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二章我孫傳庭求死
孫傳庭被李德偉質問道的一言不發,滿臉的落寞,一旁的護衛看大人如此,怒喝道:「李德偉……」
李德偉這時冷眼看去,瞪著護衛喝道:「你難道想要陪著大明死在這裡嗎!」
護衛被李德偉瞪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們是孫傳庭親衛不假,在秦軍內有著不一樣的地位也不假,可是他們再橫,在秦軍中最牛的還是老秦營,就算是孫傳庭也要對老秦營守備李德偉高看三分,禮讓三分,做什麼是之前也要徵求他的意見。
這都跟老秦營背後站的藍田有關,秦軍有今日的精銳,跟藍田是脫離不了關係的,就跟人家李德偉說的,他們這些人吃縣尊的,喝縣尊的,花人家縣尊的,到時候還罵人家縣尊,這就不講道理了,那就跟臭不要臉似的。
親衛被呵斥退了,孫傳庭嘆息一聲看著李德偉道:「跟我走走吧。」
李德偉沒有回話,只是跟在孫傳庭身後,孫傳庭這時穿過新安縣的甬道,就看到街道兩邊到處都是從戰場上下來的傷兵,每一個都疲憊不堪,身上也是千瘡百孔,更有甚者斷胳膊缺腿,看著一個個無比凄慘。
這時候眾人手裡捧著稀湯寡水的熱粥,小口的喝著,看著孫傳庭走來,一個個傷兵掙扎的想要站起來:「督師!」
孫傳庭看著在場的每一個士兵,臉上浮現出一絲愧色,他們都是大明的英雄,他們曾經為大明留血,為大明建過功,可是今日他們卻只能困守孤城,沒有援兵,沒有救援,只有一座冰冷的城,糧食雖然還有,可是支撐不了多久。
而且闖賊明顯已經下定決心要打破秦軍了,這攻擊指揮一次比一次激烈,一次比一次可怕,這是第八次,城內火藥全都用光,彈盡糧絕,又能如何啊!
難道真的讓這滿城士兵,為這座孤城陪葬嗎?
以前他覺得為大明戰死是值得的,可是現在孫傳庭動搖了,他一心為國,可是河南二十三萬兵馬,全都在作壁上觀看熱鬧,誰真心管過自己的死活。
大明已經爛到骨子裡了,這樣的大明根本沒有拯救的必要了。
可是自己食君之祿二十餘年,自己卻不能對不起大明啊,想著孫傳庭長長嘆息一聲道:「將士們幸苦了啊,他們不應該埋骨這孤城之下啊。」
李德偉在一旁道:「秦軍是好樣的,那些湖北兵也是好樣的。」
孫傳庭聽了這話嘆息一聲道:「這麼長時間,我還從來沒有問過你的身事,時至今日你能跟我說一句實話嗎?李朝生是你什麼人啊?」
李德偉聽了這話想了想道:「按照輩分縣尊乃是我的族叔,我爺爺與縣尊大伯李進理乃是堂兄弟。」
聽了這話孫傳庭苦笑道:「我早就應該知道的,你們老李家排字朝字下面就是德,李朝生願意把他侄子派來給我當副手,也難得他看得起老夫啊。」
李德偉聞言道:「縣尊對大人還是很看好的,所以大人,若事不可為,莫要一意孤行,大明若非良處,藍田可開著大門迎接大人呢?」
孫傳庭聞言擺擺手道:「食君之祿,二十載,豈能辜負了皇恩,而且大明養士二百載,不能到頭一個殉國的也沒有啊,若是如此豈不悲哉?」
「大人。」
孫傳庭抬手制止了李德偉接下來的話,來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前道:「你且在門前等候,我需要靜一靜。」
孫傳庭說著,推開小院大門,裡面有一個老僕正在噼柴,見孫傳庭回來了連忙迎上去道:「老爺您回來了。」
孫傳庭看看老僕點點頭道:「把我那新做的披風找來,這舊的爛了。」
「啊,老爺還要親自迎敵?」
孫傳庭笑了笑道:「我為大明官,自然要親自迎敵,你且取來。」
「是。」
老僕去了,孫傳庭回到了自己的書房,迎面就看到了桌子上擺放的五道整齊的聖旨。
苦笑一聲道:「陛下,大明糜爛至此,我已無力回天,我孫傳庭可為國而死,可城內的秦軍不該,他們為大明徵戰半生,不應該死在這新安城下,大明是萬萬人的大明,不是我秦軍一人大明,闖賊圍我,困我,攻我,我向周遭二十三萬大明軍發出求援,可是卻無一人應答,一人來源,他們都在明哲保身,他們都想要作壁上觀。」
「我雖然被任命為河南總督,可是卻調不動除了我麾下秦軍外的一兵一卒,這天下不能靠我秦軍一人支撐,也不能可著我秦軍一人坑害,我秦軍如今傷亡過半,彈儘力糧絕,已無力回天,在繼續下去也是徒勞。」
「我心已死,可是秦軍不能全都死在這新安城中,這不公平,這不公平啊,我食軍之祿二十三載,為國駐守八年,經歷大小戰鬥不下百場,不算有功,也問心無愧,而今日若是讓秦軍死在的新安城下,我心有愧,我心不忍啊!」
「所以,陛下,孫傳庭可以死,秦軍不能死,我要把這火種留下去,他們都是英雄啊,至於我,就任由那闖賊分屍吧。」
孫傳庭說著沖著那聖旨磕了磕頭,抬起頭,孫傳庭目光銳利道:「我孫傳庭不畏戰,只畏人心,陛下讓臣與闖賊決戰,臣不敢有違,當戰死沙場,以謝皇恩!」
孫傳庭說罷起身,他不像楊嗣昌有一堆話跟崇禎說,他沒有,他這一生,只求問心無愧,而今他做到了。
孫傳庭推開房門,老僕已經把他那套新做的紅披風拿來了,說是新做的,其實也沒有多新,這披風是孫傳庭從山東去大同任職路上做的,可惜孫傳庭一直沒捨得換,老是用他那箇舊的,說舊的有感情,而今那破破爛爛的舊披風實在用不了了,這才換了這新披風。
「給我換上。」
「是。」
老僕應了一聲,給孫傳庭把新披風換上,換上了新披風,孫傳庭意氣風發,這時孫傳庭道:「把李德偉叫來。」
「是。」
老僕出去,很快李德偉進來了,看到孫傳庭一愣,因為他發現孫傳庭的精氣神與最開始不一樣了,李德偉詫異的看著孫傳庭,而孫傳庭則是面帶笑容道:「李德偉,傳我將領,秦軍上下一體遵行,從現在開始,打開新安城門,秦軍將士可以隨意離開,前往何處,本將一概不追問,此後便於我孫傳庭無關……」
「啊,孫大人!」
「去吧!」
孫傳庭嘆息一聲揮了揮手,李德偉還想說什麼,可是孫傳庭卻不想在開口了,李德偉深深的看了孫傳庭一眼,緊跟著一抱拳道:「我替秦軍上下謝過大人活命之恩。」
「你們本來就能活,是我一直阻擋了你們活命的路啊,要是如此說來,是我對不起你們,行了不說這麼多了,你們自行去吧。」
聽了這話李德偉嘆息一聲,剛轉身到門口孫傳庭喊道:「等一下!」
李德偉站在台階上半回身看向孫傳庭,孫傳庭嘆息一聲道:「告訴你們家縣尊,對秦軍好一些,他們都是大明好兒郎,莫要輕慢了他們。」
李德偉皺皺眉,張張嘴,最後嘆息一聲回身拱手一禮道:「敢不遵命。」
說罷就出去了,很快孫傳庭的命令就傳到了軍中,一瞬間整個軍中沸騰了,無數人為孫傳庭的命令而感到高興,尤其是已經極度厭戰的士兵。
沒辦法厭戰才是正常的心態,現在新安縣就是一座孤城,而且他們已經在這裡擋住了闖賊八次進攻了,傷亡過半,軍械基本消耗一空,若是繼續,就要用刀子了。
接下來的慘烈他們已經可以想象,他們並不想這樣,他們想活,不想把命交代在新安縣,其實他們不怕死,死亡對他們來說已經司空見過,可是他們怕死的沒有價值,沒有意義,整個河南二十三萬軍隊,到頭來為國效力的就他們秦軍一支。
闖賊圍城七天了,打了八次,這麼長時間孫傳庭發出了三封求救信,前兩封這群人還知道要臉回一回,說什麼他們情況也不容樂觀,他們軍餉不足了。
反正一推三六五,就是不出兵,眼看著闖賊消滅自己等人。
孤軍無援,這是多麼絕望的事情啊,你只能看著身邊一個個戰友倒下再也站不起來,而且是死一個,少一個,那種絕望幾人能懂?
更可怕的是,你永遠不知道你會不會是下一個倒下去的人,而且最可怕的是你只要倒下去了,就沒有人會管你,什麼叫沒有人管你?
那就是說你死了,連一個給你收拾墓碑的人都沒有,更加可怕的是你為它賣命的朝廷也不會認可你,不會追封你,也許自己這條命都不會出現在朝廷的邸報上,死的如螻蟻一般,毫無價值。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為國而死本應該重於泰山,可是在大明,他輕於鴻毛!
如此死了有何意義,是為了保護那些王公大臣家裡的錦衣玉食,還是能解決自己家裡人吃不上飯的問題。
我們廝殺漢的命是不值錢,可是再不值錢也是命啊,不是給你們這些王公大臣當墊腳石的啊。
沒有人是傻子,當有人發現自己的命犧牲的毫無價值的時候,他們就會堅決的厭戰。
而現在沒跑完全是因為孫傳庭的威望在這裡支撐著,若是不是這位孫督師的個人魅力超強,誰願意把自己的命留在這新安城下啊。
可是如今他們坐不住了,他們覺得自己死的太不值了,他們一直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而當孫傳庭那一道軍令下達下去,所有士兵綳著的那根鉉掙脫開了。
這一刻那壓抑的情緒全都釋放出來了。
士兵們歡呼,而城內的士紳百姓也在暗自慶幸,其實他們早就膽戰心驚了,那李闖攻城時在城外喊話,說主動投降可保城內平安,若是大軍破城,片甲不留,若是識相的,還是趕緊求孫傳庭投降吧。
士紳們本來大著膽子都去了,可是看到渾身是血,黑著臉的孫傳庭,一個個都嚇得逃了回來,這時候一聽城內士兵,放棄抵抗了,一個個忍不住熱淚盈眶,終於啊,那孫頑固終於想開了。
好好,大好事啊,趕緊通知下去,把家裡寶物都拿上來,準備謹獻給闖王,求闖王不殺之恩。
一時間士紳們奔走相告,至於普通老百姓,不重要,那只是權利中的玩物,他們只要知道配合就好,逆來順受才是普通人宿命,能夠逆天改命的,那都叫做主角。
城內的歡呼之聲,孫傳庭聽了個仔細,當聽到那壓抑下的笑聲時,孫傳庭臉色更苦了,看來還真的是自己害了他們啊!
想來這些人會有一個好去處吧。
孫傳庭想著,這時老僕走了過來道:「老爺,喝口茶水吧。」
孫傳庭看了看老僕道:「孫仲啊,你跟老夫多久了?」
老僕笑道:「老爺您忘了,我是孫家的家生子,您今年多大了,我就與老爺相識多少年。」
「哎,五十年了。」
孫傳庭嘆了口氣,不勝唏噓,緊跟著看著老僕道:「書房柜子里有一千兩銀票,老夫用不上了,你拿著跟士兵們去藍田吧,在那裡應該可以有個好的歸宿。」
「啊,老爺您呢?」
孫傳庭嘆了口氣道:「我,舊時代的殘黨,就該死在這新安城下。」
「啊,老爺您!」
「莫要多說,去吧。」
老僕聞言普通跪在地上道:「不老爺,老僕不去,老僕不去,老爺要以身殉國,老僕跟著便是。」
「別說傻話,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孫傳庭扶起老僕,老僕卻很執拗道:「那老爺為何不活?」
孫傳庭:「我食君之祿二十載,大明不能白養我,我當為大明盡忠!」
老僕聞言道:「老爺吃了大明二十年俸祿便要以身殉國,我孫仲吃了孫家五十年的飯,難道就不應該為孫家盡忠嗎?老爺,我知道你是個倔強的人,我勸不了你活,難道老爺還不能允許我陪老爺死嗎?」
「你這……何必呢……」
孫傳庭一時語塞,默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