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子不教,父之過
去往書房的一路,八歲小童兩手負背故作老成,努力擺出夫子才有的架勢。
「姐姐,你放心,我雖是第一次做夫子教人,但是比起私塾的夫子也不差!他們教過的東西我都會了!咳,其實要是你能去私塾,我也比較省心。可惜私塾有規定,像你年紀這麼大的女娃兒,人家不收啦。」
年紀大?
告她的狀,給她惹事,還插她刀。
闊嘴獸能耐啊。
「顧小四。」顧西棠挑眉,「你一定要好好教姐姐呀。」
「包在我身上!」顧小四挺起腰桿,小手拍上胸口雄心萬丈。
只是這種雄心萬丈只維持了一盞茶的功夫。
書房裡,姐弟兩人隔案而坐。
顧小四把寫了大字的紙張再次推到顧西棠面前,「……姐姐,這四個是什麼字?」
顧西棠單手撐腮,坐的歪歪斜斜,「牛頭馬面。」
「不是!我已經教你讀過十一遍了!這是『一』、『二』、『三』、『王』!」
「哦,一二三王。」
……
「這張呢?」
「面目全非。」
「這是木禾米術!」
……
「這張?」
「花開富貴。」
「一二三王!這是一二三王!」
顧小四絕望了。
……
顧西棠在書房消磨時間的時候,其他人也沒閑著。
大房二房各自聚在一塊,暗中議論。
東廂院小廳,小姜氏眉有憂色,坐立不安。
「老爺,棠兒雖然身子略有好轉,但是離大好也還遠著呢,婆婆怎麼這就急著要她學東西了?」
顧敬山相對淡定些,「母親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雖說嚴厲,也是為了棠兒好。先看著吧,要是棠兒真遭不住,我再找母親求求情。」
顧西嶺,「祖母定下的事情少有更改,再者,父親也不敢求情。」
被一語戳破,顧敬山面子有些掛不住,沉下臉喝道,「胡說!我怎麼就不敢求情了?說話做事一板一眼的,也不知道你到底像誰!」
顧西芙掩唇偷笑,被老父親視線掃過,忙正襟危坐,「爹,娘,我看妹妹醒來后性子頗為機靈,她只要認真學,定能讓祖母滿意,到時候也不需要我們擔心了。」
提到老夫人,小姜氏更擔心了,「棠兒那孩子也是,怎麼就敢當眾跟你們祖母頂嘴呢,唉!」
眾人不敢接話。
*
二房,顧敬川跟妻子李氏也湊在一塊有話說。
「大房本就孩子多,如今顧西棠也醒了,咱們舟兒日後豈不是更吃虧?」李氏絞著手帕,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
顧敬川品了口茶,渾不在意,「剛才在大堂倒是親親熱熱一口一個棠兒,眼下操的什麼心?棠兒醒了如何?大哥膝下雖有三個孩子,但是芙兒跟棠兒日後都是要嫁出去的,家產分不著。家裡有的咱舟兒跟西嶺各佔一半,虧不了。」
「這話說的,那姐妹倆出嫁不用備嫁妝?不還是得從我們舟兒口袋裡掏一份!」
「誰讓你肚子不爭氣?你要是能生,生個五六七八的,那以後你就能拿大頭了。」
李氏劈手奪下顧老二手裡茶杯,怒道,「你是嫌棄我來了?想納小是不是?!」
「誒!誒誒!說話就好好說,別動手啊!」
……
主院,花廳。
顧老爺子在雕花圈椅坐下,喉間癢意難忍,壓著嗓子咳了兩聲。
眼前即出現一隻茶盞,入手微溫。
就著茶盞喝了幾口,將那股癢意壓下去后,老爺子看向旁側神色淡淡的老婦人,嘆道,「棠兒剛醒來不久,人雖十六歲了,實則還是三歲性兒,諸事不懂,你莫要跟她計較。」
顧老夫人並未答話,轉向身邊僕婦,「曲蓮,你去查查是誰在三少小姐房前嚼舌根,教的她『女子無才便是德』!」
「是,老夫人。」僕婦曲蓮立即應聲退下。
等曲蓮走了,老爺子方又嘆了口氣,「咱們家人口簡單,下人攏共也就那麼三兩個,哪會有人特地去教棠兒這些。再者不過是件小事,你……」
「你也要惹我不快?」顧老夫人臉色冷下來。
「咳咳咳……」顧老爺子端起茶杯喝茶,茶杯蓋住半張臉。
窗外夕陽西斜,天際浮起大片晚霞,霞光緋麗。
轉眼已是傍晚。
書房裡斷斷續續仍有小童聲音傳將出來,只是聲音萎靡,有氣無力。
窗邊處,頭髮花白的老婦人站了已有些許時候,周身冷沉讓身後僕婦不敢直視。
咿呀——
書房門打開,老婦人邁步入內。
顧西棠坐在正對門的長案前,抬眸朝老婦人看去,嘴角一翹,「祖母,您怎麼來了?」
顧小四聞聲回望,一看到來人,委屈得差點眼淚掉下來,「祖母,三姐實在太笨了,怎麼都教不會!」
小嘴叭叭叭語速飛快,恨不能把滿腹心酸立即傾倒出來。
顧老夫人徑直走到顧西棠面前,眉頭鎖著冷色,「一下午的時間,你都在故意戲耍幼弟?」
顧小四嘴巴半張,獃獃的有些轉不過彎。
故意?戲耍?三姐又又欺負他?!
顧西棠笑得乖乖巧巧,微微歪了頭,「祖母誤會了,棠兒初初醒來腦子還混沌,這才學得慢了些。不過祖母放心,我會認真努力,再學上三兩月,這些總能學會的。」
「……」顧小四嘴巴全圓了,擺著小短手腦袋搖成撥浪鼓。
他不想教了!
給三姐當夫子,比教牛還難!
顧老夫人從僕婦手裡取過戒尺,冷冷瞧著顧西棠,「伸手!」
顧西棠視線從老婦人臉上移到戒尺,再移回老婦人不苟言笑的臉,嘴角抽了抽。
她料到老婦人會來查看,也知道她在門外站了很久,就是沒猜到老太太來就來了,居然還帶了傢伙什來。
這東西她認識,夫子打學生時用的。
把兩手藏到身後,顧西棠打商量,「祖母,我大病初癒,身子骨還弱著呢?」
「伸手!」
顧西棠把兩手捂得更緊了,嬉皮笑臉的。
渾然一副野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四目相對,對峙的氣氛在書房裡無聲無息蔓開。
深深看了顧西棠一眼,顧老夫人眼底閃過失望,「性情頑劣,不堪教化!」
「不肯聽教,是你之過。管教不了你,是我之過。」
話畢,老婦人手中戒尺高高舉起。
顧西棠眼眨也不眨,不閃不避,等著戒尺落下。
然下一瞬,顧西棠臉色微變。
那戒尺沒打在她身上,而是砸在了老婦人左手手心。
保養得宜的手,手心迅速紅腫。
事情的轉變讓人始料不及,就連顧西棠都恍了神。
啪,啪,啪。
接連三下脆響,老夫人下手毫不猶豫,手心已然浮出血痕。
「老夫人!」僕婦驚叫,忙想要上前阻止,被顧老夫人冷厲眼神攔下。
顧小四被眼前一幕驚呆了,等反應過來哇的一聲嚎哭,又驚又怕,「祖母,祖母,別打了,您要打就打小四兒,是我沒好好教三姐,是我不乖嗚嗚嗚!」
顧老夫人眉目不動,第四戒尺再次落下,被一隻纖瘦素手穩穩抓住,截在半空。
顧西棠凝著老婦人,似想看進她眼底深處,「祖母,這是緣何?」
「子不教,父之過。」顧老夫人臉色隱隱發白,鬢角冒出細細冷汗。
懲戒在自己身上,她也未留一分力。
她說,「我雖不是你父親,卻是一家之主。你不願受罰,我不勉強你。這過罰,便老身來受。」
眼前老婦,弱得顧西棠一隻手就能把她推開,動動手指便能將戒尺奪下。
只是她並沒有動手。
室內除了小童嗷嗷哭聲,一時靜默下來。
片刻后,顧西棠把老婦人紅腫的手壓下,復又把手心舉到老婦人面前。
「喏,我認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