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的心在這裡(青雲加更)
馬車晃晃悠悠的回到將軍府前,宋端和素問將韓來扶進房內,小篆和隸書瞧著酒氣熏熏的那人,好一陣驚,手忙腳亂的服侍著躺下。
「好傢夥,公子作何醉成這樣。」小篆皺眉。
宋端回頭問:「醒酒湯呢?」
小篆忙去取來,隸書對宋端輕聲道:「姑娘也累了一天了,趕緊和素問回去休息吧,這裡奴和小篆來就好了。」
宋端點頭,盯了一下床上不省人事的韓來,他臉上的紅意稍微退去些,呼吸也沒有方才那麼重了,放下心來,和素問離開。
誰知兩人還沒出院子,小篆就滿腦袋汗的追了出來:「姑娘!姑娘!」
宋端站住,那人大口喘著氣,一臉為難的說道:「公子醒了,他不許奴和隸書近身伺候,發了好大的脾氣,您還是……」
宋端見此,無奈的笑了一下,叫素問先回去,和小篆回到房裡,隸書已經取來了嶄新的床褥,小聲咕噥道:「姑娘。」
宋端瞭然,點了下頭。
隸書這才進房,將被褥鋪在韓來的床榻旁,轉頭看門口的宋端,那人擺手讓她先出去,接過小篆遞來的醒酒湯,輕聲道:「我來吧。」
小篆十分愧疚:「姑娘,辛苦你了。」
隸書也看了看宋端烏青的眼,心頭為難。
宋端面色淡然:「無妨,你們回去休息吧。」
那兩人互看一眼,這才悄然離開,房門合上,屋裡全都是酒氣,但宋端怕韓來著涼,只把窗戶支了個縫,轉身看去,心頭驟然一駭。
韓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坐起來了。
「公子?」
宋端試著輕喚。
韓來眼眸仍然霧氣昭昭的,似有一團化開的雲浮在上頭,他揉著額頭,因著酒熱把領口扯開,露出脖頸的白,低低道:「喉嚨……好渴。」
宋端把醒酒湯拿過去,坐在榻邊,舀了一勺喂他。
聞到那酸澀的味道,韓來皺眉避開:「水。」
「先把這個喝了。」
宋端的聲音輕微但是態度很剛硬,韓來就算是醉著也沒有強拗,乖乖的把醒酒湯喝完,又猛地躺了下去。
只是這一躺有些突然,宋端不及反應,險些撲了上去,她一手端著碗,一手撐著韓來的胸口,瞪大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氣。
韓來的脖頸近在咫尺,那凈白的肌膚猶如上好的絹面,清晰的喉結似蜿蜒的山巒起伏,帶著沁人的醇香,宋端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九年前的初見。
九年前的一個午後,宋端被韓綏帶到韓來面前,老將軍看著堂中背對著自己的兒子,皺眉道:「千年,這是端午,青鳳先生的徒弟。」
十五歲的宋端正立,看著那青年的背影,頎長筆挺,濃髮潑墨垂順,聞言不緊不慢的轉過身來,那稜角分明的側臉如神明般冷峻,密睫掀起,被掩住的瞳孔透著陽光的褐亮,合上手中的書卷,說道:「端午?端午時節所生?」
自己的名字的確會讓人這麼想。
宋端從回憶中抽神,抬眼端詳著韓來的下巴,苦澀輕笑。
九年前,宋端第一次離開太丘深山,來到這靖安紅塵,韓來是她接觸到的第一個陌生男子,想來她那時也只覺得,一個男人怎麼卻比女子還要漂亮。
如今九年時光匆促流過,韓來如一碗美酒,釀造的更加絕倫。
不得不承認,自家公子果然是天驕。
屋內漆黑一片,只有窗紙投進來的微弱月光,宋端不知,被壓在身下的那人並沒有睡著,而是在那不易察覺處,靜靜的睜著眼。
韓來頭雖然很痛,但是醒了。
他看著胸口處的宋端,臉頰嫩白,墨眉暖眸,不加脂粉矯飾,脫俗清透,此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頰側的梨渦若隱若現,甜美得很。
韓來輕眨眼。
甚少見到宋端這樣的表情。
——千年,這是端午,青鳳先生的徒弟。
父親曾經的話猶然在耳。
他心中驕傲,從不覺得自己行走朝堂需要旁人輔佐,尤其是一個從未出過深山老林的瘋子的徒弟,只怕也是個鼠目寸光,婦人之仁的姑娘。
帶著這樣的厭噁心情,他本不願見,但父親施壓,只得回頭看一眼。
宋端佇立在廊下,陽光投在她嬌小的身軀上,蘊著巨大的暖意,尤其瓷白的臉上那對黑白分明的眼,似嬰兒般無邪,那麼的不染塵埃。
太丘居然還有這麼清新脫俗的……村姑?
可自己還是很不喜歡這個外人。
韓來自認為是個很會雞蛋裡挑骨頭的人,這麼多年,能在他手下風裡雨里走過來的人只有杜薄,他不覺得這個小姑娘可以撐很久。
但事實上他錯了。
無論自己怎樣為難苛責,宋端都可以輕鬆自如的應對,一路同行九年,出的錯一個巴掌就可以數過來,而就算是做錯事,宋端也毫無情緒波動。
若不是那一層人皮,韓來有時候覺得,宋端或許是青鳳製作的木偶。
自己在練字的時候,她可以端著硯台站在旁邊一動不動,保持一下午。
「和光同塵。」
宋端那時看著他落墨在紙的行書,不疾不徐的念了出來,韓來抬筆,那人又說道:「公子一直在寫這四個字。」
「行走時將自己藏匿於萬千世界中,不做一片獨立塵埃。」
韓來平靜道:「只是心之所向,亦不在這萬千世界中。」
宋端沉默片刻,歪頭看著韓來的側臉,問道:「那公子的心在哪裡?」
那一刻的韓來轉頭對視著她,沒有說話。
此刻的韓來也沒有說話。
公子的心在哪裡?
宋端不曾知道這短短几秒,韓來的思緒也如此飄忽,只是她要起身了,可手臂剛一用力,背上便伸來一隻手,將她按了下去。
宋端低呼,趴在韓來的胸口,耳邊忽然傳來撲通撲通的聲音,她眨眼的動作茫然放慢……這是韓來的心跳聲?
「我的心在這裡。」
下一秒,韓來的聲音也悄然響起。
宋端失語。
院中月色搖曳如薄紗,透過窗縫打進屋內,寂靜的如無人之地,她手裡的碗噹啷一聲掉在地上,突兀的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