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好好的,做一個蘋果(1)

第九章 好好的,做一個蘋果(1)

二十九

在城裡,范少山家的生活費越來越高了。范明一周歲了,還沒斷奶。國產奶粉不敢吃,要吃進口的。還有倆孩子上學,要供養。要給保姆小蘭開工資。范少山在白羊峪乾的是公事兒。余來鎖也勸他包一塊土地,自己干,村民給他打工。他沒應。他過去也想過這事兒,可又一想,這樣做,就違背了自己的初心了,你來白羊峪是帶著鄉親們奔指望的,不是來發財的。眼下,你若是想著發財的事兒,那鄉親們誰信你呀?再說了,想發財,你就在北京賣菜了,回白羊峪幹啥?這樣下來,村民代表會通過,范少山和余來鎖一樣,每月領八百元工資。八百塊,能幹啥?這個家全憑杏兒操持。起初,白羊峪幹事兒,幾乎都是杏兒賣菜的錢,而今,雖說往裡搭得少了,可又多了明明、小雪、黑桃三張嘴呀!手頭,有點緊吧。杏兒得像上緊了的發條,鐘錶上的秒針一樣奔跑,不得不把生意做大,比別人多付辛苦。范少山啥時候回來賣菜幫她呢?范少山說:「快了。」快了,是多長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短,就是給你點兒指望。快了。這回回北京,范少山多待了幾天,幫著賣菜,看孩子。喂孩子進口奶粉的時候,范少山忽然問:「為啥要喂孩子進口奶粉?」杏兒說:「這還用問?安全營養唄!」范少山說:「對了!品質高,用著放心。」杏兒說:「你想說啥呀?」范少山說:「這讓俺想起了白羊峪的蘋果。」杏兒說:「三句話不離白羊峪。」范少山說:「是這樣,俺想啊,白羊峪蘋果為啥賣得不好,因為是大路貨,你這樣的蘋果,路邊小攤兒,有的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想當初,孫教授讓俺們搞特色蘋果,大夥都不聽,沒通過。眼下看,後悔了。」小蘭問:「叔,啥是特色蘋果啊?」范少山說:「簡單說,就是不打農藥的蘋果。」小蘭說:「我家鄉產蘋果,總是農藥灑個不停啊?」杏兒說:「若是有特色蘋果,我的生意就火了。不打農藥,白羊峪的鄉親們幹嗎?鄉親們不樂意,你就邁不過這道坎。你可是老說尊重民意的。」范少山說:「今年一定要把這個硬骨頭啃下來。民意是需要引導的。」這事兒,還是要聽聽孫教授的意見,聽說孫教授去了美國兒子家。那裡清靜,他在寫白羊峪的書稿呢!杏兒說:「我給教授發個郵

件吧!」

孫教授很快回了郵件。他說,他的那部書《鄉村中國:白羊峪》已經寫完,交出版社了。眼下,就等出版的消息了。他對不打農藥的蘋果,很支持。說就靠人工捉蟲子,沒啥好法子。他讓范少山大膽地試,大膽地闖。孫教授還說了自己的新鮮事兒。他在美國加入了婕斯會員,自己用著***,還發展了一批新會員。他告訴杏兒,人家都按老法子賣菜,你要想比他們賺錢,你就得用新法子。啥新法子?你先成為一個出色的消費商。就是說,自己是消費者同時還是銷售商。如今,已進入信息經濟時代,過去,產品利潤都被生產商流通商瓜分了,以後要實現一個環節,叫消費商。聯絡、組織和管理消費者,這環節也是勞動,應該有收益,消費商是誰?就是你杏兒啊。你本身消費這些產品,在推廣中才有說服力!這封電子郵件,給力啊!范少山和杏兒知道了一個新名詞,消費商。范少山說:「對了,白羊峪有金穀子,不打農藥的蘋果,就叫金蘋果。這金蘋果就先讓你杏兒消費。因為上回在電子商務上失利,人家已經有了偏見,咱們要暫且避開『利民匯』電子商務這個平台。就像孫教授說的婕斯***一樣,走一種訂單式的滾動消費。」杏兒高興地說:「那我們就說定了!」

范少山懷裡頭像揣著只小兔,那個興奮啊!第二天,就趕回了白羊峪。還是開會。還是為不打農藥的蘋果開會。這回,范少山打定主意,一準要把鄉親們的心思扭過來。范少山說:「大夥都知道,白羊峪的蘋果不好賣。不光是蘋果啊,梨子、桃子好賣嗎?」田新倉說:「知道。咱這果子長得砢磣,都跟余來鎖似的。」大夥都笑。余來鎖說:「你俊,你水靈,還不是沒人要。」范少山急了:「余來鎖,這兒開會呢!一會兒你再說!」田新倉和余來鎖都不吱聲了。范少山說:「俺接著說啊!剛才田新倉說了,長得砢磣。沒錯。就是蘋果的品相不好。但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還有啥?像咱們白羊峪這樣的蘋果,長得再好看,也賣不快。你們看到了,去布穀鎮趕集,滿大街都是啊!俺告訴大夥,一個好的蘋果,不僅看長相,還要看品質!就像一個姑娘,光心眼好,可長得像豬八戒他老姨,不中吧?田新倉看不上吧?可這姑娘長得像仙女,就是心地壞,害人,不中吧?來鎖大哥不要吧?」大夥都笑。田新倉說:「他不要介紹給俺,俺喜歡。」余來鎖說:「那是美女蛇,咬死你。」范少山說:「俺們都知道選媳婦,挑俊的,撿好的,俺們為啥就不能種出一個人見人愛的蘋果呢?這又回到了蘋果打不打農藥的事兒。俺問問大伙兒,打不打農藥誰說了算?」田新倉說:「大夥說了算唄!」范少山說:「錯!你說了不算,俺說了也不算。吃蘋果的人才說了算。誰能打動買蘋果的人,贏得買蘋果人的心,誰就能賺錢!」人們爭論一陣,「白腿兒」頭一個表態支持。「俺聽少山兄弟的!大夥想想,少山啥時候帶大夥走過窟窿橋?聽他的,沒錯。啥時候抓蟲子,一句話,俺一準到!」范少山為「白腿兒」鼓掌。李國芳說:「沒問題,俺和少山他爹都參加。」范德忠笑了。田新倉說:「敢情你們二老『神鵰俠侶』。最高的樹梢都夠得著,連梯子都不用帶。」范德忠說:「抓蟲子這事兒,俺倆只有一隻手,兩人頂半拉人。反正慢慢抓唄,不信蟲子抓不完。」田新倉說:「德忠大伯,日頭從西邊出來啦?以往少山哥說啥,你可是反對啥呀?」大夥都笑。范德忠說:「小子,人總是要進步的嘛!」爭來議去,大夥都舉手,一致通過不打農藥,給蘋果捉蟲子。范少山聽孫教授說過,這事兒若是有一戶不同意,也不成。必須在白羊峪形成一個獨特的生態系統。這邊,你捉蟲,那邊,打農藥。農藥飄來飄去,你這邊就白瞎了。

按照孫教授寄來的資料,頭一項,剪枝。這事兒,果農都知道。果樹很容易長枝條呀,密密麻麻的,這一年下來,能長得密不透風。這就壞了。最後連陽光都透不進去,果實咋能長好啊?這回剪枝,還有預防病蟲害的作用,你得把枯枝、病枝都剪掉。只有這樣,才能減少病蟲害。布穀鎮農技站的刁站長來了,聽說范少山要搞不打農藥的蘋果,挺新鮮。雖說頭一回聽說,但人家畢竟是農藝師,在剪枝方面還是一把好手。范少山請刁站長做指導,剪枝進展挺快的。今年,老天爺不高興,開春到如今,一個雨點都沒掉,蘋果樹的處境不妙了。前頭不是說白羊峪山清水秀嗎?又有山泉又有河流的?咋又乾旱啦?你乾旱缺水,屬於沒有生活條件,按照中央精神,就得把村子搬下去,不能死守。事實上,白羊峪跟前是有兩條河,也打過井。平常年景,靠天吃飯,日子過得去。可今年大旱啊!兩條河幹了,別說是給莊稼澆水了,就連人吃水也夠嗆了,村裡頭有口吃水井,水位低了,打不上水來了。過去的日子,白羊峪也不老是風調雨順,旱年頭不少。為這事兒,每家每戶都建了水窖。除了這,家家戶戶房檐下,都裝了排水管兒,用半劈兒的竹管做的。這水從房檐流下來,通過竹管再流進水缸。今年,這老設備派上了用場,雖說水不好喝,可燒水做飯都中。白羊峪人,渴不著了。可果樹沒有水吃啊!咋辦?你只能眼睜睜看著果樹低頭,樹葉打蔫兒。越是天旱,日頭越大,越毒,照得你頭昏眼花。范少山躺在蘋果園裡,樹杈的影子,落在他臉上,身上。他眯著眼睛,想事兒。他看見了跟前有處高岡,是不是在那裡建個蓄水池,蓄滿水,就可以澆灌果樹了。一想,不中。蓄水池你也得靠下雨儲滿啊。眼下關鍵是不下雨。你就算建了蓄水池,下了雨,還要鋪設管道,幾個月下來,果樹等得及嗎?

范少山拿著手機,天天看天氣預報。晴、晴、晴……暴雨?對了,大後天,有暴雨!老天爺你啥意思?存心耍俺們白羊峪呀?要麼就讓你渴死,要麼就把你灌死,有權任性啊?下雨,對果樹是好事兒,倒是能緩解旱情了,可就怕雨太大,引發洪災。這下,范少山坐不住了,馬上找余來鎖,商量對策。特別是靠北邊的低洼地段的人家,都要搬出來,到地勢較高的小學校去,暫且安身。等暴雨過後,再搬回去。駐村工作隊的小李也跑來了,帶來了鎮上的通知,預防洪災。雨來了,不像是暴雨,像是中到大雨,下的時間有點長。洪水沒下來,倒是有幾家的房子塌了,由於人們躲到了小學校,都沒傷著。雨停了,范少山、余來鎖帶著鄉親們搶修房子,范德忠和國芳也都加入了。有一家房頂過高,找不到梯子,沒胳膊的國芳往地上一蹲,德忠雙腳踩著她的肩膀,上了房頂,用一隻手加固瓦片。地面拋上來瓦片,被范德忠一片片接住,就跟玩雜耍一樣。泥灰、瓦刀,也是有人拋上來的。他用瓦刀鏟起泥灰,把塊塊瓦重新掛好,熟練,洒脫。當初進城打工,人家可是靠耍瓦刀賺

錢的。

這場雨,下透了。地里滋潤了,村裡的吃水井,水位上來了。家家戶戶的儲水罐,也滿了。眼瞅著,蘋果也快開花了,得趕緊捉蟲啊!要不蟲子把花吃了,還咋結果啊?這可一愣神兒的空兒,蟲子就把葉子啃了個千瘡百孔。若是這時候,給果樹灑上波爾多液,蟲子差不多能死個精光。可不能啊!不是定好的捉蟲子嗎?范少山一聲令下,全村捉蟲。范少山膽小,從小怕毛毛蟲。可主意是你出的,你不帶頭誰帶頭啊?他戴了手套,把毛毛蟲捏得都是綠汁,毛線手套都濕了,范少山噁心,乾嘔。余來鎖笑:「你的膽兒呢?當年你敢用獵槍轟掉俺的耳朵,原來你連毛毛蟲都怕啊?」范少山說:「可不?你還不知道俺?天生膽小。當年不是玩兒槍走火了嘛,要不你借俺十個膽兒也不敢啊?」余來鎖說:「俺跟你說啊,你怕毛毛蟲,就是小時候,心裡頭有陰影了。」范少山說:「可不?記得小時候,在一棵大樹下睡著了,醒來后,毛毛蟲爬了俺一身,嚇了個半死。」田新倉走過來,說:「這好辦。有個法子,專治毛毛蟲恐懼症。」范少山說:「啥法子?」田新倉從樹上隨便逮了只毛毛蟲,放進嘴裡,吧唧吧唧嚼了,咽了。范少山看呆了。田新倉說:「這叫以毒攻毒,你嚇俺,俺就吃了你。」田新倉又吧唧吧唧嘴:「就是酸點兒。」范少山哇地吐了出來。

一連十來天,人們在蘋果地里捉蟲子。就像鑿山洞,人們過上了集體生活。捉蟲子,累了,中間歇一會兒,都聚攏過來。田新倉抱著吉他哼一段,「白腿兒」唱一曲,余來鎖朗誦一首詩。十幾分鐘過去了,人們也解乏了,再干。泰奶奶從棺材里爬出來后,身板好了,和歐陽老師帶著孩子過來了。幹啥,教孩子們寫作文,《記一次愉快的勞動》,讓孩子們觀察生活。膽大的孩子們,乾脆去捉蟲子了。歐陽老師是農大畢業的,知道捉蟲子的意義,擼了袖子,和鄉親們一塊干。田新倉看歐陽老師過來了,心裡頭捨不得,就讓她在一邊待著,自己個在樹上捏蟲子,捏得蟲子撲撲冒綠漿兒。歐陽老師掏出手機,拍照,又豎起大拇指,點贊。田新倉激動了,爬上樹梢,捉蟲子。很快,一棵樹就一掃光了。歐陽老師發了微信朋友圈,誇田新倉是白羊峪捉蟲能手。朋友圈一個勁兒點贊,還給他起名「蟲蟲剋星。」歐陽老師是和全村有手機的都加了微信的,對田新倉,大夥都點贊。田新倉高興,下班了,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唱了一首《毛毛蟲之歌》。毛毛蟲,毛毛蟲,你吃光了俺的蘋果樹,你是蟲,你是蟲,你讓俺們不消停,為了長出金蘋果,俺一定把你消滅盡……詞兒是他信口編的,順口溜兒,曲兒也是他胡編的,有點意思。歐陽老師給錄了視頻,髮網上了。一旁的「白腿兒」也說好聽。「白腿兒」這一說,余來鎖踢倒了醋瓶子,說:「哼哼唧唧的,這啥玩意兒啊,一點兒藝術性都沒有。比詩歌,差了不止十個檔次。」田新倉聽說了余來鎖夜裡到「白腿兒」家朗誦詩的事兒,說:「你的詩歌寫得再好,可沒人聽啊?」余來鎖氣得呼呼喘氣,加快腳步,走了。

這一天,整個世界都靜了,蟲子真的捉乾淨了。真的乾淨啦?乾淨了。蘋果園,一個蟲子都沒有了。不會吧?就這麼簡單?咋會呢?人們剛喘口氣,第二撥毛毛蟲出場了,人家前赴後繼了,人家要自殺式襲擊蘋果樹了。這一撥,來得更兇猛,一層一層地往上糊。眼看著葉子都啃光了,連個花瓣的影子都沒有。范少山心裡說:「俺這是朝著地獄奔跑啊!」范少山發現有不少鳥在吃蟲子,就想去捉鳥,放在樹林里,讓鳥去捉蟲子。怎麼捉鳥?用網粘。田新倉去了樹林里,放了網。一下逮回來百八十隻,撒在了果林里。別說,真管用,蘋果上蠕動的蟲子,很快就被鳥給吞了。尺蟎這種蟲子,善於偽裝,能矇騙人們眼睛,但人家鳥是幹啥吃的?能瞞得了它?上去就是一口。鳥吃飽了,會老老實實待在原地嗎?人家只喜歡這裡的美食,就跟人下飯店一樣。吃飽喝足,人家得回家。范少山把網拉在了樹林里,這回又去取鳥,鳥沒逮著,讓人給逮了。咋回事兒?人家森林公安的一次巡查,偶然發現白羊峪林子里有人放了捕鳥網,上面好幾十隻鳥正在撲騰呢!這是非法經營野生鳥類啊!警察就埋伏在周圍,等著有人來抓鳥。來了,嘴裡哼著歌,提溜著兩個大籠子,籠子隨著歌聲一擺一擺的,《縴夫的愛》。到了網的近前,放下籠子,嘴裡還念叨著:「小寶貝們,讓你們久等了,俺老田解救你們來了。」伸手就去抓粘在網上的鳥。這當口兒,警察沖了出來,田新倉被抓了。

這邊范少山、余來鎖,左等右等,見不到田新倉人影兒。蟲子不等鳥,已經對著樹葉發起總攻了。余來鎖說:「這小子也忒不靠譜了,抓個鳥抓哪兒去了?不會是讓鳥給抓跑了吧?」不能等,組織人繼續捉蟲。這時候,范少山就接到了公安局的電話。電話里說,你們村的田新倉已經在這兒了。讓他也過去,了解一下情況。范少山一聽,傻了。抓個鳥,出事兒了。田新倉讓森林公安抓走了。范少山膽小了,怕田新倉出事兒。余來鎖說:「別著急,販賣野生鳥犯法。咱販賣了嗎?咱是請人家吃喝啊?吃飽喝足,給你自由啊!」范少山說:「別忘了,你可是把人家給綁來的。」余來鎖也嚇了一跳:「不會是綁架罪吧?」這森林公安在縣城呢!兩人下山,范少山開車,拉著余來鎖就往縣城跑。警察向范少山了解情況。因為田新倉告訴警察,這事兒是范少山讓他乾的。范少山就把生產不打農藥蘋果的事兒說了。范少山說:「俺們就是想借鳥兒使使,並沒有傷害鳥兒。下回,俺們連驚動也不想驚動它老人家了。」余來鎖說:「警察同志,俺們白羊峪有愛鳥的傳統,這回也是逼不得已。俺們一定要汲取教訓,改邪歸正,把愛鳥護鳥的優良傳統發揚光大。」警察了解清楚了,人家捕鳥不是為了賣錢,也不是為了自己吃,而是讓鳥們去吃蟲子。這樣的緣由,警察還是頭一回聽說。警察訓了一通,三人一塊回來了。一路上,田新倉哭哭啼啼,說自己個為了白羊峪的金蘋果,都讓警察戴上手銬了,天大的委屈啊!起碼給俺發個獎吧?到了布穀鎮,范少山在大飯店給田新倉壓驚,端起酒杯,啃著雞腿。田新倉說:「俺光榮,俺自豪!為了白羊峪大業,就是蹲個三年五載,俺連眼皮都不帶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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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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