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山風,刮個不停啊(3)

第八章 山風,刮個不停啊(3)

二十六

范少山和余來鎖商量,把高輝的農場場長給免了。余來鎖說:「人家場長當得好好的,咋就免啦?這不就露餡了嗎?咱說好的,給人家保密嘛。」范少山說:「媽的,便宜這小子了。」余來鎖說:「經過這件事兒,他會更加好好做人,好好乾事兒。」范少山說:「那十萬塊錢,俺已經籌集好了,儘快給楊老闆送過去。」余來鎖說:「這更不中了。你想啊,錢是高輝拿的,你送去算哪門子?人家會說,你不跟高輝說了嘛,用這筆錢賣飼料,咋又送回來啦?」范少山說:「明白了。」范少山去了農場,把錢交給了高輝,讓他馬上去進飼料。高輝感動得眼裡轉著淚耗兒,帶著人,開車走了。

高輝覺得,自己賭博帶來的恥辱,只能靠勞動去洗刷。他對白羊峪的忠誠,要靠勞動來體現,他對范少山和余來鎖的感恩,要靠勞動來表達。他向范少山請戰,到最艱苦的地方去,去開山樑,去修隧道。他安排好看守的員工,去了工地。在工地,高輝拼力砸著鋼釺。雖說有了炸藥,只能炸個大糙兒,細活兒還得鋼釺鐵鎚。高輝的胳膊都腫了。三天後,范少山說:「俺們理解了你。馬上回去,把開春農場的事兒安置好。」

高輝回來就對了,又來了幫鬧事兒的。一幫老頭老太太登場了,有的吹鬍子瞪眼,有的軟泡硬磨,有的打滾撒潑。這是幹啥?要地。村裡換屆,原村委會主任下去了,村書記也換了新的。有人提出,要將這片土地轉到村民手中,讓白羊峪和每個村民簽合同。啥意思?這片土地原來是廢棄的工廠,村集體的土地,范少山復耕后承包,都是和村委會簽的合同,這下要和每家每戶簽,是這意思嗎?不是,人家就是收回去。有的說,要搞房地產,有的說,要建發電廠。你這不胡來嗎?這白紙黑字的協議不管用啦?俺養牛的時候,你說是基本農田,這回你又要蓋房、發電,就不是基本農田啦?再說了,這片地,可透著白羊峪人的心血呀!這涵養土地,不得花錢啊?高輝壓不住陣腳,叫來了范少山。范少山拿著合同和他們解釋,口乾舌燥。不中,只得報警。警察來了,只能勸返。人們罵罵咧咧走了,范少山覺著這還沒算完,平地起風波,這裡面有事兒。他想找鎮書記徐勝利,徐書記調走了,當衛生局長了。新來的書記人家不了解情況,你又不認識,找了,估計也頂不大用。范少山決定先去大王莊了解情況。范少山在大王莊有個親戚,八竿子打不著的,早就不走了。晚上,他開車去了。對了,范少山又買了一輛汽車,平日放在獸醫站,下山辦事開著。在山上,他開摩托車。下了山,開汽車。車上拉著兩箱蘋果,去了。是傍黑兒,大白天的惹眼。進了表姐家,表姐不認識他。范少山認識。表姐臉上有胎記,好認。范少山說:「你不記得俺了?俺是白羊峪的范少山,你姥家不是白羊峪的嗎?前些年,你去姥家拜年,俺還見過你。」表姐說:「俺姥姥都死了十多年了,難得你還記著表姐。」總算拉近了。兩人說話。提到了那片地,表姐說:「這有啥奇怪的?人就是個利字。比如說,你想賣這張桌子,有人給八十,有人出一百,你看肯定賣給這個出一百的。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范少山說:「表姐,聽你這話兒,是有人出高價啦?」表姐說:「可不?」范少山說:「那也得有個先來後到啊?俺有合同啊,咱得講誠信,講法律吧?」表姐說:「如今這農村,就講錢,啥都不好使。你若是不搬一箱蘋果,你這表弟,俺也不認。」范少山這就尷尬了。他連忙說:「表姐,你若是喜歡吃,俺白羊峪有的是,下回俺多拉幾箱。」表姐說:「村上來過一個日本人,是他要出高價租那塊地。這不,村裡熱鬧了。」

了解了情況,范少山就得從根兒上刨,找大王莊的村書記。新書記姓許。人家開門見山,不避諱,那片地就是日本商人看上了。那你也不能一女嫁二夫啊?許支書說:「俺是書記,就得為村民爭利益。」范少山說:「可咱們簽了合同啦!你不能新官不理舊賬啊?」許支書說:「俺跟你說,如今是法治社會,村官辦事都得按照法律來。因為隨便拽出個村民都比你懂法。你不傷害他的利益,他不吱聲,你要動他一分錢,他就要跟你講法律。白羊峪和大王莊村集體簽了協議,合理合法。眼下,村民主張把那片地分了,算作承包地,家家有份兒,也沒毛病。俺諮詢過律師,合法。反正這片地是大王莊的,不是你白羊峪的吧?按照手續走,你要開墾這片地,就還得和農戶再簽一回。至於費用,你和農戶代表還得再協商。」范少山說:「村委會不就代表村民嗎?合同有公章啊?」許支書說:「現在當官的,誰敢壓制民意啊?何況人家也是合法的。眼下,村民就覺著日本人財大氣粗,一準兒出高價,比你窮白羊峪強。你要想重新得到這片地,就得出的錢比他高。」

這是哪門子道理?范少山把這事兒跟杏兒說了。杏兒馬上諮詢北京的律師朋友。杏兒回話說:「這事兒,不合情,但合法。解決辦法有,一是你手中的協議還是有效的,你和村委會的協議不廢除,日商也不能再和村民簽協議,因為一塊地,不能有兩份合同。二是和日商合作,就能降低土地承包費。」聽了杏兒的話,范少山的心裡頭有了底兒。你手裡頭攥著這份合同,你日本人就沒法種地,你種地,俺就和你打官司。可這樣一來,你也種不了地呀?日本人像貓守著魚盆,村民們做著發財夢,只能雙方都拖著,兩敗俱傷。眼看就開春了,不能等。范少山要會一會這位日本人。

日本人叫田中二喜,比范少山還年輕些。田中二喜是個大老闆,在承德有旅遊公司,還有一家食品廠,經營了好幾攤兒。在那裡,他種了大片土地,都是用日本方法,把「生地」,養護成「熟地」。這種方法,讓大片荒地變成了良田。他田中二喜就想用自己個的土地,種自己個的果實。這樣的果實,他放心。原來,公司都是從當地收購原料的。結果,原料大多不合格,比如,果品農藥殘留多,無機蔬菜冒名有機蔬菜,防不勝防。這樣一來,就影響了公司產品和聲譽。於是,田中就決定設立「自家菜園」。白羊峪一帶,與承德同屬於燕山山脈,他就在這一帶發展了幾塊「自留地」。縣招商局的官員帶他到大王莊考察時,村書記向他介紹村裡的大片土地,他都看不上眼。不是土質不中,就是元素不夠。當他看到了這片地,愣了。這塊地咋回事兒?用放牧方式修復土地,這是日本最傳統,而又是當今農業最先進的手段。這是誰做的?村書記就告訴他:「這兒原來是廢舊的廠區,沒人要。白羊峪就把它復耕了,還在上面放牛,也不知他們咋想的。」村書記告訴了他一個名字:范少山。人家檢測了土質,還差,但有潛力啊。再有半年就達標了。關鍵是,這個對手,有意思。大王莊的許支書也犯了琢磨。放著這麼多地你不要,非得要承包人家白羊峪簽了協議的土地,你啥意思?有病啊?這破地,還有潛力?田中說:「我出高價,志在必得。」

出高價承包一塊地,當然不是為了和對手爭個高下,人家田中二喜是商人,又不是搞政治的,可以不計成本。這塊土地有礦物質呢,有害元素可以消解,礦物質不會跑掉。當然,如果商場上能遇到一個對手,較量一下,有啥不好?田中這人,傲得很,誰也不服。尤其不服中國人,倆字:不服,四個字:就是不服。

范少山聯繫上了縣招商局,約田中二喜見面。地點在哪兒?白羊峪農場,也就是田中要爭的那塊土地。這厲害了,分明是以土地主人自居嘛。養牛場常有人來,有個餐廳,裡面裝修挺光鮮的,一定不土。眼下沒有養牛,沒有糞味兒,餐廳里有爐子,暖和。隔壁,就是廚房。余來鎖、高輝在做飯。在這兒請客,人家會來嗎?來了。陪同的是招商局一位副局長,范少山還請了大王莊的許支書。走進院子,田中二喜和范少山握手,目眺遠方,說:「我喜歡這裡,有家園的味道。」這話,這不挑戰嗎?范少山說:「那就好好感受,這位遠道而來的尊貴客人。」這話,又給拋回去了。針尖對麥芒,有點兒味道了。菜,都是白羊峪特產,酒,是沈老闆研製的金谷酒,飯,是金穀子小米飯。田中二喜坐得端正,夾菜幾乎是不貓腰的。范少山向田中敬酒,連干三杯。田中喜歡金谷酒,第一次喝到,連說好喝,范少山說:「這是用白羊峪的金穀子釀的。愛喝,走的時候,送你一箱。」田中說:「范先生,你為什麼選擇了這片土地?」范少山說:「為了心中的夢想。」田中問:「賺錢?」倆字吐得有點輕蔑。范少山說一笑:「也是,也不是。俺們白羊峪窮,需要錢,改善物質生活。但俺們有底線,有操守,有追求。」田中怔了怔:「種地還有底線,有操守,有追求?」范少山說:「對!俺們白羊峪種的糧食、蔬菜都是非外國種子、無公害的。」田中兩眼泛著懷疑的目光:「范先生,難道這裡有一片凈土嗎?你們中國農民不就見利忘義嗎?」這句話說完,滿屋子靜了。人們看看田中,看看范少山。招商局副局長打著哈哈敬酒,想化解尷尬局面,范少山擺了一下手,示意副局長停下,他站了起來,說:「田中先生,你可能遇到過那樣的農民,他們因自私傷害過你,但他們不能代表中國農民的形象。中國新時代的農民,他們播種莊稼,也播種夢想。他們收穫果實,也收穫希望。就像俺們白羊峪,不僅山野有一片凈土,每個人的心中也有一片凈土!」話音剛落,桌邊響起了一片掌聲。范少山又端起酒杯:「咱們共同敬田中先生一杯!歡迎田中先生有時間到白羊峪做客!」范少山這一招兒,漂亮!既對田中的話做了有力反駁,有不失禮節。田中說:「范少山,你這樣的農民,我佩服。」他端著酒杯,踱步到窗前,望著空曠的原野,地里,一群麻雀在啄食。他說:「明年秋天,我希望在這裡看到一片綠色,聞到瓜果飄香。」范少山說:「你一定要來,這兒迎接你的一定是一片金黃。金穀子的香味兒,會把你迷倒的。」田中說:「中國有句話,買賣不成仁義在。我喜歡。這次不管誰勝誰負,我都尊重你這個中國對手。冥冥中覺得,下次我們還有交手的機會。」范少山說得意味深長:「那就來日方長。」

燕山一帶,每個村裡都有經濟合作社,是農民自己的組織。田中二喜認為,這幫農民太鬧騰,合同不能一戶一簽,沒完沒了啊。他要和合作社簽。對!你范少山不是和村委會簽了嗎?俺和合作社簽。同時,啟動召開村民代表會,再廢除范少山手裡那份合同。難嗎?錢就是潤滑油,有了它,車輪嗖嗖往前跑。田中把合作社的幾個頭頭拉到了市裡的五星級大酒店,在那裡談。許支書是領導,當然要去。吃喝桑拿KTV,一陣子過後,簽了。比范少山簽訂的承包費,提高了百分之二十。田中就不必說了,人家是商人。你許書記就不夠意思了吧?口口聲聲兄弟,一有風吹草動一準告訴你。有你這麼辦事兒的嗎?在范少山不知不覺中,簽了。村委會大院貼了告示。大夥掰著指頭一算,比白羊峪給的錢,高出不老少,都挺滿意。接下來,許書記就召開了村民代表會,把和白羊峪簽的合同,廢了。范少山手裡的合同呢?還在范少山手裡,不過,沒用了,一張廢紙了。關鍵是,沒人告訴他,他連影子都不知道,因為北京律師告訴他,那張合同是有用的。他還等著開春大幹一場呢!沒想到,田中來了,直接把車開進了農場,找到范少山,談補償問題。范少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田中先生,啥補償啊?」田中說:「你看,你幫我們管理了這片土地,這兩年用牛羊糞便涵養得很好。我一定要補償你,你說個價吧。」范少山笑了:「俺的土地,俺涵養的,你還要給我補償?你是慈善家呀?」正說著,門咣地推開了。范少山在大王莊的表姐闖了進來,呼哧帶喘地說:「表弟,不好啦!這地讓小日本給包走啦!」表姐看到田中坐在那裡,又指指說,「就是他……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金谷銀山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金谷銀山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八章 山風,刮個不停啊(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