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暗示
真是多事之秋,素心看了看天色,忙扶住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林謹容:「二奶奶您莫急,您等著,奴婢去替您通傳。」
陸老太太年紀大了,身子不好,更是淺眠,常常需要服用安神的藥丸才能入睡,這樣她倒是可以休息得好,但要從睡夢中叫醒卻沒那麼容易。
素心進得屋裡,值夜的丫頭素蘭也才剛起來,正在收拾臨時搭建的床鋪,見她匆匆忙忙的,不由打趣道:「大清早的跑什麼,可是身後有狗在追你?」
素心「呸」了一聲,罵道:「胡說八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轉身就進了裡屋。
素蘭還想再說,就看到了跟著進來的林謹容,立時唬得變了臉色,恭敬地給林謹容行禮,陪笑道:「二奶奶,奴婢口無遮攔,還望恕罪。」
林謹容心裡有事,哪裡有心情和她計較,只道:「煩勞姐姐去通知人準備軟轎,老太太馬上要出去。」
素蘭微微有些驚詫,但見林謹容的神色不容置疑,也沒敢多問,匆忙安排去了。待得素蘭去了,林謹容便豎起耳朵聽裡頭的動靜。
素心一直在低聲喊老太太,老太太卻是迷迷糊糊的,很久才「嗯」一聲,接著又沒了聲息。眼看著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林謹容哪裡等得,也顧不得失禮,掀起帘子大步走進去,一下子跪倒在了老太太的床前,流著淚道:「老太太,您醒醒,救救五郎吧!」
陸老太太猛地睜開了眼睛,一臉的驚恐,手也抽搐了一下,林謹容見狀不好,不敢再刺激她,連忙握住她的手,放軟了聲音道:「祖母,您別急,是五郎又犯了錯,大抵是又要挨打了,這次他們定然不會輕饒了他。除了您能救他,再沒人能救了。」
「這個頑劣不省心的。」陸老太太一口濁氣緩緩吐出來,抓緊林謹容的手,低聲道:「扶我起來。」
林謹容忙和素心一道合力將她扶了起來,耐著性子,手腳輕柔,動作飛快地給她穿著收拾。陸老太太向來注重養身,先喝了一杯水,方才道:「他又做了什麼?」
林謹容心裡急得冒火,卻曉得這是陸綸唯一的,最有力的倚仗,她不能把事情說得太嚇人,不然若是把陸老太太給驚嚇得暈厥了,或者是出了什麼事,不但所有的希望全都成了泡影,還害了陸老太太。便強顏歡笑:「那我說了,老太太可別急啊。」
陸老太太倒不耐煩了:「快說!」
林謹容半真半假地道:「是這樣,當初五郎從家裡跑出去,遇了險,差點沒了命,被人給救了。現在那個人來了這裡,五郎不能不盡地主之誼,就招待了他一下,結果被些不知事的按著灌了些酒,現在大老爺和二老爺都不肯饒他,說他大不孝,要打殺了他以全名聲呢。」
陸老太太也生氣:「這個不省事不懂事的小畜生,他怎地就這麼不知事愛惹禍?等他好生挨頓揍也好叫他長長記性,我不去!」
「我知道五叔做的這事兒是大不該。」林謹容跪了下去,抱著陸老太太的膝蓋,苦苦哀求:「老太太,他是錯了,可他是個什麼性子,您難道不知道么?最是赤誠忠厚的人就是他,他究竟孝順不孝順,是不是虛情假意,您心裡最清楚不過。若是隨便打一頓也就算了,可是他從來就不為二叔父所喜,早上二叔父是拿了門閂砸他的頭啊,若非大家拉著,他哪裡有命在?現下天還未亮,就又被喊去了,您不救他,誰能救他?若非是事情危急,您老人家又向來慈愛,孫媳哪裡敢這樣跑來吵您老人家?求您救救他,他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祖父地下有知,一定會心疼極了的。」
聽她搬出陸老太爺來,陸老太太忍不住心中又是一陣抽痛,指著她罵道:「你們就是這樣可勁兒地折騰我!是想把我折騰死了,你們好早點自由自在,為所欲為吧!」
這是典型的遷怒,林謹容不敢相辯,只抱著她的膝蓋低聲道:「老太太,孫媳不孝,但孫媳不能眼睜睜看著長輩們做下後悔之事。您看,往日人全都在外頭候著給您請安了,但現下外頭一個人影全無……」
陸老太太顫巍巍地站起來:「給我備軟轎!」
「老太太仁慈。」林謹容只覺得全身鬆懈下來,身上的汗水把裡衣悉數打濕,仿若是才從水裡撈起來的一般。
沙嬤嬤收拾得齊齊整整地走進來,看了林謹容一眼,把一件厚重的大氅給陸老太太披上,扶著老太太往外走,柔聲道:「不要急,不要急。」
老太太陰沉著臉,看了林謹容一眼,眼神頗有些古怪。
林謹容看清楚她的眼神,覺著莫名其妙,又覺著有些不對勁,卻來不及細想,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
天雖微亮,聽雪閣里卻還是一片昏暗,幾隻蠟燭已然燃去了大半,燭淚一層疊一層,厚重而雜亂,讓人看著就不清爽。陸建中面如死灰,不敢正視坐在一旁的陸建新,只盯著面前那根蠟燭,呼吸與心跳全都雜亂無章。
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他竟然會遇到這種可怕的事情,他該怎麼辦?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又恨透了陸綸。這個孽畜,自小就頑劣,不求上進也就不說了,天生就是個惹禍精,如若真如陸績所言,招惹的是匪人,這可是抄家滅門的禍事啊!從此以後,他在陸建新面前更抬不起頭來。早知如此,他就該在陸綸剛出生的時候把人給溺死了才是!
他在那裡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冷汗涔涔,水深火熱,莫籌一是。陸建新卻是平靜多了,陸建新手裡仍然把玩著他最愛的那隻前朝青瓷六瓣蓮花茶盞,眼神幽暗,唇角下垂,許久,方低聲道了一句:「這是事關家族生死存亡的大事,行差踏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陸建中一驚,「啊」了一聲,驚疑不定地看著陸建新。
陸建新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共渡難關,其他的事情日後慢慢又再說。」
陸建中若不是知道他大哥的秉性為人,都要感激得痛哭流涕了,但他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簡單的。老大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過河拆橋,日後必然會以此為要挾,打擊得他毫無還手之力。問題是,現在真的是必須要共度難關。可是,哼哼,他跑不掉,誰也別想跑得掉。
陸建中定了定神,吸了口氣,起身對著陸建新行了一禮,道:「大哥說得是,咱們是一家人,骨肉相連,這事兒要仰仗大哥來把握大局了。得先把此事處理妥善之後,才能談及日後,否則都是枉然。」
陸建新冷冰冰地看了陸建中一眼,這是什麼時候,這蠢東西還在威脅自己,是說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他逃不了,長房也逃不了吧?當然,這是事實,若是沒了命在,自己和陸緘的前途也就成了末路。
陸建新火冒三丈,卻不表露出來,只抿緊了嘴唇,平靜地道:「你說的是。但我能做的,不過是動用我所有的關係,根據我這麼多年做事的經驗,竭力把這事兒的痕迹給抹平就是了。火哥兒的死,不過是個意外,這小子得了幾個賞錢,跑到花街柳巷去尋歡作樂,結果露了財,給歹人瞧見了,欺他年少,奪錢害命,報案撫恤就是。那粉頭,聽說是被勒死的,多半是與恩客為錢財起了糾紛,被人失手給弄死了,這種事情,常見得很。我們家有人去花街柳巷了嗎?沒有。又與我們何干?只需叫那鴇兒閉緊了嘴,休要胡亂攀咬人也就是了,要做到這個原也極其簡單,咱家最不缺的就是錢。但只是!」
陸建中聽他有條有理地說來,心裡也是有些佩服的,那顆一直吊著的心也放了下來,可轉眼間就聽到陸建新轉了個彎,重重地道了一聲「但只是!於是才剛放下去的心一下子就又提了起來,訥訥地道:「但只是什麼?大哥?」
陸建新卻不肯說了,慢悠悠地喝著茶,吊足了胃口,見陸建中要抓狂了,方才緩緩道:「凡事都有根由,須得把根去了,才好修理枝蔓。不然根留著,那枝蔓怎麼也去不幹凈,去了一次還會再生一次。」
陸建中不是傻子,立時噤了聲,獃獃地看著陸建新。
陸建新不看他弟弟,繼續慢悠悠地喝茶,茶杯里早就沒了水,幹了。他略微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頭,將茶碗放下,起身去提茶壺來加水。
這樣的事情,本該是弟弟來做的,但此刻陸建中的心裡已經亂成了一團亂麻,他傻傻地看著陸建新動作,根本想不到該去給陸建新添水,只啞著聲音道:「哥哥……你是什麼意思?」
有多少年了,他不曾叫陸建新哥哥,而是懷著各種心情稱做大哥,這聲哥哥,聽著總是比大哥要親切些。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陸建新的手一抖,茶壺裡的水險些沒灑出去,他定了定神,穩穩地將茶注入茶杯中,垂著眼低聲道:「我沒什麼意思,主意要你自己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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