為重,地域為輕。然而人有私,則天下為私,寡人之舉便合乎世情,龍伯之天下太過虛枉,寡人敢說雖千年之後,龍伯之天下仍然虛枉,不切實際。」伍封嘆了口氣,道:「事在人為。在下也沒想過這些事,凡事只想著對得住天地良心,如此而已。」
二人說著話,早已經到了楚月兒和鹿郢的木室中,伍封見楚月兒正為鹿郢施針解毒,將勾踐放下來,道:「大王請稍坐,在下去覓些飯食來。」
這後院中並無他人,伍封出了後院,往庖室方向走去。齊人建築大多相仿,庖室馬房皆有定製,是以伍封也不必四下尋覓,只是依著大致方向,果然沒多步就到了庖室之外。庖室中正有飯食之香氣飄出,伍封暗喜,仗劍闖入,正見四個庖人在準備飯餚,原來是供府內外夜巡之人食用。
庖人們見了伍封,大驚失色,伍封用劍將他們指住,讓他們端上飯餚,押往後院。想是顏不疑正全力應付越王后,府中人手調動,是以府內空虛之極,伍封押著四人由庖室到後院,竟然無人察覺。
伍封押著庖人入了小室,這時楚月兒已為鹿郢解毒完畢,正向勾踐和鹿郢說著越王后入城一事。庖人們一入小室,見到勾踐和鹿郢,大喜叩拜道:「大王、王孫貴體安康了,小人們不勝之喜。」勾踐哼了一聲,道:「寡人本就沒病沒痛,何喜之有?」
庖人服侍勾踐和鹿郢用飯,二人一個是數日未食,一個是未曾飽食,自然是毫不客氣。楚月兒道:「大王數日未食,不可驟進粗硬之物,只服肉糜即可。」勾踐點頭道:「寡人知道。」
二人用過飯後,精神大振。
勾踐果然是體格強健,異於常人,此刻一躍而起,道:「以王后之才,最多可與不疑周旋兩個時辰,此刻寡人非趕去彈壓不可,否則不疑事急行險,王后便有些兇險了。」伍封道:「顏不疑劍術高明,石圃又狡詐無比,我與月兒陪大王和王孫走一趟。」勾踐朗聲笑道:「有龍伯相助,自然是最好不過。」
勾踐讓庖人在城中四去宣示,就說顏不疑囚困父君,意欲謀反,諸追遂者儘是被迫而為,一概赦免,不予追究,如有助王懲惡者當予重賞。
四人出到前院,行不多遠,正好遇到幾個佩劍持矛的侍衛,這幾個侍衛見了勾踐,大驚失色,有人揮矛上前,也有人驚懼後退,他們都是顏不疑的親信,知道勾踐和鹿郢被顏不疑所囚,此時忽見勾踐出現在面前,那是數十年的越王,積威無限,這些侍衛不免驚慌失措。
伍封正想出言喝斥,讓這幾個侍衛棄械投降,鹿郢卻搶身上前,拳腳齊施,將數人擊倒。他在洞中困了多日,早就憋了一肚子氣,此刻正好拿這幾人泄憤,是以出手極重,眼見這幾人或骨折、或內傷,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伍封嘆了口氣,暗暗搖頭。鹿郢上前,從侍衛腰間扯了兩口劍回來,又搶了兩條長矛,與勾踐各佩劍持矛,楚月兒問那些侍衛顏不疑所在,說是在城中軍營,正與越王后說話。四人這才出了官署,直奔軍營。
沿途遇到不少巡城士卒,見了勾踐和鹿郢,都大喜叩拜。原來城中士卒除了顏不疑的親信外,大都為顏不疑言語所惑,以為勾踐病卧不起,不知道其中大有緣由。是以見了勾踐和鹿郢,以為二人病癒。這些越卒大都認識伍封,見伍封居然與勾踐一起,不免錯愕。
勾踐道:「王子不疑欲奪王位,將寡人和太子囚困,幸得龍伯相救,各位便隨寡人去收始平叛,將逆子擒下來。」眾士卒大為驚異,自然是跟著勾踐同行,就這麼由官署到軍營二三百步間,已有三四百人跟隨在勾踐之後。
等趕到營中,便見顏不疑的一乾親信守在中軍大帳之外,伍封、楚月兒、鹿郢三人閃身上前,輕易將他們制服,勾踐讓士卒守住營門,不許人進出。
這時帳中正吵嚷著,越王后正厲聲道:「不疑,大王到底在何處?」勾踐大笑道:「王后,寡人在此!」提著長矛掀帳而入,伍封三人也跟了進去。
越王后帶著一些宮女侍衛,正與顏不疑等人對峙。她指著長矛,正在喝問顏不疑,猛見勾踐入帳,喜道:「原來大王無恙。」顏不疑、石圃和條桑三人臉色大變。
勾踐道:「寡人和小鹿被這逆子施毒囚困,每日飯食下毒,若非龍伯和月公主相救,恐怕這一二日就要死了。嘿,想不到寡人竟生了這麼個兒子!」越王后怒道:「不疑竟敢如此,好生大膽!」
顏不疑面如死灰,道:「兒臣只是想稍困父王和小鹿數日,的確無加害之心。下毒之事,全是石圃和條桑瞞著兒臣所為,不幹兒臣之事。」石圃見勢不妙,連忙扯著條桑跪下,道:「大王,小人等罪該萬死。但小人身為王子的門客,受其指示,不敢不為。這下毒之事,是奉了王子之命,絕非小人所為。大王和王后請網開一面,饒過小人。」
顏不疑怒道:「石圃,你……你竟敢如此欺我!」越王后對這石圃有些好感,道:「石圃之言也有些道理,他必竟是個下人,誰當越王,與他也無多大幹系。」伍封忍不住道:「這個王后可就不知道了,若論奸滑狡詐,這個石圃遠勝於伯嚭。」他將那日在顏不疑帳頂聽到的石圃與條桑的對話說出來,道:「這石圃一心一意,是想讓其子奪越王之位,王子不疑只不過是被其利用而已。」
眾人聽他所述,盡皆動容。石圃和條桑驚得面無人色,條桑顫聲道:「桑兒與石圃的私下說話,龍伯怎麼知道?難道龍伯真是神仙?」伍封道:「那日你們說話之時,我便在帳頂聽著。」
勾踐驚道:「原來那時龍伯潛入了鄙營之中。」伍封笑道:「不瞞大王說,在下於越營之中歇了數日,那個夷人『夫余寶』先前是在下的家臣石朗,後來數日便是區區在下。只不過這事連文大夫也蒙在鼓裡,越營無人知道。」勾踐瞪著伍封良久,嘿然道:「龍伯神出鬼沒,寡人好生佩服,怪不得以我越軍之強,竟數番中計,敗在龍伯之手上。龍伯用兵如神,在鎮萊關時已思及日後潛入越營之事,委實神算妙策,寡人心服口服,無話可說。」
顏不疑聽伍封說了石圃之謀,果如鹿郢所猜,盯著石圃和條桑,恨聲道:「原來如此,若非你二人攛掇,今日之事何至於此!」猛然間寒光閃動,石圃和條桑連驚呼慘叫也來不及,便血濺帳中,齊齊被顏不疑殺了。他身手奇快,伍封和楚月兒雖見他動手,卻也來不及阻擋,暗贊這人殺人行刺的確是天下第一高手,再無人能及。
伍封見顏不疑動手,連忙搶身跨上,擋在勾踐和鹿郢二人身前,楚月兒也閃身到越王後身邊,順手將越王后扯后數步,以己身相避。
顏不疑手中橫著劍,苦笑道:「我自負才智,先後屈身於董悟、支離益、夫差,原以為可以當上越王,揚眉吐氣,誰知道最終仍是功虧一簣,一事無成。上天待我何其薄也!」伍封搖頭道:「你才智過人,身負絕世劍術,又是王子身份,上天待你已是極厚。只可惜你行事只想到自己,以致不識上下尊卑、不珍惜他人性命。天地萬物,人命為貴;天下尊卑,君臣父子。你欺師父董悟、弒師祖支離益、賣假父夫差、囚親身之父,一生殺人無算,能活到今日,已經算是十分長壽了。」
顏不疑長嘆一聲,棄劍於地,道:「龍伯說得是,今日我猶怨天,被我所殺之人豈非更要怨天尤人?」伍封怕他有詐,閃身上前,五指齊彈,一口氣點了他五六處要穴,顏不疑並不閃避,萎坐於地。
伍封和楚月兒這才吁了口長氣,勾踐看著顏不疑,神色變幻,躊躇道:「這個畜牲,這個畜牲,寡人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以他的性子,如此犯上謀逆之徒早就殺了,但畢竟這是他的親子,又不忍下手。越王后嘿了一聲,道:「如此逆子,早該殺了!」鹿郢跪倒道:「王爺爺,請看孫兒面上,饒父親一命。不如將他逐出吳越,不許他回國便是。」
這話正說中勾踐的心思,勾踐不住點頭,越王后道:「小鹿是個仁厚孝順之人,大王這個太子沒有立錯!」勾踐道:「既是如此,便將他逐出吳越,立即動身,終身不許入國一步,否則越人無論尊卑貴賤,均可殺之!」
其實他這令有卻如無,以顏不疑的本事,天下何處去不得?就算他潛入越國,恐怕也能瞞過世人,只不過顏不疑從此聲名狼籍,這越王之位是永遠也無法染指了。是以勾踐此舉,既執了法令,又全了其父子之情。
鹿郢道:「孫兒送父親出城。」勾踐嘆了口氣,點頭道:「也好。嗯,逆子為人狠毒,小鹿太過仁孝,莫要途中被他所欺,反而被害。寡人想請龍伯親自押送,將逆子送到城外,與小鹿一同回來。」這顏不疑是個極可怕的人,伍封也怕鹿郢有失,點頭道:「在下遵命。」伍封放心讓楚月兒單獨留在城中,全因楚月兒劍術武技只弱於自己,又善辨識毒物,是以不怕勾踐加害。
三人立刻起身,同乘一車,鹿郢馭車,帶了三乘兵車在後護衛,一併出城,因東、西、北三門被圍,兵車往南門而出,在南門外十里處,見到一座小涼亭,鹿郢道:「師父,在此停車可好?」伍封道:「便在此地放他走吧。」其實以伍封的性子,恨不得將顏不疑殺了,但他為人守信,既答應了勾踐,便不能動手。勾踐也是因此緣故,才讓伍封親自走一趟。這也是勾踐之謀,今日伍封親自放走了顏不疑,下次碰到,便不大好動手了,是以這也算勾踐保全顏不疑的心意。
眾人下了車,士卒插了幾根火把在亭上。鹿郢讓士卒遠遠守在數十步外,不許靠近,自己將顏不疑由車上攙下來,甚是恭順,完全是孝子之樣,伍封看著這樣子,幾乎忘了鹿郢的父親其實是支離益。
鹿郢請伍封解開了顏不疑的穴道,顏不疑長嘆一聲,道:「龍伯,在下與小鹿有幾句話要說,請龍伯多寬容些時候。」伍封尋思顏不疑當了鹿郢是他兒子,所謂虎毒不食子,自不可能有加害鹿郢之心,是以點頭,自己走出亭外守侯。
顏不疑道:「小鹿,日後你當越王,切不可學為父這般行事,需寬厚待民,如此方能王位久長。」鹿郢點頭,顏不疑又道:「你年紀也不小了,可以娶妻生子,你可向父王、你師父龍伯和月公主相求,請他們為你覓一頭好的親事,早早生下子嗣,為父也能放心。」鹿郢低聲道:「是。」
顏不疑伸手撫著鹿郢的頭頸,臉上露出微笑來,道:「為父一身的本事大多來自於劍中聖人支離益,這『蛻龍術』克敵制勝甚有奇效,若非大有缺陷,為父早就傳給了你。上次我吸取了支離益一小半氣血,功力大進,然而甚是奇怪,總不能運用自如,常常氣血翻湧不能自制,這些日子調息方知,練這『蛻龍術』者不可吸人氣血,否則大有禍患。你是龍伯弟子,身手在同輩人之間算是十分了不起,但你升為太子,日後要繼承王位,王位之尊,天下間覬覦者不少,說不好會有謀逆篡位之徒,覓高手行刺。為父日後隱居,要這身功力無用,想傳給你,可使你功力大進。」
伍封和鹿郢都吃了一驚,想不到顏不疑一生自負劍術武技,此刻居然甘心授功予人。鹿郢愕然道:「這個……怎好施行?」顏不疑笑道:「他人或者不行,為父這『蛻龍術』卻可以行之。只要我強施『蛻龍術』,便可將氣血傳注你身。」
他二話不說,讓鹿郢坐定,自己雙手撫在鹿郢頭頂,渾身急顫,臉上立刻紅如巽血。伍封怕顏不疑有詐,仔細盯著,便見顏不疑渾身漸漸變漲,青筋綻出,也慢慢變紅,不多時便如漲大了一倍,又過一會兒,他渾身開始縮小,小得如同縮了一半身子去。
伍封心道:「這『蛻龍術』好生古怪!」此刻顏不疑又漸漸回復原型,只不過臉上如同被剝了皮一般,紅肉綻出,顯得甚是詭異可怕,以伍封的膽量,在心裡也打了一個突,不願再看。
這時鹿郢頭頂紫氣氤氳,身子也漸漸漲大起來。伍封猜想顏不疑的氣血此刻正往鹿郢身上貫注,心知此刻甚是關鍵,不能有絲毫驚擾,小心退開十餘步。
過了良久,便見鹿郢的身子回復如舊。顏不疑的臉竟變得雪一般白,睜眼笑道:「大功告成!小鹿,你本來身手高明,再加上為父數十年練『蛻龍術』的功力以及支離益的一小半功力,已經勝過為父傳功之前的本事,足以縱橫天下!天下間除了龍伯和月公主外,相信再無人是你的對手,哈哈!」說著,連聲音也沙啞了,變得萎頓不堪。
鹿郢緩緩起身,伸手向亭中一塊石頭拍下去,便聽「砰」的一聲,大石應手而裂,伍封暗贊:「小鹿的本事,勝過以往十倍矣。」
鹿郢提起手掌看了看,問道:「你將功力傳給了我,自己又如何了?」顏不疑笑道:「為父自然是功力已廢,恐怕只能勉強提劍了。嗯,我還有口魚腸寶劍,鑲在手上,此劍鋒利無比,頗能防身,也交給你吧。」
鹿郢在他面前跪倒,顏不疑卸下斷腕上鑲的魚腸寶劍,遞給鹿郢。鹿郢雙手接過,小聲道:「多謝!此劍還是留給你自己吧!」猛地寒光閃動,鹿郢雙手往前一送,這口魚腸劍連劍身帶柄盡數刺入顏不疑腹中。
顏不疑臉上笑容還未及褪,哼了一聲,瞪著眼嘶聲道:「小鹿……你……你這是……為何?」
這變故陡然而生,伍封又離得遠,不及反應,連忙趕上去,道:「小鹿,你幹什麼?!」鹿郢雙手扶著顏不疑,冷笑道:「顏不疑,有件事你可不知道,東郭子華雖是先母,但劍中聖人支離益才是我親身父親。你殺了我親父,我自然要為父報仇!」
顏不疑渾身一震,瞪大了眼,澀聲道:「什麼?」鹿郢道:「這事師父也知道,他見過母親。」顏不疑緩緩扭頭,看著伍封,伍封嘆道:「的確如此。唉,我可沒料到小鹿會在此時還有報仇之念。」
顏不疑嘴唇翕動,眼角竟然垂下兩行赤淚來,他緩緩道:「原來如此!原來……原來你們……都在騙我!原來……」,話未說完,頭往旁低垂,氣絕而亡,眼睛仍瞪得大大的,那兩行赤淚滴落,濺在地上如同紅色的小花,也分不清究竟是血還是淚。片刻間由他腹中汩汩流出的鮮血變將這兩朵小花淹沒了,如同從未有過一般。
伍封見顏不疑當真是死不瞑目,伸手闔上他的眼睛,長嘆道:「小鹿,你……,唉,這人惡念已盡,正有意做個好人,何況他剛剛將全身功力傳給你,你又何必殺他?」鹿郢問道:「師父,你怪我手段毒辣了?」伍封嘆了口氣,鹿郢道:「當年他斬斷姑姑手筋,迫使姑姑在齊國避禍,後來又火燒桃花谷,使得姑姑命喪姑曹的箭下,如此仇恨,師父竟然忘了??」伍封想起葉柔,心中微痛,嘆道:「我沒忘記,只是有些不忍心而已。唉,或是勾踐說得對,我太過心軟了。」
鹿郢道:「師父明白就好了。」突然放聲大哭:「父親!」他哭聲一起,眾士卒在遠處聽見,不知道有何變故,都涌了過來。
鹿郢哭道:「父親為何要自殺呢?日後孩兒勸王爺爺收回成命,未必不成。」他哭聲甚哀,眾士卒見顏不疑腹中的劍、遍地的血,都以為顏不疑自殺,既然鹿郢跪倒痛哭,只好也跪下來。
伍封見鹿郢的模樣,竟絲毫看不出有何偽詐之意,若非自己親眼見到他殺了顏不疑,必然會以為顏不疑是自殺的。伍封心中暗生涼意,忽然間覺得自己這個徒弟變得十分陌生起來,他看著鹿郢,忽然間眼光模糊,彷彿那跪倒痛哭的正是已經死去的支離益,二影重疊,一時也分不清這人是鹿郢還是劍中聖人。
悵然良久,眾人將顏不疑的屍體運回城中,此刻已經天亮了,伍封先派士卒向勾踐報訊,再與鹿郢到城中官署去見勾踐。官署已經重新經過草草布置,與以前略有不同。
勾踐與越王后、楚月兒都在堂上,一見伍封和鹿郢進來,勾踐劈頭問道:「小鹿,怎會如此?」鹿郢哭道:「父親後悔前事,說無顏見人,不願意終身碌碌而過,趁我們不備自殺,孫兒和師父均未料及,是以未能阻止。」勾踐看了看伍封,伍封長嘆一聲,搖了搖頭。
勾踐先前已經聽過士卒說過顏不疑自殺之事,只不過士卒離得遠了,未知詳情,此刻聽鹿郢這麼說,怔了良久,拭淚道:「以不疑的脾性,誰能料到他竟會自殺?這事不怪你們,換了寡人在旁,也不能阻止。唉,寡人這兒子就權當沒生過吧。」越王后對顏不疑本來沒甚好感,命人稍備飯餚,請伍封和楚月兒用了些飯食。
勾踐道:「龍伯和月公主為議和罷軍之事而來,今日寡人心緒已亂,只好委曲龍伯和月公主休息一日,明日再議。龍伯想出城回營也可,想離在城中也可。」伍封心道:「城中要辦喪事,我們離來無趣,還是先回去的好。」遂道:「既然如此,為免我們營中誤會,我們先出城去,等明日再來,大王好生休息吧。」
二人告辭出城,鹿郢將他們送到城門方止。
回到營中,齊平公等人問起,伍封道略略說起城中變故,含糊說道:「顏不疑謀逆事敗,眼下死了,勾踐自然有些傷心,今日便不好談罷軍議和之事,明日我們入城再談。」田盤點頭道:「甚好,這顏不疑十分可怕,今日終於死了,我們少了一個心腹大患。」伍封心道:「這怕小鹿之可怕更勝過顏不疑。」
齊平公見伍封二人一夜未睡,讓他們去休息,自己設宴款得楚惠王等人不提。
回到寢帳之中,楚月兒見伍封抑鬱不樂,問起來,伍封悄悄將鹿郢殺死顏不疑的事說了,楚月兒驚道:「這個小鹿兒好生可怕,想不到竟會如此,當日他在府上之時,穩重少言,可不是這樣子。看來都是支離益、顏不疑和勾踐之故,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鹿兒可將他們的狡詐狠毒學得十足十!」伍封苦笑道:「或是如此,不過小鹿兒這性子變得也大。當日他沉默寡言,如今卻是言辭便結,只怕這個不是能向人學來。我倒疑心他從一開始便存心扮成少言寡語的樣子,連柔兒也被他瞞過。」這麼說著,與楚月兒對視一眼,心中均是暗驚,若真是如此,這鹿郢的城府也未免太深了。
二人說了一會兒話,伍封將魚兒、鮑興、石朗、圉公陽等人叫來,問起魚兒的婚事,庖丁刀笑道:「大小姐的婚事全由君夫人做主,小人們可插不上手去,眼下文禮早定,只得定下婚期便成了。」伍封點頭道:「若定下婚期,我親送魚兒到楚國去。」圉公陽道:「這個卻不用龍伯忙了,楚王說大丈夫行事不必太過拘謹,何人楚王之婚事向來依人而異,這婚禮便定在軍中,等和議一成,越人撤軍之後,便與軍中成禮,也不勞龍伯千里送女。」伍封點頭道:「楚王軍中納夫人早有先例,也未嘗不可,好在鄭、燕、魯、中山均有人在,這婚禮必然熱鬧之極。」
他讓眾人退下,自與楚月兒休息,侍女解衣之時,伍封想起一事來,問道:「是了,月兒可次問過,越王后怎麼趕到徐州來?楚軍收拾江淮之地,王后沒受阻礙么?」楚月兒道:「范相國離營之後,派人回姑蘇給王後送了封信,說是越軍勢危,勾踐固執不肯退兵,眼見敗象已露,請王后速趕來軍中勸勾踐退兵。勾踐一生只聽越王后和范相國二人的言語,越王后平生也最服范相國,見范相國竟然被迫棄越而走,便知道軍中大有內情,遂星夜趕來,入齊境時便聽聞越軍已敗,才到徐州去。途中雖遇楚兵,但楚兵並未封鎖南北之道,放了他們北上。」伍封點頭道:「范相國天下智士,如此走了,確是越人之失。」他將顏不疑傳功給鹿郢、鹿郢殺他的事悄悄告訴楚月兒,楚月兒大為驚詫,不住搖頭。
次日用過早飯,伍封與楚月兒帶著石朗、鮑興和十個鐵勇再入徐州。城上將士想是早已經得了勾踐的旨意,見伍封到城下便主動開城,放了眾人入城。眾人趕往官署,還在署外之時,便聽署門處人聲沸騰,二三百將士正擁在署外,大聲喧嘩。
伍封大感愕然,問帶路道的越將時,那越將嘆了口氣,道:「自從越人文大夫、陳將軍被殺,范相國出走,士卒怨意漸生。再將上越軍大敗,傷亡大半,不免氣沮煩燥。這些天王子不疑倒行逆施,士卒恨之入骨,本來王子不疑死了便罷,誰知道昨日大王竟為王子不疑設帳祭奠,命將士叩拜,這便激起將士之怒來。若不是王子不疑,我們也不會全軍大敗,故鄉兄弟生離死別。是以士卒忿恨,涌在官署前喧鬧不休。起初只十餘人,後來人便多了,先前還沒這麼多人。」
伍封等人心中吃驚,越人之敗說起來與顏不疑有關,但盡皆歸疚在他身上也非實情。但越人將士大敗而逃,傷亡無數,一口怨氣自是要覓人發泄,顏不疑謀逆犯上,自然成了大家怨恨之對象。勾踐一世英明,怎麼此刻還能公私不分,為顏不疑設帳祭奠、更令三軍叩拜?這豈非公然讚許犯上有理?也怪不得眾將士也敢來署前喧鬧了。
伍封見群情激昂,尋思稍一不慎,只怕越人內鬥便起,自己一行人議和而沒,若無端端捲入,豈非是無妄之災,當下傳令暫避一旁,暫不進官署。這時一小隊越卒由側旁過來,為首之人向伍封行禮道:「王孫聞說龍伯入城,眼下事情頗為複雜,不敢請龍伯進官署,讓小人等護送龍伯在署旁的這座院子暫歇。」
伍封道:「王孫十分仔細,如此甚好。」這院子便在官署旁十餘步處,與官署只有一道之格,眾人入了這院子,越卒不知從何處覓了些竹草薄席鋪在院中,又生了兩堆大火,請眾人坐下,他們再守在院牆四周,以防不測。
此時外面越鬧越烈,伍封心道:「勾踐縱然愛子心切,千不合萬不該公然為顏不疑設帳,激將士之怒。唉,這人莫非真是老胡塗了?」伍封搖頭站起身,向院牆外看去。這院牆只有六尺多高,伍封身高一丈,目力又佳,這麼放眼看去,將官署前的情形看得十分清楚。
眼見群情激昂,這個鹿郢由官署內走出來,大聲道:「各位兄弟稍安勿燥,請聽在下一言。」他說了數遍,眾人才漸漸安靜下來。鹿郢道:「越軍新敗,眼下大軍圍城,我們正該合力抗敵才是,不可自生禍亂,否則敵軍大軍攻城,我們皆死無葬身之地了。是以還請各位先回營去,以免我越人盡數葬身異鄉。」
一個小將大聲道:「王孫之言雖有道理,但王子不疑倒行逆施,要我等向他叩拜,委實心有不甘。」鹿郢拭淚道:「先父雖有罪責,然而也曾有功於國,但他謀逆犯上,的確不宜公然致祭。在下已經勸過王爺爺,這靈帳即將撤除,只設於在下小帳之中。他畢竟是在下之父,在下每日奉祭,縱然觸各位之怒也無可奈何了,只盼各位體諒一二,何人無生身父母呢?」一人贊道:「王孫果然是仁厚孝順之人!王孫如果不祭生父,反讓人瞧不起了。」
忽有一人冷笑道:「其實我們越軍之敗,罪責豈在王子不疑一人身上?陳將軍被殺固然是王子不疑所為,然而文大夫被賜死、范相國被迫出走,卻是因大王而起。要在文大夫、范相國在,我們怎會慘敗龍口、退守徐州?」這人言語犀利,將罪責直指在勾踐身上,他身旁數人出聲附合,周圍眾軍士不住點頭,均覺此言甚是。伍封聽在耳中,覺得這口音似乎有些耳熟,循聲向那大群士卒間看過去,一時間也不知道是何人說話。
鹿郢道:「這個……這中間必有些緣由,但大王終是大王,身為臣屬,不可胡亂指責。」那人嘿了一聲,道:「當日夫差殺忠臣、用讒臣,乃至國亡,大王如今年紀高大了,也是這般。若是如此下去,不消龍伯引軍殺來,我們越國恐怕會自取滅亡了。」
眾士卒道:「正是,正是。」伍封心道:「這人言辭了得,能說會道,尋常士卒之中,怎會有如此人物?」這時見到說話那人,見是個矮小粗豪的漢子,滿臉鬍鬚,將臉遮了大半,每一說話,周圍便有十數人附合。伍封覺得此人身形頗熟,一時辨不出這是何人。
楚月兒在伍封耳邊悄悄說道:「夫君,這人是田逆!」伍封吃了一驚,細看時,見那人雖然故意籍鬚髮掩飾了容顏,但身形語音,是確是田逆。伍封怔了怔,小聲道:「原來田逆投奔了越人,為何一直未見?」他看著田逆,見他正盯著鹿郢,再看鹿郢時,又見他借拭淚之際,向田逆瞟了一言,微微點頭。
伍封心頭一震,向楚月兒看過去,此時楚月兒也看過來,二人都是臉露苦笑,此刻他們終於明白,原來田逆離齊之後,必是投奔了越國,卻被鹿郢收下了。田逆在人群中出言煽動士卒,乃是鹿郢故意讓他所為,今日之事,想來全是鹿郢暗中策動指示,其目的自然是要迫勾踐將王位讓給他。
果然聽鹿郢問道:「各位兄弟究竟想如何才好?」田逆大聲道:「王孫仁厚愛民,勇猛過人,眾所周知,便請大王將王位讓給王孫,我等奉王孫為主,是和是戰,再與齊軍周旋。」這時他身旁十餘人大聲附合道:「正是,大王退位,王孫為王!大王退位,王孫為王!」
眾士卒都跟著大叫:「大王退位,王孫為王!大王退位,王孫為王!」聲音越來越大,鹿郢擺手道:「眼下大王春秋正盛,在下年幼無知,更兼先父曾有大過失,各位切不可這麼說。」這時便聽官署內侍衛大聲道:「大王駕到!」眾士卒的聲音立時小了許多。
這時勾踐和越王後由官署內出來,勾踐彷彿又年老了許多,眼光向眾人掃過去,眾士卒立時變得鴉雀無聲,可見勾踐當了數十年越王,王者之威嚴早已經深入人心,無人不懼。
越王后怒喝道:「眾人身為越人,竟敢迫王退位,是何道理?」勾踐嘆了口氣,擺手道:「寡人若是讓位給小鹿,便能寬解眾人之心?」眾士卒不敢說話。勾踐道:「陳音文種之死、范相國之出走,我軍之敗,寡人的確有大過失。如今我們越軍大卜傷亡於齊國,後方江淮之地被楚軍侵掠,進退兩難。此戰使越國損傷甚著,日後不論是戰是和,都要將士齊心。今眾人不再服寡人,與國大為不利。」
鹿郢道:「王爺爺,眾將士只是一時氣惱之語,不可當真,今日之事權當未曾有過……」,這時田逆在人群中道:「今日大王如不退位,我們回國之後,這官署前數百人只怕都會滅家殺頭。」眾將士迫於勾踐之威,本來有些人心萌退意,忽聞此言,人人都是心內一驚,尋思今日眾人在此地逼大王退位,事情若不成,回國之後諸事安定,難保大王不會追究今日之事,抄家滅族大有可能。
眾將士立時又起鬨道:「大王退位,王孫為王!」只不過聲音小了許多。
勾踐長嘆一聲,道:「既然如此,寡人便只好將王位讓給小鹿,只盼……」,鹿郢跪倒流涕道:「王爺爺切不可如此。若是王爺爺讓位,天下之人必以為孫兒是個謀逆篡位之徒,越國顏面也有損。」
眾將士見鹿郢反覆遜讓,更覺此人仁厚,那「大王退位、王孫為王」的呼聲便響亮了許多。越王后見今日之事如果不遂眾將士的心意,只怕最終會釀成兵戈相交之局,長嘆一聲,道:「不如這麼著,大王這些日子也累著了,便休息些日子,暫將兵權政事交小鹿打理,命小鹿為假王,權攝王事。如此一來,既不損越國和大王顏面,小鹿也不負篡逆之名,如此可好?」她心想,鹿郢暫攝王事畢竟不是正式為王,勾踐仍是一國之主,隨時可將權政之事收回,勾踐自然也明白此中道理,點頭道:「如此也好。」
眾士卒大都是些粗人,不明其中分別,盡道:「大王英明,正該如此。」鹿郢遜謝良久,道:「既是如此,孫兒便代王爺爺處理些俗務,如有不明之事,還是要王爺爺處置。」勾踐點頭道:「好。」他看了看眾將士,見大家並無退的意思,略一沉吟,明白將士之意,遂由腰間解下那口「屬鏤」劍來,交給鹿郢,道:「小鹿,此劍便交給你,吳越之地上下臣屬、三軍將士均由你任意處置,吳越之地的山川河嶽、滄海桑田均是你掌上之物。」
鹿郢雙手舉過頭頂,接下寶劍。勾踐親手扶他起來,將寶劍替他佩在腰間。眾將士這才歡聲雷動,附身下拜。鹿郢道:「各位請退回本營,是戰是和,數日之內便見分曉。」
眾將士漸漸退散,鹿郢先送勾踐和越王后入了官署,再來見伍封等人,請他們入官署議事,伍封看著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話才好,原想責備他行事詭詐,旋又想起東郭子華臨終之託,只是心裡嘆氣。按理說鹿郢身為假王,自己應當為他高興才對,可心裡只覺寒涼,實在無喜悅之意。
鹿郢見伍封默然無語,也不好說甚麼,請伍封上堂與勾踐和越王后相見后,以安撫士卒為名,託故告辭。
伍封與勾踐面面相覷,勾踐苦笑道:「今日之事,倒讓龍伯見笑了。」伍封道:「唉,這事當真不好置評,在下無話可說。」越王后也大為煩悶,命人設宴款待使者,既然勾踐將權事交付給鹿郢,這議和之事自然要鹿郢在城才好談,勾踐此刻也只能陪伍封飲酒,說些閑話而已。
不料這一飲便是大半日,直到黃昏之時,鹿郢才匆匆趕來。他先向眾人告罪,這才入座,道:「寡人此刻方能偷閑,師父和王爺爺勿怪。」伍封見他自己稱呼也改了,頗覺突兀。本來「假王」即是代理之王,自稱「寡人」也不算譖稱,只是伍封聽在耳中,總覺得十分不順。
勾踐聽這「寡人」也覺不大自然,隨口問道:「小鹿忙些什麼?」鹿郢道:「如今三軍士氣低迷,寡人忙於整頓甲兵,嚴肅軍紀。三軍將佐多有所失,是以寡人更換了他人,重編軍伍。」勾踐吃了一驚,問道:「你將軍中將佐都換了人?」鹿郢點頭道:「正是,不僅是三軍將佐,這些侍衛寡人也盡數換了。」
勾踐臉色微變,嘿了一聲,道:「小鹿這手段好生厲害!」鹿郢笑道:「師父昔日曾教過寡人,兵者,政之所依,天下政事只是『強權』二字,寡人若不能整肅兵革,便不能指揮越人,只要三軍在手,將士如臂使指,何事不可為之?」伍封苦笑道:「原來你整天便為這事忙碌。」
鹿郢向眾人敬了一爵酒,道:「師父前來議和,未知有何安排?」伍封道:「眼下兩軍戰局已定,如果再戰,勝負之數可以預料。我不願見將士再有傷亡,便想雙方罷兵,越人退回本國去。」鹿郢道:「這麼輕易便許越人退兵?」伍封道:「當然還有些許條件,譬如越國所佔齊魯之地固然要歸還,江淮之地也須割給楚國——本來這是就吳國舊地,非越人之境,再說楚人已經佔據江淮,越國要從其手上取來,只怕也不大容易。我們所擒之俘,越人便交還越國,但吳人、東夷人卻由齊、楚、燕、鄭、中山分得。至於晉、宋、衛三國,已經分別割地償物,不必理會。」
鹿郢皺眉道:「如此說來,越人豈非所失奇多?」伍封道:「大凡戰事,必有損益,小鹿自然知道。」勾踐搖頭道:「如此一來,越國顏面盡失,日後還怎能見人?」鹿郢道:「王爺爺說得是。」
伍封道:「這並非私事,我也無法通融。不過我預先想過,只要我們談妥退兵條件,便請天使來主持和議,眼下天使已在城外,另外,越人滅吳北上,泗上諸國盡為臣服,天使將授越王為『東方之伯』,許為東方各國之霸主,如此一來,足以保全越國的顏面了。」
勾踐道:「唔,這倒稍好些。」鹿郢卻搖頭道:「如此越人決不能接受。」伍封愕然道:「小鹿不是想與我們再決一戰吧?如今越人新敗,晉、宋、衛三國之兵已退,後方江淮之地已落入楚人之手,越人困守徐州、琅琊兩座孤城,而我方有齊、楚、鄭、燕、魯、中山六國聯軍,銳氣正盛,勝負之數可想而知。」
鹿郢笑道:「魯國和中山之軍有直如無,而齊、楚、鄭、燕四國士卒雖然人數甚眾,但天寒地凍,用兵不易,四國未必心齊,再說齊國經戰許久,糧草也未必足夠。徐州、琅琊城高池深,越國將士正欲抱仇,所謂哀兵必勝,若真要戰時,師父未必能順利獲勝。」伍封心道:「小鹿好生了得,今日才看出他的真本事來!」道:「話雖這麼說,畢竟越人太少,再說越人後地已失,無以補給,徐州、琅琊之糧更是不足,若說兩軍之窘,越人更為艱難。小鹿,實不相瞞,這徐州、琅琊在我眼中,並不算如何難攻,我若要破城,最多三日而已,到時候越人玉石俱焚,又何苦來哉?」
勾踐和越王後面上變色,鹿郢點頭道:「師父的本事寡人見得多了,真要破城,師父何用三日,只一日便夠了。話說回來,師父體恤百姓士卒,是以不願意破城攻殺,否則又何必讓出許多條件來議和呢?師父,寡人初掌越政,便要如此割地退讓,這面子可下不來,師父不是趁心要讓徒兒丟這面子吧?」
伍封聽他幾句「師父」一叫,立時心軟,道:「那麼依小鹿之見,如何才能退兵?」鹿郢道:「上面的條件均可接受,唯有一點寡人稍有異議,就是那座琅琊城。王爺爺前不久才遷越都於琅琊,如今只守月間便將國都還給人,實在是不成樣子。不如這座琅琊城仍然暫交越國,師父以為如何?」伍封不悅道:「琅琊乃齊國重地,若是仍歸越國,豈非如國中有國?早晚必成齊國心腹大患,此事萬萬不可。」
鹿郢道:「師父莫要誤會,寡人還有計較。這琅琊雖然仍歸越國,但此城四門,三門交齊國執守,越人在城內不駐兵,不設昭穆之廟,只建王宮一處,侍衛、宮女、寺人各五十人,守門士卒二人人,如此便不算齊國之患了吧?」伍封愕然道:「如此之城,越國要來何用?」
鹿郢微笑道:「既是都城,便不宜常遷。王爺爺是越國之主,遷都於此,自然要與王后在城內王宮住著,以東方之伯的身份鎮撫各國,寡人自帶大軍回吳越,如此便好辦了。」
眾人這才明白,原來他強要琅琊便是為了安置勾踐夫婦,如此一來,他在吳越之地為王為尊,勾踐夫婦便如同被放逐在琅琊一般,守著一百多人當他的空頭越王和東方之伯。
勾踐勃然怒道:「小鹿,這真是豈有此理!難道你想將我夫婦棄於琅琊?」鹿郢道:「孫兒怎敢?琅琊地處海邊,風景絕佳,孫兒也會時時帶人來拜見的。」他話是這麼說,誰都知道是不可能的,須知到琅琊與吳越相距甚遠,中間還隔著齊、魯之地和楚人的江淮,除了海上之途,陸路不可能方便往來。海上之途又辛苦,再加上越人的舟楫不如吳國和楚國,眼下吳國滅了,三艘余皇歸於伍封,越人暫時也造不出能涉大海的舟楫來。
伍封也覺此舉太過殘忍了些,搖頭道:「琅琊之事,我可不能擅自做主。」鹿郢笑道:「此事寡人日間派了使者到齊營,與齊侯、田恆和田盤商談——」,伍封道:「田相怎在營中?」鹿郢道:「這個師父可不知道了,今日午間田恆由臨淄趕到了齊營,不過師父已經入了城,是以暫未知道。」伍封點了點頭,鹿郢道:「齊侯和田氏父子均已經答允,願將琅琊暫交越國,仍為越都,作為王爺爺和王后的居城,還命司空閭申兼任親越大夫,把守琅琊的其餘三門。」
伍封不敢相信,道:「這事我還得問過寡君,才知道實情如何。」鹿郢道:「師父也不必忙,待晚間回去,問過齊侯便知道。」伍封心道:「若真是如此,必是田氏父子急於退兵,讓國君答應。」嘆了口氣,起身告辭,勾踐和越王後起身相送,這時幾個侍衛進來,手按劍柄站在勾踐和越王後身邊,勾踐看了看這幾個侍衛,認出都是鹿郢的親兵,苦笑搖頭,向越王后使了個眼色,頹然坐下,心想從今往後,便要永遠被人這麼監視著了。
鹿郢道:「王爺爺稍坐,孫兒去送師父就行了。」他一路將伍封送到城門處,見伍封沉默不語,問道:「師父是否覺得小鹿行事太過性急了?」伍封心道:「你豈只是性急而已?」苦笑道:「我的確未曾想到。」鹿郢道:「小鹿身份頗不尋常,只怕夜長夢多,所謂事急從權,師父應該是知道了。」伍封點頭道:「這個我理會得。你放心,我既答應了故人,只要你多行仁政,你這越王之位便穩如泰山。」他這麼說,其實是告訴鹿郢絕不會將鹿郢的身份透露給其他人。
鹿郢道:「多謝師父。唉,若是姑姑在世,定會為小鹿高興。」伍封心中一酸,心道:「如果柔兒在世,見你變成這樣子,必然會心痛無比。」出城之時,伍封淡淡地道:「田逆今日立了大功,小鹿必然會重加賞賜吧?」鹿郢面色尷尬,這才知道今日之事早已經被師父看穿了,只不過未說破而已。
伍封也不等他回答,與眾人徑自回營。途中鮑興不住搖頭,道:「唉,這小鹿兒可不像以往的小鹿兒了,厲害得緊,小興兒與他在一起,總覺十分緊張。」
回營之後,伍封直往齊平公營帳,入到帳中,正見到齊平公、田恆、田盤、田貂兒在一起飲酒。伍封還未及說話,田恆笑著站起來,道:「哈哈,我們齊國的大英雄回來了。本相在臨淄時,每日聽到龍伯的事迹,既佩服又羨慕,此番若非龍伯,齊國危矣!」伍封苦笑道:「我軍傷亡甚重,眼下越人還未退,何以為功?」田恆笑道:「無非是琅琊一城而已,況且越人在城內並不駐兵,何足道哉?只要許下越人這城,他們便會退去。」伍封道:「原來越人真的派人來商議此事。」
齊平公道:「今日越使前來,說起這事,還是封兒必不會答應,早晚齊越之間早生兵革,田相見越人並不在城中駐兵,便答應了。怎麼,這事有不妥么?」伍封道:「既然越人不駐兵,倒沒甚大礙,這是這麼一來,琅琊如同國中之國,形勢古怪。」田盤笑道:「這是小事,小事,無傷大雅便行了。」伍封點頭道:「既然如此,明日便請國君和天使到徐州去,與越人立盟退兵。」齊平公道:「好極。」
田恆道:「龍伯忠心為國,本相甚是欽佩。眼下公事說完來,龍伯請來飲幾爵。」他上前挽著伍封的手臂,讓田盤移開席,將伍封扯到身邊席上坐下,田貂兒便宮女取酒具菜肴上來,服侍伍封飲酒。
伍封飲了一爵酒,見田恆笑吟吟看著他,隨口道:「相國今日似乎心情甚好。」田恆笑道:「明日便要修和罷兵,這可是件大喜事。不過本相還有件喜事,上月有個小妾替本相生了一女,此女雖幼,但修眉俊目,精靈無比,委實是個美人胎子,活脫脫如同燕兒幼時的樣子,本相極之喜愛,若不是怕凍著她,早將她抱來了。」
伍封聽他提起田燕兒,心中酸楚,尋思:「你辟大室,養姬人,這些年也不知道生了多少名頭上的子女了!」拱手道:「相國又添千金,恭喜恭喜。」田恆道:「本相一生有幾件憾事,其一便是將燕兒遠嫁晉國,令她早亡,唉!當初貂兒也曾提過,是否與趙氏斷了婚事,將燕兒嫁給龍伯,本相怕惹出禍患,終未能決。」
伍封心下悵然,向田貂兒看了一眼,心道:「原來還有過這事。」田恆道:「上月本相見這新生的女兒,忽地有個主意,想將此女許嫁給龍伯為妾,一來填補本相心中之憾,二來我們親上加親,共輔國君,於公於私均大有好處。」
眾人都吃一驚,伍封愕然道:「這個怎麼合適?在下這年紀大令愛二十多歲,年歲太過懸殊,再說相國之女怎能與人為妾?相國必是說笑。」田恆搖頭道:「本相併非說笑,男長女幼本是常事,本相的小妾與本相年歲相差四十歲的也有,何足為怪?再說了,此女是本相庶出,未必定要嫁給他人為嫡妻。龍伯當世英雄,名震天下,此女能嫁龍伯還是高攀了。」
伍封不住搖頭,道:「在下已有三妻四妾,自從娶了王姬之後,便決意不再納妾了。」田恆不悅道:「這麼說來,龍伯是看不是我這女兒了?」伍封苦笑道:「非也非也。」
田恆要將新生的女兒許嫁伍封之事,連田盤和田貂兒也是頭一次聽說,大感驚愕,但他們是聰明之人,明白父親這是想籠絡伍封,將兩家結為一家,也免得兩家日後兵戈相向,單看伍封敗支離益、大破越軍,便知道這人萬萬惹不得。只是田恆這女兒實在太小了,此刻便訂下十幾二十年後的親事,也忒早了些,怪不得伍封不肯答應。
齊平公見伍封執意不從,怕他與田恆因此吵鬧起來,哈哈笑著打圓場,道:「這其實是件好事,二位不如聽寡人一言。」伍封和田恆都道:「國君請吩咐。」齊平公道:「田伍兩家是齊國之柱石,能結為至親當然是件大好事,既利於兩家,又利於國事。只是田相這女兒才一個月大小,似乎也太過年幼了。再說這輩份也不合適啊,貂兒是田相長女,卻是封兒的外母,幼女若嫁給封兒,封兒日後喚貂兒為外母好還是姊姊好?」
眾人心道:「這也說得是。」齊平公道:「年紀的差別倒不甚要緊,貂兒比寡人也小了二十歲,似乎也沒見不妥。依寡人之見,田相若要與封兒結親,便須在孫兒輩中覓人才對。封兒是天子的妹婿,身份與眾不同,是以要嫁封兒為妾,未必要是嫡出,但一定要是嫡長之房所生的女兒,這樣才算尊重。」
田盤面色微紅,伍封知道齊平公是代自己婉言相拒,苦笑道:「這麼說來,非得大司馬奮勇不可了,勞煩大司馬儘早生下一女嫁給在下,否則我們便違了國君之意,大為不忠。」眾人聽他說得有趣,不禁笑起來,田恆哈哈大笑,道:「這事的確是本相太性急了,沒想到輩份問題。雖然列國親娶輩份不十分要緊,但貂兒與幼女是嫡親姊妹,的確不合適。呵呵,這就要看盤兒的了。」田盤滿臉苦笑,只能道:「是是是。」
此事說過了,田恆恍如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笑吟吟與伍封飲酒說笑,問些軍中之事,伍封順便將勾踐立鹿郢為假王之事說了,眾人也不知道其中大有緣由,還以為勾踐兵敗羞慚,才會讓位於愛孫。
飲至半夜,伍封才告辭回帳,入到帳中,楚月兒替他卸甲解劍,道:「先前小鹿兒派人送了個禮盒來給夫君,在小陽處放著,還未曾看。」伍封順口道:「叫小陽拿來看看。」圉公陽抱著禮盒進來,將禮盒放在案上打開,驚呼一聲,倒退數步。
伍封和楚月兒瞥眼看時,見盒中赫然是一顆首級。楚月兒扭過頭,皺眉道:「小鹿兒搞什麼名堂?」伍封細看了看,道:「這是田逆。嘿,我順口提了一句,小鹿兒便把田逆殺了,將首級送來給我。」
楚月兒道:「田逆今日可為小鹿兒立了大功啊。」伍封嘆道:「他知道田逆是我們的仇人,怕我責怪,是以殺了他。唉,小鹿兒行事之果斷狠毒,不在顏不疑之下。這個徒兒我們以前可看走眼了。」讓圉公陽將禮盒封好,悄悄覓個地方埋掉。
第二天早間,伍封請來齊平公和姬介,帶著三百士卒,往徐州議和。鹿郢早在城門外相迎,他今日裝束也變了,身著王服,頭戴冕冠,腰懸著「屬鏤」長劍,身後四個精壯的貼身寺人,一個捧著那口「大夢刀」,一個扛著一條精鐵長矛,還有兩人執著兩面大旗,分別寫著「越王」和「鹿郢」字樣。身後二三百侍衛排成兩行,王者威儀果然不同凡響。
鹿郢親自為伍封挽車,扶伍封下車,再上前向姬介和齊平公施禮,道:「天使與齊侯親來,寡人真是面上生輝。王爺爺卧病,只好由寡人代受天子之詔。」客套了幾句,將眾人迎入城中。城中早已經連夜立了個高台,本來這高台應用土築,或是因時間倉悴,不及壘土,這高台是粗木、厚板加殘破兵車堆成,好在還算穩固。
姬介先上了台,頌完天子之詔,然後鹿郢登上台去,代受彤弓大旆,得到東方之伯的稱號,接著齊平公又登台,與鹿郢立盟為誓,互相罷兵,永不相害。其中禮事甚多,不一而足。禮事完畢,鹿郢在官署設宴,款得眾人。
席上齊平公道:「大王英雄年少,列國少有,日後我們齊越兩國永世盟好,誠兩國之民的幸事也。」鹿郢道:「誠如齊侯之言。」姬介道:「越子今為東方之伯,當為天子鎮撫東方,使諸國和睦,百姓安寧,此天子之願。」鹿郢點頭道:「寡人自會守誓,決不會亂髮兵戈。」伍封問道:「未知大王何時退兵?」鹿郢道:「師父放心,寡人今日先派百人星夜送王爺爺入琅琊之都,明日午時之前,大軍必退。」伍封點了點頭。
飲了些時,眾人告辭,鹿郢送到城下方回。
伍封耽心有何變故,讓鮑興、石朗和石芸各帶少許士卒,分東、西、北三個方向打探消息。果然過不多時,鹿郢派了一百人、輕車數十乘急趕往琅琊,隊中打著勾踐的旗號,中間王輿中的確是勾踐和越王后。
伍封心道:「勾踐一世梟雄,怎會甘心被放逐孤城?」雖然鹿郢兵權在握,為人又有城府,但勾踐絕非常人,尋常威逼利誘對他無用,也不知道鹿郢用了什麼手段,使得勾踐乖乖往琅琊而去。
楚惠王、鄭聲公、姬克見和議已成,都趕來相賀,商議諸國退兵之事。伍封忙了一日,晚間入帳,侍女服侍盥洗之後,伍封還未有睡意,扯著楚月兒說話。沒說幾句,楚月兒眉頭輕揚,問道:「是誰?」伍封也聽有帳外有異聲,回頭看去,只見一人閃入帳來,身手奇快,二人吃了一驚。
那人道:「師父、小夫人,是徒兒鹿郢!」楚月兒贊道:「小鹿兒如今之身手比顏不疑還要高明,委實了得,如此來去,營中想必無人察覺。」鹿郢苦笑道:「這都是顏不疑傳功所賜,並非徒兒苦練所至。」楚月兒點頭道:「眼下你如此厲害,除了夫君和我外,只怕無人能敵,你若能善用這身本事,便不負了夫君和柔姊姊對你的厚望。」鹿郢對楚月兒向來十分敬重,點頭道:「小鹿兒謹受教。」
伍封讓他坐下,命侍女取酒肴來,三人小飲說話。伍封問道:「你是大忙之人,怎有暇連夜趕來?」鹿郢嘆道:「徒兒明日便要帶大軍回國,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到師父和小夫人,思及舊日恩義,輾轉難眠,遂悄悄趕來,無人知道。」伍封點頭道:「難得你有此心。」
鹿郢道:「徒兒近來之所做所為,大違師父平日的教誨,師父想是因此有些不悅。」伍封嘆了口氣,道:「你也有你的難處,師父並非不知道。」鹿郢道:「自從在漠北得知身世之後,小鹿兒便多了許多心事。此後每日與勾踐、顏不疑周旋,心下總是忐忑不安,唯恐有一日身份泄露,大禍臨頭。若非如此,徒兒也不會用這些卑鄙無恥的手段,篡奪王位。唉,勾踐精明厲害,徒兒在他身邊多一日,便多一分耽心。」
伍封心忖這也是實情,換了自己也會心不自安,早生打算,問道:「以勾踐之智,當不至於公然為顏不疑設帳祭奠,是否也是你的計謀?」鹿郢點頭道:「是我曾勾踐傷痛心亂之時,勸勾踐設帳,他還道我孝心格天,大加讚許。至於令眾將拜祭,卻是我讓人假傳勾踐的軍令,再讓親信散布怨言,故意激起士卒生亂。」伍封點頭道:「勾踐自持身份,自然不會為此辨解,免得人小瞧了他。再說他一直以為你是他孫子,出了事也不能往孫子身上推脫。」
鹿郢道:「幸好一切如徒兒所料,乃至諸事順遂。」伍封問道:「勾踐是個厲害人物,他怎麼甘心到琅琊去?」鹿郢微笑道:「勾踐還有一子,因顏不疑之謀被勾踐逐到越南。我對勾踐說,只要他和王后安心在琅琊養老,這位王叔便會長命百歲,富貴榮華。勾踐畢竟年老了,他剛死一子,自不能讓剩餘一子也死於非命,只好與王后乖乖去琅琊了。再說他使越軍大敗,又被將士逼著退位,也無甚顏面再見越人。」
楚月兒見鹿郢敢作敢為,將自己這些詭計公然說出,不以為恥,想起東郭子華也是如此,嘆道:「小鹿兒這性子,倒頗像令母。」
伍封想起東郭子華來,道:「令母臨終相托,要我照顧於你。你的身手了得,智謀又高明,連勾踐也被你逼走了,天下也無甚麼人能傷害你,更兼你已是越王,我也大可以放心了。」鹿郢慚愧道:「師父過獎了,徒兒這點本事,不及師父萬一。」
伍封道:「除了我和月兒外,能傷你者還有一人。你可要小心。」鹿郢吃了一驚,道:「未知此人是誰?」伍封盯著他緩緩道:「這人便是你自己。」鹿郢愕然不解,問道:「師父請指教。」
伍封道:「精於劍者,往往為劍所傷;善於泳者,常常溺死於水;多行奸謀者,時有奸謀害之。勾踐之所以有今日之結局,並非他無勇無謀,但他最大的弊處,便是多疑。人與人相處全在於信,信人則為人所信,愛人則為人所愛,多疑之人,疑之者便多。若非他多疑,范相國如此忠義之士便不會避禍而走,若非他多疑,你又怎麼心不自安,急於設謀害之?人不可無計,但僅限於計事,不可用來計人。你為人不夠坦蕩,若待人接物也用計謀手段,便不能得到臣下的誠愛,萬一哪天有人怕極了你,便會害你。人有千慮,終有一失,或者這一失便會使你身手異處。」
鹿郢額上沁出冷汗,道:「師父說得是,徒兒記住了。」伍封道:「善待百姓、多施仁政、不輕動兵革、不胡亂殺人,你若能做到這四點,便是仁君賢王,必被後世人所敬重。須記住這越王之位,本非你所有,你能得之,是上天對你的厚賜,是以要小心守住此位。」鹿郢不住點頭,道:「唉,凡事皆有天定,日後之事當真是禍福難料。」
伍封見他滿頭大汗、神色凝重,在他肩頭拍了拍,笑道:「其實越王之位原是古越人所有,被勾踐祖上奪來。他們本是篡位,而你從勾踐處奪來,也不算違了天意。是了,我有一物給你,你有此物,這越王之位便名正言順,大可心安。」他讓楚月兒將那塊古越人送他的越王之印取來,交給鹿郢,道:「此印才是真正的越王之印,我在海外遇見古越王的後裔,他送了給我,今日我便送給你。」
鹿郢雙手接過,大喜道:「多謝師父。」伍封道:「你也不必謝我,我由古越人處得到此印之事,我也不知道會有今日之事,他們也不知道我會送給你這個越王。如今看來,或者這真是天意吧。」鹿郢由袖中取出一個綠色藥盒來交給伍封,道:「士卒收斂條桑的屍首時,取來此物,徒兒看像是什麼毒物。小夫人精研毒物之學,可拿去研看。」
伍封接過笑道:「這必是『歲斷』,是一種定時毒發的藥物,唉,也不知道計然是怎生研製出來。」他揭開藥盒看了看,楚月兒嗅了嗅葯氣,驚道:「嗯,這真是『歲斷』,計然的竹簡上有載,此乃劇毒,不能化解,只能以藥物鎮住毒性,中此毒者須每年服一次鎮毒之葯,否則毒發腸斷。咦,夫君怎麼知道?」伍封笑道:「我聽條桑說過。嗯,天色已晚,小鹿身為越王,離城太久恐為人所覺,到時侯城中人不知道有何變故,必會生亂,還是儘早回去吧。」
鹿郢將古越王印揣入懷中,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向伍封和楚月兒拜了四拜,道:「今日一別,再見頗難。日後師父和小夫人如此有暇,請來越國一敘,徒兒必恭敬受教,無論如何,小鹿對師父和小夫人的敬愛之心,永遠不變。」伍封順手將藥盒塞入懷中,將鹿郢扶起來。
鹿郢走後,伍封悵然良久,也不知道鹿郢日後究竟會有何結局。
次日午間,越人大軍由徐州南門出城,往南而發,行軍極速。伍封派人沿途打探,到第五日時,越人已經盡數過了淮水,第十日過江,盡數回到舊吳之地去了。
這十日間齊軍入了徐州,為楚惠王和魚兒完婚。二者一個是大國之君,一個是伍封的女兒,又有齊平公和田貂兒親自主持,再加上姬介、鄭聲公、姬克、柳下惠、柳下跖等大有身份之人參與婚禮,早驚動了泗上諸小國,齊齊派人來賀,弄得十分熱鬧。
伍封和楚月兒自然是忙碌之極,婚禮完后,姬介先行告辭,齊平公整備了數車禮物,再加上晉人送來的三車物品,一齊交給姬介,姬介向伍封辭行走後,姬克也來告辭,他將姬非放入囚車,燕軍解押著大批俘獲北去。
次日鄭聲公與胡姬也向伍封告辭,胡姬道:「早該來與龍伯多聚一聚,但龍伯這些日子不是議和便是嫁女,委實太忙,胡姬不敢來打攪。」伍封笑道:「君夫人客氣了。未知道君夫人是否與族中通過消息,在下與令兄答里奇狼主數年未見,不知道現在可好?」胡姬笑道:「龍伯有心,家兄甚是康健,偶爾也派人來。當年龍伯在北地化解樓煩與東胡的戰事,如此兩族通婚不絕,十分和睦,全是因龍伯而起。」
伍封道:「胡人豪爽,遠勝過中原人,在下便喜歡胡人這性子。」胡姬道:「是了,鄙族有個叫善阿盧的傢伙,帶了些族人逃逸在外,四下搶掠,甚是可惡。聽說這人四處宣揚,要殺龍伯為其兄樓無煩報仇,龍伯要留心這人。」伍封笑道:「在下自會小心。」鄭聲公在一旁哈哈大笑,道:「這個善阿盧有什麼了不起?難道還能比勾踐、支離益厲害?如此小賊,龍伯彈彈手指便輕易打發了。」
鄭軍走後,柳下惠、柳下跖兄弟和招來也來告辭,伍封道:「二哥在中山得意,兄弟倒能放心,只是大哥在魯國只怕日子不甚好過,三桓勢大,君權旁落,大哥是叔孫氏的人,偏又是個忠君愛國之士,只怕三桓不大喜歡。」
柳下跖道:「兄弟說得對極,我也耽心這事,勸大哥辭官隨我到中山去,大哥又不願意。」柳下惠嘆了口氣,道:「事在人為,我若走了,寡君只怕日子更難了。」三人苦笑搖頭。柳下兄弟與伍封和楚月兒告辭之後,柳下跖引著招來回中山,柳下惠自回魯國不提。
楚惠王和魚兒新婚,在徐州多待了數日,夫妻雙雙向伍封和楚月兒辭行。伍封盯矚魚兒:「魚兒,楚國之俗與扶桑不同,你不可莽撞行事,尤其不可與大王打架。」魚兒問道:「要是他先打我呢?」伍封見她甚是認真,忍笑道:「大王怎會打你?」楚惠王哈哈大笑:「外父說得對極,魚兒身手了得,寡人雖然名義上也曾是外父的徒弟,可外父偏心得緊,未教寡人什麼本事,寡人可打你不過。」魚兒笑道:「你國中可有不少將領。」楚惠王搖頭道:「他們打架的本事都不如你。」伍封笑道:「我閑時也會到楚國去,大王必不敢欺負你,否則我便去找大王打架了。」楚惠王大笑,眾人見他神情,顯是愛極了魚兒,都為魚兒高興。
伍封又吩咐那十個隨嫁的鐵衛,小心照顧好魚兒。田貂兒想得周到,由宮中挑了宮女寺人各三十各隨魚兒到楚國,她怕魚兒在楚國人生地不熟氣悶,還特地陪嫁了一隊歌舞。楚月兒也取了許多好玩的物什給月兒,與伍封一直將楚惠王夫婦送到了齊境邊上方回。
眾人都走了,齊軍這才浩浩蕩蕩回到臨淄,一路上齊唱凱歌,入城之時,百姓擁到大道兩旁,歡聲雷動。
回臨淄之後,伍封回封府暫居,入府後見府中煥然一新,還以為是鮑琴鮑笛所為,問時,才知道他在前方作戰時,田恆嫌這府第數年未修,特地使人為他重新修葺了一番。
伍封道:「田相倒是有心。」鮑興在一旁笑道:「如今龍伯是眾所歸望,天下人人都想巴結,田相這麼做也是應該的。」伍封道:「此戰雖勝,可傷亡不少,問表哥、墨愛、小寧兒夫婦、慕元,再加上波兒,唉。」
當日伍封進宮,正好見田恆、田盤與齊平公議事,伍封道:「國君、相國、大司馬,眼下戰事已畢,我們是否該在牛山設一祭壇,請祝巫為陣亡將士、受難百姓頌祝祈福?」齊平公大聲道:「封兒所言極是,寡人正想著這事,還未及與相國商議。」伍封道:「國事煩雜,國君和相國都忙,微臣是個閑人,這事便交給微臣去辦好了。」田恆點頭道:「這是應該的,應該的,便由龍伯去辦吧,需要的金帛三牲,我會使人給你。」伍封道:「既是祭祀,死者為大,微臣想將歷年來亡故者不論敵友盡數祭祀,死者有靈,當會助我大齊國運長久。」田恆想著自己那兒子田新來,道:「甚好,便這麼辦。」
伍封派了若干士卒在牛山築壇,壇上立大幡四十九面,除了祭祀陣亡將士外,也祭歷年來的亡靈,是以除了將陣亡將士的名字盡數刻在小木牌上,還特意將父親伍子胥、遲遲、葉柔、田燕兒、文種、東皋公、渠公、接輿、白勝、鮑息、鮑寧、小英、慕元、恆善、閭邱明、蟬衣、旋波、移光、南郭子綦、子劍等人的名牌立上,連支離益、董悟、顏不疑、任公子、市南宜僚、朱平漫、計然、東郭子華、夫差、梁嬰父、展如、樂靈、田新、夫余貝等人也立了靈牌,甚至連伯嚭也立了一牌。
祭祀之日,伍封親頌祭文,憶起這些亡者有的是至親之人,有的是好友手下,有的是長輩,有的是敵人,有的於己有恩,有的於己有仇,更多的是為國赴難者,看著這繁若燦星的靈片,想起自己這一生的恩怨情仇,不禁放聲大哭。
周圍眾人盡皆伏地痛哭,壇下百姓黑壓壓跪倒四周,一眼望不到盡頭。眾百姓尋思這位龍伯的確與眾不同,其餘人得勝回來,如大司馬田盤等人,都在討封賞、划邑地,自以為功高蓋世,即便是鮑琴鮑笛也忙著整划邑地,唯有伍封卻想著這些亡故之人。
祭祀數日,齊平公、田恆以及齊國大小臣屬都來致祭,禮畢之後,巫祝將大小靈牌付之一炬,埋於牛山,這才拆壇。
鮑琴到萊夷島上將母親接到臨淄,伍封過府拜見,道:「大嫂,眼下田逆、田豹已死,息大哥的仇也算報了大半。」鮑夫人點頭道:「這事多虧了兄弟,若不是兄弟支持,小琴、小笛怎會如此出息,我鮑家今日之重興,全靠兄弟。趙悅蒙獵二人我見過了,他們老成持重,有這二人,相信小琴和小笛不會弄出太多亂子,兄弟這兩個人找得好。」伍封道:「這是兄弟應該做的,鮑家的事即是兄弟的事。」
這日齊平公使人喚他入宮,道:「封兒立了大功,理合重賞,但寡人料封兒意在海外,若授以大邑,必無心打理。」伍封點頭道:「國君說得是。」齊平公道:「此次大戰,得俘獲無數,寡人命人收拾了兵甲戰具千付、舊吳之民三千,盡數賞賜給封兒,本來想賜你戰車百乘,但聽說扶桑之地山多地狹,不便車行,戰車並無所用。是以又從國中搜集耕牛百頭,封兒運到扶桑,或有所用。」伍封愕然道:「國君對扶桑頗為了解啊。」齊平公笑道:「封兒這些時忙著祭祀之事,寡人將月兒招來宮中仔細問過了。」伍封道:「如此厚賜,微臣怎當得起?」齊平公道:「封兒有救國之功,若非是你,只怕齊國也亡了。這區區賞賜又算什麼?聽說封兒頗喜歡越人之神弩,可惜繳獲的千餘神弩盡被田相要了,只好用兵甲戰具,寡人看其中大多是鐵刀銅甲,十分不錯。」
伍封謝賞出宮,命人將賞賜的兵甲丁口先送往萊夷,等田力用大舟往扶桑。見諸事忙完,尋思這幾日便向齊平公辭行,先回萊夷,然後再去扶桑,遂命鮑興等人收拾行裝。
晚間田恆請伍封赴宴,除田恆外,田盤、恆素以及田府內重要的家臣都來相陪,伍封見恆素麵色青面,只是守著田白靜坐一旁,尋思她父親兄弟皆亡,只余她一人,也怪不得只是逗弄小兒。
田恆見伍封不住往恆素和田白處瞧去,笑道:「本相今日便知道了,龍伯是當真喜歡小孩兒。」伍封笑道:「是啊,小兒天真無邪,如同白璧,的確可愛。」田盤讓恆素將田白抱上來,伍封逗著田白說了一會兒話,騙他飲酒,與田白玩在一起。
田恆父子看著也覺得好笑,田恆讓小妾抱上一女來,道:「龍伯,這便是本相新生的女兒,你看看如何。」伍封只好棄下田白,將小女孩接過來,見這女孩兒生得眉清目秀,長大多半容色甚美,點頭道:「相國說得不錯,此女長大必然美貌過人。」田恆伸手抱過女孩,嘆道:「只可惜龍伯不願意,不然將此女嫁給龍伯,可是件大好事。」伍封見他舊事重提,搖頭笑道:「固然是好事,但輩份亂了不好。」
田恆盯著他看了良久,長嘆一聲,抱著女兒到後堂去了,好一陣才換了身衣服回來,笑道:「小女又弄濕了本相衣服,只好更衣。」伍封向田恆和田盤舉爵道:「在下這幾天便要回萊夷,再去扶桑。國事自不必說,只是小琴、小笛兩個小侄,日後還要相國和大司馬多多照顧,如果他二人行事不當,請多多擔待。」田恆道:「龍伯儘管放心,說起來大家都是親戚,再說小琴小笛於國有功,年少有為,本相定會大大扶持。」
席間宴飲甚歡,田恆和田盤帶眾家臣不住向伍封敬酒,伍封推辭不過,飲得大醉,扶醉而回,楚月兒替他解了外衣,還沒來得及取下軟甲,伍封已經在床上睡著了。楚月兒怕他酒醉後半夜要飲水,只好在旁邊和衣而卧。
伍封睡得迷迷糊糊,正夢見夏日炎炎,自己與眾妻妾在扶桑海上嘻水為樂,便被楚月兒推醒,楚月兒道:「夫君快起來。」伍封道:「怎麼?」才睜眼時,便見火光熊熊,原來這室中正著火燒著。
伍封吃一了驚,連忙坐起來,看四周時,只見周圍的木壁盡皆燒起來,大火將他二人圍在中間。伍封驚出一身冷汗,醉意立時消了。楚月兒將他的寶劍衣甲取來,道:「夫君醉得十分厲害,叫許久方醒。」
伍封一手接過劍,細看四周,這木室地板也是木製,火頭漸漸燃到床邊來。抬頭看看屋頂,好在屋頂卻暫時無火,伍封笑道:「我們只好撞破屋頂出去了。」他飛身而起,伸手向屋頂推去,誰知道一推之下,屋頂向上凸了凸,竟然毫無破損,而且推上少許,頂上還有極厚的硬物封住,似是銅板一類。
伍封細察一陣,落地道:「這屋頂上有層銅網,網上還有厚厚的銅板,急切不能推開。」楚月兒道:「我們這寢室怎會有銅網銅板?以前我們居住在此,似乎沒有吧?」伍封道:「這必是我們在前線征戰,田恆假意替我們修葺府第時,故意設好的陷阱。」楚月兒驚道:「這麼說來,這火是田相故意使人放的了?」伍封道:「必是如此。」他見火頭逼近,嘆道:「這事還當真難辦。」
楚月兒笑道:「夫君耽心什麼?火勢再大,也傷不了我們,當日在秦宮火場,我們不是一樣的來去自如?」伍封怔了怔,哈哈大笑道:「是了,我倒忘了我們還有這本事,怪不得你毫不在意。我見這火勢大了,一時心急,便有些慌亂。嗯,既然如此,我們大可以慢慢出去。」楚月兒幫他裝上鐵甲,束好犀帶,再掛好天照寶劍,此時火頭已經燃在他們身下了。
這時便聽外面人聲嘈雜,鮑興大叫道:「快滅了火,快滅了火!」便聽一個聲音道:「阻住他們,別讓他們走近火場!」這聲音十分清朗,說話的正是田恆。刀劍相碰的聲音立時響起,伍封道:「外面打起來了,我們快出去。」
二人挽手由火中走過去,說也奇怪,熊熊大火繚繞在他們身上,對他們卻毫無所傷,不僅未傷著人,連身上衣飾頭髮也毫無所損。外面的人斗得正緊,見伍封二人施施然在火中緩緩走出,都驚得呆了,一個個張大了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石朗和石芸大喜,道:「大神!」鮑興哈哈大笑,道:「龍伯和小夫人是神人,你們怎能傷了?哈哈,田恆,今次你可失算了。」
田恆驚得面如土色,喃喃道:「這……這真是古怪!」伍封見田恆帶著大批人圍在這寢室旁,鮑興、石朗、石芸、小紅、圉公陽、庖丁刀與那些鐵衛、勇士被隔在外面,回頭看看火勢,不禁怒氣大生,道:「月兒,將田恆給我拿來!」
楚月兒應了一聲,仗劍上前,田府諸人上前阻攔,但他們怎是楚月兒對手?楚月兒劍光閃動,片刻間將眾人擊退,搶到田恆身前。田恆揮劍便刺,被楚月兒避過劍身,一把抓住肩頭,手上使力,田恆肩頭劇痛,哼了一聲,長劍握捏不住,墜在地上。
楚月兒道:「相國,對不住!」一手將田恆扯了過來,游龍寶劍橫在他頸上,將田恆押了回來。
若論田恆的身手,在齊國可算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可伍封和楚月兒如今技藝大成,劍術本事出神入化,勝過田恆百倍,是以田恆劍術雖高,卻遠非楚月兒之敵,被楚月兒手到擒來。
本來伍封與楚月兒由火中走出,田氏這些家將侍衛便驚得魂不附體,以為二人是天神臨凡,如今見田恆被楚月兒擒住,還哪有戰心,一個個嚇得棄下了兵器,不敢動手。圉公陽、庖丁刀、石朗、石芸率著二十鐵衛搶到伍封和楚月兒身邊,團團守護,鮑興夫婦率著家中勇士將田府士卒盡數擒下來,繳下兵械,命他們抱頭蹲在牆角。伍封手下的勇士也盡皆趕了來,在周圍嚴密守護,以防田氏另有援兵。
忙了好一陣,這時齊平公、田貂兒、田盤、鮑笛、鮑琴都聞訊趕來,閭申兼任親越大夫,還未及到琅琊去,聽說封府失火,也趕了來。
齊平公來得匆忙,頭髮披散,滿麵灰塵,一迭聲道:「快救火,封兒可曾受傷?」眾人近前看時,見伍封怒氣沖沖制住田恆,周圍許多田府士卒也被伍封的人押住,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齊平公愕然道:「咦,這……,封兒,到底是何事?怎麼相國在這裡?」伍封嘆道:「這把火是相國所放,他要燒死微臣。」眾人大驚道:「什麼?!」
伍封盯著田恆,怒道:「田恆,你多番加害在下,在下都放過了你。想不到你竟然積心處慮,想將在下燒死!這木室頂設銅網銅板,自是你一早為之,可見你害我之心早有,決非今日突然起意。」事已至此,田恆只好嘆道:「本相原定下兩策,先是與龍伯結親,將女兒嫁給你,如此便是一家人了;如果龍伯不允,便是田氏之敵。本相聽說凡利於水者,必不利於火。龍伯有避水異能,多半妨於火,是以借代修府第之際在龍伯的寢室布置,盡用易燃之物,屋頂又封死,就算是支離益也逃不過。想不到龍伯竟然連火也不懼!本相計謀不成,誠天意耳!」
伍封道:「你故意要與我結親,就算親事不成,我必然不會疑你有加害之意,你這奸計果然厲害!若非我和月兒不怕火,定會被你活活燒死!既然你一心一意要害我,在下便不再顧忌了!小興兒!」鮑興大聲答應,伍封道:「你點齊勇士,隨我殺往田府。既然田恆要殺我,我今日便滅了田氏,讓田氏一族從今往後在齊國不復存在!哼!田府雖然人多,我卻不信誰能阻止我們的勇士!」
鮑興揮動大斧叫道:「是!嘿,龍伯終於下了決心,這田恆好生可惡,早就該盡數將田氏滅了!」田恆嚇得魂飛天外,忙道:「龍伯,罪在本相一人,這……」,伍封冷笑道:「除敵務盡,這可是你教我的!」
齊平公見這事可鬧得大了,忙道:「封兒息怒,這個,相國這事也是確太不像樣了。」田盤大急,他來得匆忙,未帶士卒,何況他是田氏之人,一進這院子,鮑興便握著大斧站在他身旁,以防他情急拚命。田盤知道鮑興的厲害,更知道這人兇惡得緊,斧下不留活口,若被他一斧下來,什麼說話的機會也沒有了,當下跪倒在地,痛哭道:「今日之事,家父的確大有得罪,這必是小人攛掇所至。如今龍伯和月公主既然無恙,還望龍伯網開一面,手下留情。」伍封嘆道:「我若不滅田氏,田氏早晚必生加害之心。雖然田恆曾教過在下除惡務盡,但大司馬一家三口在下還是會放過,日後我送你們去夷州,與世無爭。」
這時臨淄的大小齊臣也知道封府失火,國君、君夫人、相國、大司馬等人都趕了去,哪敢怠慢,陸陸續續都趕了來,小紅將他們盡數放了進去。眾臣見如此情勢,聽得三言兩語,便知道發生了何事,均想:「怪不得龍伯發雷霆之怒,田氏也太過狠毒了些!」
田氏家臣中忽有個人跳起來,嘰嘰呱呱說話,伍封冷冷向那人看過去,鮑興怒道:「什麼傢伙敢嘮嘮叨叨的?」手起一斧,那人慘叫一聲,竟被鮑興一斧劈開成兩片,血流滿地。
眾人嚇得渾身一顫。田貂兒花容失色,也跪下道:「龍伯,此事的確是家父之過,但看在貂兒面上,饒過這次。」伍封一手在田恆肩上按下去,他神力無雙,一按之下,田恆便跪倒在地。伍封順手點了他的肩井穴,道:「月兒,快去將君夫人扶起來,這如何擔當得起?」楚月兒將游龍劍插入腰帶般的鞘中,上前將田貂兒扶起來,滿面歉意道:「君夫人,這事也怪不得夫君,相國這次下手太過狠毒了些,怪不得夫君生怒,月兒也不敢勸他。」
伍封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君夫人如今不算田氏中人,再說微臣也不至於膽大包天,敢去加害君夫人。」田貂兒忍不住怒道:「父親究竟是幹什麼?龍伯有大功於國,何況他不日要回扶桑去,與田氏並不相干,好端端的非要殺他,豈非硬生生逼出個仇人來?」她一生中從未對田恆有過埋怨之意,此刻忿怒之下,忍不住斥責起父親來。
田恆嘆了口氣,垂頭不語,雖然他智計過人,精明強悍,但此時此刻又有何話可說?田貂兒道:「我們田氏在齊國許多年,好不容易才能安穩,如今……」,說著不禁大哭起來,哭道:「貂兒也無面目見國君和龍伯了,不如便死在此地,一了百了!」伍封忙道:「萬萬不可,君夫人如有何閃失,微臣這罪過可就大了。」田貂兒拭著淚,猛地由身旁一個侍衛腰間拔出劍來,便要自刎,楚月兒在她身邊,手快一把搶過,田貂兒放聲大哭。
齊平公心知如果伍封今日滅了田氏,對齊國來說其實是件好事。他雖然這麼想,但他是個仁厚心軟之人,見田貂兒的樣子,於心不忍,開口道:「封兒,今日之事未定要弄得殺人流血,不如息下怒氣,再作打算。」鮑琴、鮑笛、閭申雖然也恨田氏,但國君這麼說了,只好道:「國君說得是。」眾齊臣也七嘴八舌開解。
伍封卻沉默不言,他身後的火頭漸滅,梁坍壁墜,激得火苗四飛,但伍封不動,便無人敢稍挪一步。火光閃爍,照在伍封臉上,顯得格外的威儀,在眾人眼中,伍封便如天外神人,這般的威風殺氣,直非凡人所能有之。
其實伍封心中也在盤算這事。先前他要滅了田氏,並非盛怒之下的隨口言語,他的確是想要滅了田氏,既為齊國和自己絕了後患,又能出多年來的惡氣。然而想來想去,雖然自己有把握一舉攻入田府,殺了田氏要人,然而田氏在齊國勢大,黨羽分佈境內,一旦知道田氏將滅,固然大多逃散或歸順,也必然會有頑固之輩四起相抗以保全己身,拒城以叛,戰禍便因此蔓延,若真要盡數剿滅,不知道還要攻下多少城方可。齊國剛剛被越人侵伐,受創甚重,再經此內亂,自然會疲弱不堪。到時候說不定晉國、宋、衛會起兵來報仇,齊國之禍,便非一兩年所能止,弄不好連國也滅了。是以今日滅了田氏,後果之嚴重絕非人能所預料得到。
楚月兒在田府多年,念及舊情,忍不住勸道:「夫君,月兒昔年在田府多蒙君夫人和相國照顧,請看月兒面上,手下留情。」伍封點頭道:「既然國君、君夫人、月兒和眾臣都這麼勸,我便放過了田氏,至於相國嘛……,唉。」
眾人都感愕然,不料楚月兒一開口相勸,伍封便立時收回了心意,尋思伍封對此女的確大不一般。其實伍封此刻想得明白,畢竟以百姓為重,仇恨之事只好放在一邊,就算楚月兒不勸他,他也會放過田氏。
正在這時,便聽一個稚嫩的聲音道:「師父,你幹嗎要殺爺爺?」伍封看時,見恆善牽著田白過來,說話的正是田白。伍封一見自己這個兒子便想起田燕兒來,立時心軟,嘆了口氣,道:「白兒,師父不會殺你爺爺的。」
他彎下腰去,道:「相國,得罪了。」飛快由懷中取出一個藥盒,這是鹿郢給他的那盒「歲斷」,那日順手塞入懷中,忘了交給楚月兒。伍封由盒中拿出那顆紅色了藥丸,伸手在田恆臉頰上輕輕一捏,田恆不禁張大了口,伍封將藥丸塞入田恆口中,再用手指在田恆嗓間輕輕一頂,田恆嗓間一癢,「嗖」一聲將藥丸吸入,吞了下去。伍封在田恆身上拍了拍灰塵,將他扯起來,卻並不急於給他解穴。
伍封手腳甚快,再加上他身材高大,彎腰之時將田恆擋住,眾人怎知道他暗施手腳,連楚月兒也沒看出來。田恆不知道伍封給他餵食了什麼,嚇得面色如土。
田白畢竟是小孩,問道:「爺爺走路絆倒了么?」田恆的肩井穴還未解開,不能動彈,苦笑道:「是啊,爺爺畢竟年老了。」
眾人都吁了一口長氣,無不渾身冷汗,尋思伍封如果不是改變了主意,這齊國上下只怕要內鬥經年,血流飄杵了,屆時也不知道還有誰家能生、誰家被滅。
伍封叫鮑興將田氏諸人放了,兵器也交還,田氏今日大大丟臉,連田貂兒也被迫以死相脅,田盤一口怒氣無從發泄,尋思必是有家臣在父親耳中進言,才有今日之事,瞪著這些家臣和士卒,怒道:「快滾回去!」眾家臣與士卒哪敢說話,垂頭喪氣走了。
待田氏家眾走得乾乾淨淨,伍封尋思時候也夠了,那顆藥丸已化在田恆服中,想吐也吐不出,才將田恆的穴道解開。
田恆死裡逃生,踉蹌走了幾步,腳下一軟,差點跌倒,田盤和田貂兒上前將他扶住。伍封道:「天還未亮,國君和君夫人請回宮歇息,相國、大司馬、少夫人和白兒,還有各位大人也請回府休息,鄙府之事收拾之後,午間我會入宮,有事再說。」
他上前向齊平公和田貂兒施禮,向齊平公使了個眼色,齊平公點了點頭,與田貂兒回宮,田恆雖想問一問伍封喂他吃了什麼,但見伍封怒氣未息,不敢說話,帶著田盤、恆善和田白回府去了。
眾人走盡,鮑興道:「龍伯,真的就這麼放了田氏?」伍封道:「今日若殺了田氏,齊國必然大亂,百姓又要生離死別,後果嚴重,便只好放他了。不過我已經有制服田恆之策,田恆無論如何,日後也不敢加害我們了。」楚月兒道:「剛剛小興兒殺的那人,說的好像是胡語,以前在田府也沒見過。」鮑興將那人屍首搬過身來,扯開外衣,見他裡面果然穿著胡人衣服,笑道:「這人真是胡人,怪不得說話十分古怪。」
府中下人收拾火場不提,伍封讓鮑興等人各自休息,自與楚月兒另覓它處再睡。
臨淄大小齊臣回府後哪裡睡得著,都是耽足了心,一大早到宮中來,偏齊平公又免了今日朝議,眾臣既不見國君,又不見伍封和田氏的人,不免府中宮門來回多次,打探消息。
午飯之後,伍封與楚月兒入宮之時,見眾齊臣都擁在宮門外守候。眾齊臣見伍封來到,都道:「龍伯來了。」伍封恍若無事,笑著與諸人一一打招呼,隨口道:「相國可曾來到?」眾齊臣道:「相國和大司馬早入宮去了。」
伍封點頭道:「甚好。」與楚月兒入宮去,他們身份不同,隨時皆可入宮,不待呼喚,不像眾臣要等開宮朝議或是國君呼喚。
伍封讓楚月兒到後宮去見田貂兒,代自己為昨晚之事謝罪,隨寺人到偏殿之上,見齊平公、田恆和田盤都在,田盤見了伍封,滿面慚色道:「龍伯,在下昨日回去已經弄清楚了,都是善阿盧這傢伙搗鬼,家父一時不察,才生出事來。」
伍封心道:「田恆趁我在前方時修葺我府第,設下陷阱,那是早就想到放火了,豈是一時不察?」此刻也懶得追究,隨口問道:「善阿盧現在何處?」田盤道:「昨晚已經被小興兒當場殺了。」伍封愕然道:「小興兒殺的那人是善阿盧?」田盤道:「是啊。就算小興兒不殺他,在下也會將他擒來交龍伯處置。」伍封不認識善阿盧,心忖此刻田氏犯不上再騙自己,那被殺的胡人必是善阿盧無疑,點頭道:「這真是巧了。」
伍封向齊平公陪罪道:「昨晚微臣一時氣憤,頗有失禮之處,國君請勿見怪。」齊平公道:「少年人火氣自然大些,也沒什麼,封兒也沒有失禮之處啊。」伍封道:「相國,昨晚在下火氣大了些,幸好君夫人苦勸,再加上少夫人聰明,竟牽來白兒來勸我,才使在下息了怒氣,否則在下就真的要闖禍了,得罪之處,請勿見怪。」田恆苦笑道:「本相得罪在先,龍伯無須這麼說,本相當真是無地自容。」
這時楚月兒和田貂兒也入殿來,伍封向田貂兒深施一禮,道:「君夫人,請饒過微臣昨晚失禮之罪。」田貂兒道:「龍伯說哪裡話來?貂兒要謝龍伯大度寬容才是真的。」
伍封在這裡嘮嘮叨叨一一陪罪,田恆頗有不耐,伍封見田恆嘴張了好幾次,卻沒有說話,心知他必是想問自己喂他藥丸之事,卻不敢問,暗暗好笑。故意道:「國君、君夫人,當年越國有個厲害人物名叫計然,好生了得,越王派他到吳國開了個落鳳閣打探軍情,與吳臣打得十分火熱。」
眾人見他忽地說起毫不相干的事,不知道他有何用意,齊平公道:「寡人曾聽妙兒說過,這人好像是董門中人吧?」伍封道:「這人是董悟的兒子,文武兼資,實是難得的人才,他不僅精通輿地,還善商營,最利害的本事便是研製毒物。」田盤隨口道:「這樣的人才的確少見。」
伍封道:「計然曾研製出一種毒物,名叫『歲斷』,月兒,這毒有何厲害之處?」楚月兒道:「『歲斷』是劇毒,一旦毒發,中毒者便腸斷而死。最怪異的便是此毒是一種定時發作之毒,每年發作一次,此毒無法化解,只能用藥物鎮住毒性。」伍封道:「這麼說來,凡中此毒者,須每年服一次鎮毒之葯?」楚月兒道:「正是。」伍封又問:「月兒,你是神醫東皋公的弟子,可會配製這鎮毒之葯?」楚月兒道:「這個月兒倒會,只是這鎮毒之葯甚難配製,一時間可配製不了。」
伍封笑道:「既然月兒會配製鎮毒之葯,這就好了,我也放心。」齊平公愕然道:「怎麼?封兒中了毒?」伍封笑道:「微臣沒中毒。計然死後,他的許多毒物落在落鳳閣一個叫條桑的女子手裡,此女被顏不疑殺了,越人收屍之時,找到了一顆『歲斷』。越王見月兒善研毒物,遂將這顆毒藥交給微臣,讓微臣給月兒去研究。微臣卻忘了這事,一直將毒物放在懷中。」
田恆顫聲道:「這顆叫甚麼『歲斷』的毒藥,莫非……」,伍封點頭道:「相國可猜對了,昨天在下本相覓顆寧神的藥丸給相國壓驚,一個不小心,竟將那塊『歲斷』誤喂相國服下了。唉,此葯之所以叫『歲斷』,便是一歲一斷腸之意。」
田貂兒和田盤大驚:「什麼?」田恆額上冒出冷汗來,伍封道:「好在此葯甚毒,月兒卻能配製鎮毒之葯,只是須費時而已。相國昨晚服了『歲斷』,明年此時方會毒發,大可以放心,有一年時間,月兒必能配製出鎮毒之葯來。」
眾人心下雪亮,知道伍封是用這方法迫使田恆不敢生出異念來,他若害死了伍封,便得不到鎮毒之葯,最多只能多活一年了。這「歲斷」之葯十分神奇,說出來難以相信,若只是伍封說,田恆未必能信,換了是楚月兒將藥效說出來,人都知道此女不會說謊,便知道這種「歲斷」毒藥的確實是要每年服一次鎮毒之葯。
齊平公此刻明白過來,道:「這事月兒可要著緊些。」楚月兒道:「月兒記得。」伍封道:「在下過幾日便要回萊夷,再去扶桑,長年在海外,月兒自要隨我去。不過田相放心,在下每年入冬之際,會使人向國君、君夫人貢獻海外佳品,到時讓人將鎮毒之葯送來,相國只須找國君取葯服下,便不虞毒發了。」
他這話的意思,就是說鎮毒之葯不會直接交給田氏,而是給齊平公,如此一來,齊平公對田恆便大有牽制,這田恆不僅不能讓伍封有所損傷,連齊平公也要儘力保護周全,否則便得不到鎮毒之葯,只能等毒發腸斷了。
齊平公暗贊伍封聰明,道:「相國乃國之柱石,齊國可少他不得,封兒可要準時送來。」田貂兒道:「是否能一次服數十顆,鎮住毒性數十年呢?」伍封搖頭道:「毒有時效,這鎮毒之葯服得再多,也只能保住一年,而且今年之葯,來年服之便無用,是以只好一年送一次,別無它法。」這便是他胡說八道了,田恆他們卻信以為真,無可奈何。
田盤道:「龍伯是守信之人,這個倒可以放心。」心想:「如此一來,父親便不會再打龍伯的主意,而龍伯也能放心到扶桑去,也未必是件壞事。」田貂兒也是這般念頭,她知道伍封一言幾鼎,說了每年會送解藥來,便一定少不了,這樣不僅使田伍兩家和睦相處,自己也不用耽心父親會加害夫君齊平公,自己夾在中間難以自處。田盤與田貂兒對視一眼,齊齊點頭。田恆長嘆一聲,只能接受這事。
齊平公心內甚喜,將群臣招進宮來,道:「昨晚封兒府上失火,已查明是相國新收的門客善阿盧所為,以致封兒與相國生出誤會,險些生亂,好在能合睦收場,善阿盧已經被鮑興殺了,這事就此揭過作罷。」群臣都知道昨晚的實情,心內雪亮,明白齊平公這麼說只是顧全田恆的面子而已,卻都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紛紛道:「原來如此,那善阿盧真是罪大惡極。」
數日之後,伍封向齊平公辭行,叮囑鮑琴鮑笛清白為官,忠於君事,率眾回到萊夷,將萊夷邑地的事交給外父公冶長、冉雍、高柴等人打理,自己和楚月兒帶著鮑興夫婦、石朗、石芸以及諸勇士乘著三艘余皇大舟回到扶桑。
伍封離開扶桑一年,扶桑之地在夢王姬和慶夫人打理下,諸事井井有條,大和之族在扶桑強盛無雙,遠在諸族之上,四方各族拱服。
這日田力的大舟運來許多醫士、良匠、兵器,運來的丁戶百姓自有伍封的官吏去安排,一人由舟上下來,伍封看時,竟然是被離,大喜道:「被離叔叔怎麼也來了?」被離笑道:「前月田力兄的大舟在朝鮮避風浪,我和法師去看望,聽田兄說起扶桑的事,法師讓我到扶桑來瞧瞧他的寶貝女婿和外孫。鄙王也送了許多禮物,命我攜來。」
被離在扶桑住了月余便要隨田力的大舟回朝鮮,慶夫人苦留不住,臨行時讓他與眾人相面。被離一一相過,至伍封和楚月兒時,搖頭笑道:「以往見二人頗有殺孳,眼下去是清逸脫俗,已入神品,日後如何,非我這凡夫俗子所能看到。扶桑人視你們為神,並非虛枉之說。」
兩年之後,伍封和楚月兒又率三艘余皇大舟前往夷洲,將西施接往扶桑。大舟行在海上,伍封與楚月兒和西施看著海上景色,只覺心境開闊,平靜安詳。他回頭看著二女,見一個純真無邪,一個風情萬種,心中大樂。
西施瞟了他一眼,笑道:「兄弟,一個人笑什麼?」伍封笑道:「我喚你姊姊尚可,你還喚我為兄弟,似乎不甚妥當吧?」楚月兒笑嘻嘻道:「正是,這稱呼大有不妥。」西施微眯著雙眼,眼中如同能滴出水來,嫣然道:「叫慣了,改口可不便。」
楚月兒道:「夫君,月兒忽想起件事來。」伍封問道:「想起何事?」楚月兒道:「當日田恆要將他一月大的女兒嫁你,你說曾決意不再娶,如今可是自毀誓言,那麼田恆那女兒你還娶不娶?」
鮑興在一旁樂道:「是啊,可不能便宜了田恆。要不我們大舟繞到齊國,將龍伯的未來夫人抱到扶桑去?」伍封咄了一聲,斥道:「混說什麼?田恆這女兒比夫余還小,成何樣子?」
楚月兒道:「還有一事。」伍封皺眉道:「又想起何事了?」楚月兒道:「你曾答應過月兒,說陪我在海里搭所屋室出來。」伍封笑道:「這個我沒忘記。眼下扶桑有娘親和王姬打理,我這個『大神』在不在可不大相干,我想帶些人在我們那座『朋來』島上建些石室,此島風景之佳,天下無雙,我們每年在島上住數月,必然快活無比,那海里的屋室我們便建在島下吧,名字我都想好了,海里那屋室便叫『龍宮』!」
公元前473年冬,伍封離開齊國,前往扶桑,從此不理中原政事。
鹿郢回越之後,稱夢見了越國先祖,授古越之印,乃另立越祖之廟,塑男女神像,越人只道所立的是越人祖先,卻不知道這來尊神像實為支離益和東郭子華的少年模樣。
次年鹿郢又大修東王公廟,重塑神像,那東王公像竟為伍封容貌,身旁兩個美貌女子,扶劍者為葉柔,投壺者為楚月兒。後來越滅於楚,楚人將東王公廟改為龍王廟,此後一千多年常常修葺,據說極有靈驗。元時毀。
伍封率三艘大舟往來扶桑、朋來、萊夷之間,少理俗務,一年大多時候都在海上和朋來島上,多有事迹傳頌於世,常有人在海上見到他與楚月兒,或行於空,或沒於水,或縱馬於仙島,以為神跡。後來齊越海邊漸興神仙學派,為諸子百家中一大流派,龍王之說始興,史稱「神仙家」,后入於道教學說。傳說中三艘余皇大舟也變成了蓬萊、方壺、瀛台三島。
秦滅六國時,沿海之民紛紛逃往海外,依伍封入扶桑之途,投往大和,這是史上華夏之民往扶桑的第一次大遷徙。秦始皇游東海,遇少男少女行於海水之上,乃派徐福攜童男童女往蓬萊仙山覓仙人求不死之葯,徐福由荷戈山(后稱和歌山)登扶桑,入大和,再未歸秦。
此後兩千餘年,多有人稱在海上見男女神仙,男極高大雄猛,女極美麗清純,或謂伍封楚月兒不死成仙,成海上之主,即後世所說的龍王,如此傳說,數千年芸芸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