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章 陪滕
一個女人幸福或者不幸福,從她舉手投足神態流露之中便可參透。
姚碧蘿雖然身著華服,卻掩不住神態凄涼。雖是珠圍翠繞卻蓋不住神采萎頓。
當真幸福嗎?卻也未必吧。
姚傾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便也作罷不提。只將她送到二門處,見她上了轎子往角門走去。
自轉身往沉魚閣去。
顧氏上一世之所以不能懷孕,是因為永寧侯所送宜蘭香內有極寒之物,短時間內熏用對身體尚且造不成影響。但若是日積月累,難免壞了身子。
姚傾最開始知道宜蘭香中隱藏的秘密時,懷疑過是永寧侯所做手腳。他也許是出於保護亡妻所留下的兩個兒子為目的,不願意看見兄弟相爭,才不願意顧氏生下男孩子。
但仔細想想,這動機荒唐的可笑。若當真如此,顧氏自打開始進門就不會有孩子。如何會生下那個夭折了的真正姚七小姐。而倘若永寧侯與顧氏並沒有夫妻恩情,他如何會冒著斷頭的危險,讓姚傾養在顧氏身邊。當得知顧氏又有身孕時,又怎麼會如此開心。以至於現在十分寵愛這個老萊子旭哥兒。
所以,一開始姚傾懷疑的方向就錯了。
對於永寧侯來說,不論是大殷氏留下的姚子珏和姚子瑜,還是顧氏生下的姚子旭都是他的親生骨肉。
虎毒不食子,何況是人。他怎麼可能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
真正害怕被威脅,又極力想要保護親人的,只有一個人。
——姚碧蘿。
當姚傾懷疑到她的時候,自己也不禁一愣。
即便是最近的距離,也不能看清一個人的心。這便是所謂的人心疏離。
可便是經歷過生死,看透過得失。對於太多東西都失望的姚傾。還是不願意相信。
她總要去試探試探,也許答案並不是她想的那樣。
然而今日姚碧蘿的反應,又叫她的心提了上來。
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如此輕易的辜負,是不是這世上只得疼愛的只有自己。
她嘆了一口氣,翻身躺下。
因姚傾有誥命在身,是正一品的尊正鎮國郡主,是以婚事是要皇帝和太後過問的。
太后常年禮佛,在五台山上多年不曾回宮,凡事一概不管。皇帝再三權衡之下,請兩個親家喝了一頓酒。也敲定了此時。
姚傾自此,便要在府中待嫁。
若是嫁給一般的親王做世子妃,榮耀有。但風頭自不能同皇子妃相提並論。可姚傾要嫁的是掌大齊整個東齊軍,虎符在握,權勢熏天的肅親王府。
姚傾本人,一時之間又成了眾人熱議與嫉妒的對象。流言蜚語四起,句句誅心。
初時聽聞傳言。姚傾興許還有些憤怒。可漸漸的卻也平靜下來。
能被人惦記著傳播謠言的人,總應該算是一個成功的人。因為有人注意你,有人羨慕你,有人嫉妒你。而這種種都說明你足夠優秀。
「郡主,這針腳不夠細密,綉出來的鳳凰便不夠逼真。」綉娘站在一旁。看著伏在繡花支架上,認真刺繡的姚傾。第三次開口糾正。
姚傾扯了帕子擦了擦額頭汗水,有些氣餒。將綉針插在錦緞上。索性攤開手。「今日便就這樣吧,眼睛酸痛的厲害。媽媽近日來也辛苦了,早些下去休息。明日一早再來。」
那綉娘欲言又止,見顧媽媽使了眼色,便唱了一聲喏退了下去。
坐在一旁喝茶的姚子瑜。放下手中汝窯三清蝦扣蓋小茶杯,踱步走到姚傾身邊。低頭細看綉了一半的嫁衣。「刺繡與練字最是能磨人心性的。若是心浮氣躁之時,怕是做不好。」
姚傾垂頭,最近她的確是有些心氣浮躁。
姚子瑜見她低頭不語,又道,「流言止於智者,我相信肅親王世子是個有智慧的人。他不會輕信謠傳種種。況且蒙古一行,你們總算是出生入死。共經生死的人,卻怎麼互不信任呢?」
對於別人的謠傳,姚傾並不在意。可不擔心賀伯卿的看法,是不大可能的。
此時被姚子瑜說中心事,難免有些羞赧。越發沉默垂頭。
姚子瑜掰正她的肩膀,迫使她與自己四目相對。「傾兒,待這嫁衣綉成。你便要鳳冠霞帔,坐上八抬大轎嫁為人婦。永寧侯府種種皆成過往,沒有父兄護佑,沒有母親愛護、姊妹幫扶。你要離開自己的親人,到另一個人的身邊同他的家人生活在一起。要以他為尊,要奉養他的父母,要照顧他的弟妹。從此什麼侯府嫡出小姐、御賜郡主都與你無關。你必須收斂自己所有的鋒芒,讓自己成為一個府邸的女主人,一個男人的妻子,眾多女人的主母,許多孩子的嫡母。你若委屈,只能自己承受。你若傷心,只能自己消化。兒時種種期盼,也許都不能成真。你必須適應,且只能適應。你會經歷更多的風雨,目睹更多的齷齪,面臨更多的算計。你害怕嗎?」
「怕。」姚傾點頭,前世種種豈不就如姚子瑜口中所述一般。離開自己的親人,從此單槍匹馬面對風雨。倘若丈夫能夠風雨同舟,尚且還能苦中作樂。可若夫妻不能同心呢?倘若足夠聰明,尚且能夠保住主母之位。若相反,不過凄涼收場。
便是百鍊成鋼,又有幾個人能夠真的不畏艱難。
人是群居性動物,離開了自幼依靠慣了的親人,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誰都會害怕。
姚子瑜目光柔軟,揉了揉姚傾的頭,嘆了一口氣。「可惜,我不能一世護你周全。」
姚傾自小與子瑜親厚,雖兄妹兩個長大后總是莫名其妙的彆扭。兄妹身份是假,可感情確是真的。
姚傾一時也心中難過,紅了眼眶卻強自笑道,「我有皇后姑母,國舅父親,還有世子兄長。便是肅親王府也不敢輕易欺負我的。況且三哥你忘了,肅親王側妃是我親姨母呀。」
姚子瑜抿唇而笑,便是擔憂又能如何,便是不舍又能如何。她到底是要走了。
明明那身份是假的,可偏就困住了他的真感情。
這樣毫無指望的愛著,不能讓人痛不欲生,可這樣隱隱的痛著,卻永遠不能停息。
直到姚子瑜入土為安那一日,姚傾仍不知他今日為何惆悵。
姚子瑜的許多不舍,最後都化成了胸口永遠不能說的秘密。
「對了,三哥。」姚傾忽而想起什麼來,吩咐了流蘇進屋去取東西。須臾片刻,便有一小摞疊的整整齊齊的小衣服、虎頭鞋、吉祥帽被送到姚子瑜手中。
姚子瑜接過來,略有疑惑的看向姚傾。
姚傾笑道,「三嫂子就要生了,我也不知是男孩女孩,便照著男孩女孩的樣子各做了兩套衣服和鞋襪等。家裡下人雖多,針線好的也不在少數,可這總是我的一番心意。你便就替我未來的侄兒收了吧。」
姚子瑜看著手中針腳整齊,做工細緻,面料高檔的衣服。心裡頭說不出的複雜。只得接了謝過,便就往外走。
姚傾滿心歡喜的送到門口,卻不曾見他眼底一絲悲涼。
後來安氏生下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可姚子瑜卻一直也沒有將姚傾做的那兩套衣服拿出來給她穿。而是自己默默的收了起來。每當思念泛濫時,便要拿出來瞧一瞧。便到了最後彌留之際,也不忘告訴兒子,要將那小衣裳拿來給他陪葬。
沒有人知道,那是當年姚傾做給姚子瑜長女的衣服。只以為是早逝的母親為夭折的二小姐做過的衣裳,而姚子瑜對亡妻和愛女情深意重,是以才如此放不開。
只有一直跟在他身邊的榮久知道這其中秘密,可老邁的他除了為姚子瑜一生毫無指望的偏執守候掬一把辛酸淚外,又能做什麼呢。
這都是后話。
且說姚傾待嫁閨中這些日子,不少人上門巴結。
最甚者便是四太太母女。
興許是自玉官一事之後,母女二人對姚傾的態度有所改變,也興許是因為姚傾就要嫁入肅親王府。總之母女兩個不是一般的熱情。
姚傾疲於應付,恨不能將她們母女兩個推出門去。且別說這是失了禮數的事情,就是姚傾本身不得罪人的性子也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於是也就只能任憑母女兩個在她耳邊呱噪。
老太太對於姚傾的婚事一直持不滿態度,自賜婚開始便一直沒有理睬姚傾。直到一日嫁到大姐夫家做了填房的姚碧芳帶著大姐姐留下的兩個孩子回娘家,姚傾才和老太太見了一面。
姚碧芳衣著華貴,大朵牡丹盛開的衣料襯得她眉眼嬌媚。顯見的婚後生活不錯。老太太見了兩個重孫自然是萬分歡喜,一時沒空搭理姚傾。
姚傾也樂得自在,一旁跟要隨自己陪滕的八小姐姚碧蓮咬耳朵。忽而聽見有人說到自己,一抬頭正瞧見姚碧芳紅艷嘴唇一張一合道,「如今七妹是要嫁入肅親王府的,這與做皇子妃全無差別。當年三姐嫁給二皇子選了兩個滕妾,七妹只帶一個八妹怎麼夠啊?」
八小姐她都不可能帶,何況別人?姚傾嘴角微揚笑的溫柔,可眼睛卻是冷冷的刺向姚碧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