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你好,少年!
被剛下葬的好友從睡夢中叫醒是種什麼體驗?
別人不知道,反正齊傑現在……
挺懵的。
昨天他親眼看著張軍被推入到了焚屍爐里,又親眼看著這傢伙的骨灰盒葬在了舞州市的九公山公墓中。
但睡了一覺之後,卻發現張軍直愣愣的站在自己床前。
這是……
要帶我下去嗎?
昨晚齊傑跟幾個參加葬禮的好友在他的酒樓里喝了點酒,現在還有些迷糊。
他看著面前的張軍大喇喇的說道:
「軍兒啊,以後缺啥少啥給我託夢,我逢年過節的燒給你。對了,要不要再燒幾個帶勁的大姑娘?讓你在下面也有個伴兒。」
面前的張軍抬腿踢了他一下:
「滾你的蛋!昨晚打完架后喝酒喝傻了吧?趕緊起床,劉宏偉讓我來喊你呢!」
說完,張軍轉過身,抬手把牆上掛著的日曆撕掉一頁:
「1991年8月7日,農曆六月二十七,宜安葬,忌嫁娶……嘖,又是嶄新的一天吶!」
啊?
1991年?
床上的齊傑傻眼了。
他揉揉眼睛,這才意識到睡的不是家裡的那張義大利進口的高端真皮床,而是一張很廉價的單人床。
他環視一周,發現這也不是他住的那套大平層的卧室,而是一間牆壁略有些斑駁的小房間。
自己床對面也放著一張單人床。
床上胡亂放著一些被褥。
很明顯,這是一間宿舍。
齊傑又看了看張軍,這傢伙也不是心梗死亡前那蒼老凄慘的模樣了。
眼前的張軍身材高大魁梧,雙眼明亮,頭髮濃密,臉上掛著幾顆粉刺,眉宇間透著一股子年輕人特有的英勁兒。
看起來最多十八九歲。
張軍的身上穿著一套有些寬鬆的灰黑色工作服,左胸前印著幾個字:
【舞州鋼鐵】
這不是九十年代那會兒的廠服嘛?
齊傑一副不敢相信的看著張軍,又看了看牆上掛著的日曆。
確實是1991年8月7日,日期清晰可辨。
我的天!
這是又回到年輕那會兒了?
他跳下床,對著牆上掛著的一面裂了幾道紋的鏡子看了看。
昨天還在張軍葬禮上感慨歲月催人老的那個中年老帥哥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滿臉膠原蛋白的帥小伙。
他捏捏自己的臉。
認真看著鏡子中的那張帥氣面孔。
有種做夢的感覺。
昨天參加完張軍的葬禮,齊傑還提醒同齡的好友注意身體,希望大家能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他本是用網上的金句感慨而已。
卻沒想到一覺之後,自己卻真的回到三十年前,成了一個出走半生的少年。
Flag果然不能亂立啊。
真會生效的。
他整理一下頭髮,對著鏡子中那張帥臉,輕聲說了一句:
「你好,少年!」
1991年,齊傑十八歲。
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
呼……
就是有點可惜自己奮鬥的那些資產啊。
一座日進斗金的酒樓,一套位於市中心、面積足有三百六十平米的大平層住宅,還有一棟郊區別墅以及一台賓士G63。
這是他奮鬥半生才換來的。
但這數千萬的身家,卻隨著突如其來的重生而變得煙消雲散。
木有了。
一切都木有了。
齊傑心裡一陣惋惜。
不過錢沒了可以再掙。
畢竟這是九十年代初,是商業發展的黃金年代。
只要把握住機會,別說幾千萬了,哪怕幾億幾十億呢,也不在話下。
但齊傑挂念的是——
「好歹提前給句提示啊,冷不丁的就重生,弄得手機和電腦的瀏覽記錄一點沒刪,這……死不瞑目啊!」
他拍拍腦袋。
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
前世的齊傑曾經有段失敗的婚姻,離婚後奮發圖強,總算是走上了成功。
他之所以努力掙錢,就是想再娶個更好的打臉前妻。
但有錢之後發現:
「單身真特么爽,傻子才結婚呢!」
所以儘管人到中年,他也一直沒結婚,整天過著醉紙金迷的浪蕩生活。
這種情況下,手機和電腦的瀏覽記錄自然就沒法公諸於眾了。
而微信上那些寶寶、寶貝、甜心、愛寵之類的備註,一旦被別人看到,估計也會掀起軒然大波。
「唉,想不到我也有社死的一天。」
齊傑感慨一聲,表情頗為悵然。
「我不知道你說的射死是啥玩意兒,但我知道你再不去劉宏偉的辦公室,你爹會把你揍死!」
張軍的話讓齊傑回歸到了現實。
去劉宏偉辦公室?
他苦思冥想一會兒,這才算找到了相關記憶。
昨晚,也就是1991年8月6日的夜班,齊傑跟孟二麻打了一架,確切的說是,把孟二麻打了一頓。
孟二麻是軋鋼車間副主任劉宏偉的外甥。
得知外甥被打,劉副主任暴跳如雷,揚言要給齊傑一個處分。
齊傑的父親齊援朝今早聽說后,趕忙給劉宏偉送了三千塊錢。
九十年代初期,三千塊錢無疑是一筆巨款,因為那個時期的工人的月薪,也就一二百塊錢。
現在老爹應該在辦公室給劉宏偉送錢吧?
「不行,這錢決不能給!」
因為劉宏偉收了錢之後沒多久,就因為寫匿名信舉報車間主任而被撤職。
在接受調查的時候,他積極舉報齊家父子行賄,從此齊傑丟了工作,而齊援朝也被降級處罰。
父子倆成了全廠職工的笑話。
齊援朝氣得咳了幾個月,最終落下病根,逐漸發展成了肺氣腫。
一想到03年那會兒齊援朝躺在病床上張大嘴巴卻呼吸不到氧氣的慘狀,齊傑心裡就一陣發堵。
「不能再讓悲劇上演了!」
齊傑匆匆換上衣服,就準備去劉宏偉的辦公室。
先把那三千塊錢要過來,摘掉行賄的名頭。
要是可以的話,順便再辦個停薪留職。
現在正是遍地黃金的時候,他可不想窩在廠里白白錯過這個最好的時代。
走出宿舍之後,齊傑看著牆上那頗有年代感的標語和遠處林立的煙囪,過去的記憶一點一滴的開始在腦海中呈現出來。
廠區門口的高音喇叭里播放著草蜢的《失戀陣線聯盟》。
遠處的車間里時不時傳來電磁起重機裝卸重型鋼板的巨大噪音。
從生活區走進廠區,各種管道縱橫交錯。
旁邊的廠內軌道上,時不時會有一台被稱為「老東風」的東風1型火車頭慢吞吞的開過,偶爾還會發出一聲鳴笛,驅趕在鐵路上閑逛的工人。
車頭後面,一般會掛兩三節平板運輸車,上面放著幾塊準備出廠的特厚鋼板或類似的鑄件。
廠區內的水泥硬化道路上,標線清晰,路上滿是騎著自行車上班的工人,叮鈴鈴的車鈴聲不絕於耳。
大家都穿著灰黑色的廠服,臉上洋溢著這個年代特有的笑容。
男的髮型相對來說比較單一,基本上都是各種三七分。
而女工的髮型更多樣一些,有清水挂面樣式的黑長直,也有當時比較流行的鋼絲燙,還有《小芳》中唱的那種又粗又長的大辮子以及齊耳短髮。
當然了,這會兒還沒《小芳》這首歌呢。
得等到1993年,大江南北才會響起「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的旋律。
在自行車流中後面,偶爾會有汽車的鳴笛聲響起。
然後自行車流就開始向兩邊靠攏。
緊接著,一台桑塔納轎車或者更高檔一些的豐田皇冠、尼桑公爵等汽車便從自行車流中鳴笛駛過。
車裡往往坐著西裝革履的外地人。
身邊還會偎著一兩個不時用鄙夷的眼光往外打量的性感小蜜。
這些都是前來談鋼材業務的商人或者搞批條的掮客。
每當車子經過,男工們都會看著車裡的小蜜,發出一聲大家都懂的歡呼聲。
而女工們看小蜜的眼神,則大多帶著唾棄。
「真是一群傻得可愛的人啊!」
齊傑站在路邊,看著眼前這形形色色的人群,聞著空氣中那濃郁的鐵鏽味兒,從心理上接受了重生的事實。
他在心裡輕笑一聲:
嘿,1991。
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