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手心手背都有情啊(1)
四十九
杏兒在北京昌平,撤了菜攤兒,專門做電商。從過去的一家寫字樓,搬到一處底商。門楣牌匾的一邊,是范少山一手捧著金谷穗,一手拿著金蘋果的照片。村委會換屆,范少山當了村主任。杏兒就要少山當代言人。照片上寫著:「范少山,白羊峪村長。金穀子的發現者,金蘋果的培育者。」照片上的范少山挺光鮮,牙齒跟白玉似的,不光白,一顆一顆地排著,密實。可現實中,范少山有點兒邋遢。有時候忙起來,臉都顧不上洗。前年因為金蘋果的事兒,為護著杏兒,和藏獒幹了一仗,他的一顆門牙,走失了。他許過願,永不腐爛的蘋果在白羊峪成功了,就把那顆牙鑲好。如今,兩年過去了,他的牙還豁著。這哪兒像個三十幾歲年輕人啊?還好,這回電子商務新址開業,范少山早來兩天,把牙鑲上了。買了身西服,又去理髮店捯飭捯飭。一出來,煥然一新了。在開業儀式上,范少山向各位來賓講了話。他說:「俺們白羊峪,每一個金蘋果都有故事,每一粒金穀子都是傳奇,每一段長城都浸滿了歷史,每一張笑臉都書寫著奇迹。俺們白羊峪,如今是旅遊村了。歡迎各位到白羊峪做客,好山好水好鄉親,等著你們啊!說到白羊峪的農產品,我在這裡就說一句話,白羊峪的農民幹啥?種地!俺們只種純天然、無公害、非外國種子的!只種綠色食品認證的!別的,俺們沒興趣!」這話說的,多大氣啊!來賓都鼓掌。
在人群中,范少山看到了遲春英。這當口兒,遲春英走到話筒前,她要說啥?議程里沒有啊?遲春英說:「今天是范少山村長的生日,我想,杏兒一定準備了蛋糕,請大家一起吃!」你看,遲春英這心思,她記著范少山的生日呢,故意當眾說出來,給杏兒挖個坑兒。你若是不記得范少山的生日,你就尷尬了;你若是記得范少山的生日,我就搶先了。范少山還蒙在鼓裡呢,他忙得生日都忘了。他想,你遲春英不是咸吃蘿蔔淡操心嗎?你來這一出幹啥?這可咋好啊?若是杏兒也忘了,沒有準備蛋糕咋辦?連個台階下的都沒有。他一想,有話了:「謝謝各位,俺過的是陽曆生日,早在前幾天,就在白羊峪過了。當時我的愛人閆杏兒給我買了蛋糕。」就在這時候,杏兒推著蛋糕出來了,她說:「老公,陽曆生日過完了,今天是陰曆生日。給你過兩回,雙喜臨門好不好?」大家都鼓掌。接下來,就吃蛋糕了。倒也沒看出遲春英有打臉的感覺,人家沖著話筒說一句:「祝少山生日快樂。」就過去吃蛋糕了。原來還說少山村長,這會兒就改成少山了。這叫給自己個拿回了一程。儀式結束了,在公司總經理辦公室,就杏兒和范少山兩人。杏兒說:「不簡單啊,人家還記著你的生日呢!」范少山說:「別多心。俺沒記著她的生日不就結了?」杏兒說:「開個玩笑嘛,看你認真的。沒想到,你越來越智慧了,會救場了。」范少山說:「沒想到,你越來越包容了,脾氣也綿多了。」杏兒說:「可不,你說這個遲春英多討厭啊!要擱在過去,當場不撕她,散場也不饒她。現在的我,壓得住火了。想想也挺好,人家還真的以為我給你過了兩個生日呢!顯得恩愛。」兩人都笑了。兩人正說笑著,有人敲門,杏兒還以為是工作人員,說了聲:「請進。」有人推門進來了,是遲春英。杏兒說:「原來是大姐啊,坐坐坐。蛋糕好吃嗎?你看,你記著人家的生日,人家可不一定記著你的生日啊。剛才我問了,他說不知道。」遲春英一笑:「馬玉剛記得就好。」范少山一聽這話,起身想走,被遲春英叫住了:「少山,你倆都在。我來是想跟你們說說小雪的事兒。」對了,小雪和黑桃姐妹花已經升入了昌平第三中學,兩人住宿,成績不錯。遲春英說:「我想讓小雪轉學,上王府國際學校。在國內讀了初中,讀高中,然後讓她直接去美國。老馬答應了,學費他出。」杏兒說:「這不行,小雪和黑桃就像親姐妹,你不能把她倆分開。」范少山說:「說得對。小雪是你的閨女,也是我的閨女,黑桃更是我的閨女,你想拆散她倆,合適嗎?」遲春英說:「我也不想拆散她倆,可更想讓小雪接受最好的教育。在貴族學校,一個學生,一年的學費就是十五萬。公司要是我當家,我就給黑桃出了,也無所謂。對了,少山,你又賣金穀子,又賣金蘋果的,這些錢應該拿得出來吧?」范少山說:「俺們白羊峪走的是集體化道路,錢是大夥的。這筆錢俺拿不出來。依俺的心思,小雪還小,就別讓她上貴族學校了,讓她在普通學校,多接觸些普通家庭的孩子,多吃點苦,有好處。等她大學畢業了,那時候也長大了,翅膀也硬了,她願意去美國,去德國,俺沒意見。」杏兒說:「你先聽聽小雪的意見吧!」
過了兩天,雙休日。黑桃被范少山接回了家,小雪卻被遲春英接走了。想著小雪有可能答應去貴族學校,這樣的話就和黑桃分開了,兩口子不說話,一個勁兒給黑桃碗里夾菜。黑桃冰雪聰明,說:「爸,媽,你們心裡有事兒吧?」范少山說:「沒事兒,沒事兒。這不正想著……對了,你還沒去過你姥爺姥姥家呢,等放了寒假,咱全家去貴州,看風景,唱山歌。好不好?」黑桃樂得直跳:「太好了,我早就想去看姥爺姥姥了。」可黑桃看到杏兒正愣神兒,問:「媽,我爸說的好像不是這事兒啊?」杏兒說:「是這事兒,是這事兒。到時候,媽帶著你、小雪、范明,還有你爸,一起去貴州。」范少山唉了聲:「就怕到時候小雪不去嘍。」范少山說禿嚕了,杏兒瞪了范少山一眼。黑桃說:「爸,媽,你們有啥事兒瞞著我啊?」范少山說:「桃兒啊,你也長大了,越來越懂事兒了。有些事兒,要面對。小雪呢,有可能轉學,離開你……」只見黑桃眼裡大顆大顆的淚珠滴到了碗里,她把筷子一放,跑進了屋子,關上了房門。杏兒對范少山說:「都怪你。」范少山說:「俺琢磨著,小雪不會答應。萬一呢?那是親媽呀!先給黑桃打個防疫針。」
敲門。杏兒跑去開門,門外站著小雪、遲春英。小雪叫了一聲媽,遲疑了一下,進了屋。遲春英也遲疑了一下,轉身走了。杏兒關上門。這當口兒,小雪已經進了和黑桃同住的房間,關上了門。范少山走過來,守在門旁,聽著。只聽小雪說:「姐,我不走,我不走。這麼大的姐姐了,還哭鼻子,我給你擦擦……」黑桃說:「不用不用……誰哭鼻子啦?人家是風淚眼。」小雪說:「這屋子哪有風啊,又沒窗子。」黑桃說:「就是風淚眼嘛!」范少山捂著嘴樂,悄悄離開了。
孫教授回來了。他的書《鄉村中國·白羊峪》出版了,在北京的圖書節上舉辦了首發式,請了好多專家、學者。白羊峪的范老井、范德忠、李國芳、范少山、杏兒、余來鎖、「白腿兒」都來了,被主辦方安排在了大飯店,照顧得周到啊!這些人都是書中的人物。孫教授遺憾,泰奶奶沒能等到這部書的出版,他在書中為泰奶奶著了好多筆墨呢!會上,孫教授說了許多感慨的話。他說,白羊峪就是中國農村的縮影,就是中國農村變革的見證。白羊峪農民,是我最尊敬的中國農民!孫教授向范老井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孫教授和一些專家、學者去了白羊峪。看了白羊峪的變化,孫教授連連點頭。後來,他問起了歐陽春蘭的情況。范少山如實說了。自打白羊峪小學解散后,歐陽老師就跟一見鍾情的莫說闖天涯去了。聽聽,還有這麼浪漫的嗎?可好景不長,沒幾個月,兩人分手了。她是從西藏隻身回來的。啥原因,人家沒說。這些個,范少山咋知道的?人家和歐陽有微信,范少山能看到,但從沒和她聊過天,范少山不想打擾她。微信朋友圈就像一扇窗子,你能看見對方在哪兒,在幹啥,還能體味對方的心路歷程。孫教授說:「這孩子就像一隻鷹,她就想自由地飛。我想,終歸她還是要回到農業上,那才是她的本分。有機會,你幫幫她。」范少山深深點頭。孫教授和專家走了。每人兩個金蘋果,二斤金穀子小米。專家們啥禮物沒見過?就這兩樣沒見過,這些老學究,高興得像個孩子。
一轉眼,天兒就涼了。西北風下來了,颼颼地刮。人這物種,熱了不中,冷了也不是。一到冬天,都扛不住,出門得穿棉的皮的,進屋得有暖氣爐火。對了,睡覺還得插電褥子。電褥子上面有開關,睡前打開,醒了,你得關了。青蛙都上六年級了,嫌屋子冷。爺爺餘慶余總是把煤面和成泥,將火封上,省煤呀!省煤不就是省錢嗎!青蛙偷偷買了個電褥子,睡覺就插上。這事兒要是讓餘慶余知道了,那還了得?電費比煤還貴呢!這天青蛙起晚了,著急趕校車,一起炕,揣了一個饃,跑了。另一間屋子的餘慶余吃完飯,也出了門。眼下,蘋果收了,果園也沒活兒了。可餘慶余每天都去看看,和果樹說說話。他心疼果樹在寒風裡站著。這不,家裡沒人了,電褥子還開著,冒煙了。先是被子著了,後來就燒傢具。玻璃炸了,火苗從窗子躥出來了。這隔壁余來鎖家也沒人,余來鎖去了村委會,「白腿兒」在飯店呢!還是費來運頭一個見了,趕緊大喊救火,村民們都來了,潑水,潑水,還是潑水。范少山來了,要衝進去搶點東西,轟的一聲,房頂塌了。火滅了,屋裡的東西一點兒沒剩。幸好發現得早,要不隔壁余來鎖家也得連上,損失可就大了。餘慶余得到信兒趕來,一下躺倒在地,癱了,連氣都沒了。余來鎖掐人中,餘慶余醒了頭一句就是:「錢、錢、錢……俺的錢啊!」原來,餘慶余口挪肚攢,一萬多塊不存銀行,信不過,把俺的錢花了咋辦?還是放在家裡踏實。放哪啦?柜子底下。范少山、余來鎖就從柜子的木炭里扒拉,連張紙片都沒有。你想,連柜子都沒了,鈔票還能有嗎?聽了這信兒,餘慶余哇的一聲哭出來:「老天爺呀,俺餘慶余沒坑過誰,沒害過誰。你為啥不開眼啊!是誰缺了八輩子德的放火燒俺家呀!東西沒了,錢也沒了,俺的一萬多塊呀!都化成灰了。這可是往死里坑俺呀!」這就奇了,火從哪兒來呢?誰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報警了。警察來了,原凶找到了,電褥子。餘慶余說:「是誰拿著電褥子到俺家放火的?」這話問的,人家這要燒你家,還用拿電褥子?餘慶餘明白了,電褥子是孫子買的。餘慶餘一跺腳:「這個孽種!俺饒不了他!」青蛙在學校呢,被叫回來了。一看房子燒沒了,嚇得直哭。餘慶余抄起扁擔,要掄,被人攔下了。警察問電褥子的來歷,青蛙說從集上買的。警察問他有沒有發票,青蛙搖頭。問他還記不記得賣家。青蛙想了想,又搖頭:「人太多,忘了。」警察說:「火是電褥子沒關引起的。我們懷疑電褥子是三無產品。若是有發票,我們可以追究他的責任。若是認識賣家,我們可以讓工商部門查他,拿到證據。這樣吧,明天布穀鎮大集,你帶我們警察去找一找。」轉天,去了,集市上,賣電褥子的上百家呢,青蛙看著哪個都像,看著哪個都不像。完了。
范少山寬慰餘慶余,只要人沒事兒,就是沒事兒。房子燒了,咱們再建,傢具沒了,咱再買。村兩委絕對保障你和青蛙吃得飽,睡得安。餘慶余說:「俺那一萬多塊還能補上不?」范少山說:「誰讓你把存款放在家裡啦?補不上。」餘慶余又一陣捶胸頓足。范少山把餘慶余和青蛙先安頓在自己的房子里,跟著范家吃飯。捐款,余來鎖、范少山掏了兩千,黨員們一千,田新倉不是黨員,也掏了五百元。鄉親都伸了手,三百的,二百的,一百的,五十的。反正家家戶戶都捐了。這樣一合計,兩萬多了。餘慶余樂了,錢回來了,還有富餘。范少山說:「這錢你買傢具和鍋碗瓢盆吧!國家扶貧有危房改造資金,不足的村裡補,幫你把房子建起來。」這時候,范少山想起一件事,去年幫扶幹部小李動員各家各戶入家庭財產保險,沒有多少人家入,餘慶余就更不掏錢了。他跟小李說:「俺家石頭房子,地震都倒不了,保啥保?那不是花冤枉錢嗎?」現在想來,扶貧得跟著保險捆綁在一塊。你剛摘了貧困帽子,一場意外,又戴上了。你還沒摘貧困帽子,一場意外,又戴上一頂。沉了,壓得慌。他和余來鎖一商量,村集體出錢,給全村每家都辦上家庭財產保險,多加一道保險繩。餘慶余的房子修繕一新,也拉來了新傢具。村裡人都送禮物,有送糧食的,有送雞蛋的,有送衣服的……田新倉也送了一件東西,餘慶余樂呵呵打開一看,電褥子,當場暈了過去。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范少山這個農民,從鄉村到城市,從城市到鄉村,循環往複,不停不歇。他還是正經八百的農民嗎?白羊峪正經八百的農民是范老井和他的上輩人,種地、打獵。到了范德忠這一輩,為了養家糊口,還是去城裡打工的,農忙的時候,再回來。到了范少山、高輝這一輩,他們在城裡漂著漂著,就找到了港灣,他們在城裡有了房子,老婆有事兒做,孩子有學上。但他們在農村,還有家人,還有房子,還有土地。他們就像渤海灣里的梭魚,生活在沿海靠近河流的地方,「兩合水」生存,既能喝海水,又能喝淡水。看似超脫,但他們穿梭的背影疲憊又無奈呀!范少山,你苦巴苦業,為啥要留住白羊峪呢?想著想著,范少山流淚了。他對自己個說:「俺留住了白羊峪,就是留住了鄉愁啊!」余來鎖說:「好詩好詩!留住了白羊峪,就是留住了鄉愁。這句詩就給俺的詩集作序了!」
那隻瘸腿老狼還在,還是躲在黑羊峪的空房間里。有時拉著一條腿出來繞繞,晒晒日頭。屋子裡風吹不著,雨淋不著,比林子里不賴。主要是就它這身子骨,基本上也就告別林子了。住在房子里,吃啥?有人送,過去范少山開著摩托車,隔三岔五地丟幾隻雞、家兔啥的,後來,范老井也想起來,就去幾回,斷了不拿些吃食,念叨兩句,就走。念叨啥呢?俺把你的家人害了,俺養你老,給你送終。一報還一報啊!這天,丟下一塊豬肉,又念叨兩句,養你老,給你送終,走了。沒想到,老狼一瘸一拐地跟了出來,就跟在他身後。范老井轉過身說:「到俺家吧,吃住都方便,給你養老送終。」老狼就緊趕慢趕幾步,和范老井並排走在了一塊。一人,一狼,一個拄著拐杖,一個拉著一條後腿,走在山路上。
范老井帶著狼回了白羊峪。人們驚著了。銀杏樹下還有一幫遊客呢!嚇得嗷嗷叫,跑著還不忘拍視頻。范老井說:「大家不要慌,這隻狼不傷人!它是俺的老夥計,俺要把它帶回家,養著。」一聽這話,不怕了,還湊過來和狼玩自拍。狼也溫順,低眉順眼的。它都抓不住一隻雞了,只能吃割下來的肉,還咋傷人啊?逗留一會兒,就和狼進了村。這老爺子,莫非瘋啦?咋就帶著狼進了村子啦?街上的人亂跑,進了家的就關門。范老井說:「不怕不怕,狼不傷人。」狼不傷人,兔子傷人啊?誰信啊?不一會兒,范老井就把狼帶進了自家院子。院子里有個窩棚,過去養過狗,狼一下鑽了進去,躺下了。范老井說:「你先歇著。開飯的時候,俺給你送來。」范老井就關上了門子。「范老井把狼帶回了家」這消息,在白羊峪炸了鍋。范少山回家了,見狼關在了狗窩裡,閉目養神呢。爺爺正燉紅燒肉呢!嘴裡還說:「狼老了,牙口不好。多燉點兒,全家人也跟著沾沾光。」看這意思,狼倒成了貴客了。范少山說:「爺爺,您老的心情我懂。可您不能嚇唬鄉親們啊!搞得人心惶惶的,人家咋看你?」范老井說:「俺把它家人殺了,俺就得養它老。」范德忠、李國芳也知道狼來了,都在屋子裡悶悶的。李國芳對范少山說:「你爺爺老糊塗了。你說他帶只狼回來幹啥呀?」范少山說:「俺知道這隻狼,它不會傷人了。」范德忠說:「鄉親們不知道啊!誰還敢上咱家來呀?你還當著村主任,別讓鄉親們跟咱生分。」范少山想了想,就用手機做了個直播:「白羊峪的父老鄉親們,俺是范少山。這裡是俺家的院子。被我爺爺帶回來的那隻老狼就在這裡。大夥看到了吧,它正在吃俺爺爺做的紅燒肉。前些年,俺和爺爺打狼,把它的老婆和兩個孩子打死了,它也斷了一條腿。後來,俺和爺爺都挺愧疚,一直供養著它。如今它老了,沒多少天好日子了。爺爺就把它帶回了家,養它老。眼下,它在這兒關著,不會傷人。請鄉親們儘管放心!」范少山把直播放到白羊峪公眾號了。鄉親們看了,都點贊。不一會兒,好多人都來了,看狼,拍照。有的拿了燉肘子,有的拿了小雞燉蘑菇,反正都是熟菜。都想著老狼的牙口呢!范老井見了,捊著鬍子呵呵笑。老狼在范家住了半個月。一天早上,范老井再去喂飯的時候,發現它死了。范老井長嘆一聲,把它裝進一個木箱里,讓范少山扛著木箱,自己個拎著個鐵杴,去了林子里,埋了。范老井邊填土邊說:「你呀,跟人一樣,沒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啊!俺要是不帶你回俺家,說不定你還得活幾年呢!」說著,眼角一滴老淚掉了下來。
為了點綴旅遊村,白羊峪又搞了大棚葡萄和草莓。還有,農家樂還沒興起來。為啥呢?村民自己個手裡頭沒錢。范少山就聯繫小額貸款,開了兩家。餘慶余房子燒了,修繕一新,傢具也是新的。范少山就動員他辦農家樂,再幫他添倆人手。餘慶余膽小,怕貸了款,還不上,不幹。這當口兒,二槐回來了。二槐不是判了十年嗎?是判了十年,人家五年半就出來了。憑啥?重大立功表現。二槐在監獄里老老實實,接受改造,平常對獄友也和和氣氣,警察和犯人對他的印象都不錯。有一個犯人姓盧,二十多歲,也是詐騙進來的。這小子姦猾,平常獄友看他不順眼,就用拳頭和腳修理他,只有二槐待他好。小盧就覺得遇到了貴人,平常也帶二槐像親大哥。兩人交心啊,能說話的時候,總拉點兒私密嗑兒。有一回,小盧告訴二槐,他是殺過人的,前些年和人打架,捅人家兩刀,死了。小盧就跑了,改名換姓,又幹上了詐騙勾當,進來了。你說這不是作死嗎?這還不算,小盧還有個更大膽的想法,越獄!和二槐一塊走,哥倆亡命天涯。你說二槐腦子多靈光的人啊?能跟你走?反正,假裝答應。這就私下裡告訴警察了。越獄那天,二槐也假裝跟著行動,人家是配合警察,小盧來真的,抓個正著。看著二槐沒事兒,小盧哭了:「大哥,你讓我今後相信誰呀?」二槐說:「除了自己,誰也別信。」越獄是真的,一查,殺人也是真的。你看看二槐,天上掉餡餅了。減刑四年半。這不,出來了。這一出來,北京早就沒他待的地兒了,只能回白羊峪。進了村,先到村部報到。一進門就喊首長好!余來鎖、范少山嚇了一跳,還以為是五奶奶的孫子大軍呢!二槐拿出了在監獄的立功證書,就跟戰場殺敵歸來似的。他說:「俺這一出手,揪出個殺人犯,逮住個越獄犯。俺給白羊峪增光添彩了吧?不瞞你們二位說,俺二槐到哪兒都不給白羊峪抹黑,不給白羊峪人丟臉!」余來鎖逗樂了:「兄弟,俺說你啥好呢?」二槐說:「請首長批評。」范少山說:「二槐,你這證書上咋沒印著見義勇為幾個字啊?」二槐說:「下回再領證書,就是見義勇為了。」范少山說:「你想在白羊峪干,就得遵紀守法,明白不?」二槐說:「請首長放心,俺一輩子做個清清白白的人!」敬完禮,走了。這不有病嗎?這都快半輩子污點啦,上哪找一輩子清白去?二槐聽說辦農家樂,老爹不幹,他急了:「爹,有錢不賺,你傻呀?俺管炒菜,你管客房,賺錢不是分分鐘的事兒嗎?」餘慶余抹抹眼淚說:「那時候,你不是還在監獄里嗎?這活兒俺哪幹得了啊?」二槐說:「這回你兒子不是回來了嘛!立了功了。風風光光回來了。」餘慶余說:「風光啥呀?說到底,你也是從監獄的門口出來的。俺說得沒錯吧?」二槐說:「你讓俺有點自豪感中不?」二槐心氣高,一準要把農家樂搞得有聲有色。他把院子改建了,用貸款加了一層房子,住宿房間就有八個,餐廳有三個包間,一個大廳。從村裡雇了幾個女人,幫著料理。人家二槐幹事兒有模有樣,出手不低呀!二槐說:「這都是裡面培養的結果。」聽這話,好像在哪所大學深造過。平常,二槐舉著牌子到溶洞等景點招徠遊客。牌子上寫著:「幸福農家樂,來的都是客。」二槐開的就叫「幸福農家樂飯店」,聽起來,挺幸福的。開了農家樂,天天有進項。餘慶余管賬,算盤打得啪啪響,天天齜著牙樂。餘慶余盤算著,再給兒子說個媳婦。二槐說:「俺是成功人士,非白富美不談。」二槐在經營上真動心思,啥心思呢?不明碼標價。比如說,遊客問,這個魚香肉絲多少錢?二槐說十八,到了結賬的時候,變成二十五了。遊客喝得醉醺醺,也察覺不出來。看著有的遊客喝得不少,再加上二百。結賬的時候,送人家一個小物件兒,十二屬相,兩三塊的事兒,哄得人家樂呵呵走了。日子長了,這能不露餡嗎?這一回,一遊客跟他杠上了,人家一桌菜二百八十塊,二槐要人家三百六。遊客問:「錯了吧?」二槐說:「是錯了,本來應給三百六十四,那個四不吉利,俺給你抹了。」這下遊客炸了,你明明多收了俺的錢,還得讓俺感謝你啊!打電話報了官。旅遊局、物價局來了,二槐還是一臉無辜,人家早就給你錄像了,你還咋說。責令改正,停業整頓,罰款一千塊,通報全縣。
這下,二槐丟人了。這事兒,二槐辦了多少回了,餘慶余哪知道啊?跳著腳罵:「王八蛋!丟人現眼的東西!你爹愛財是愛財,可從來沒坑過誰,害過誰。照這樣下去,你還得進監獄。」二槐說:「俺不就想著早點還上貸款,發家致富嗎?」餘慶余說:「咱不能賺昧心錢啊!」二槐說:「等再開業,俺一準明碼標價,中了吧?」范少山來了,對二槐說:「幸福農家樂,來了都是客。說得好啊!你是白羊峪的頭一家農家樂,代表著咱白羊峪的形象。你這兒欺騙遊客了,人不知道你二槐,人家說是白羊峪坑人。你看看,給白羊峪抹黑了吧?」二槐說:「這點兒俺忽略了。」范少山說:「往後開店,我送你八個字:明碼標價,童叟無欺。」二槐說:「知道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