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回歸(二)
今天天氣很好不太熱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天上的白雲有的像駱駝有的像…..
當然天氣好並不代表人的心情就一定跟著好。最起碼正和一眾官員站立在豐州城樓之下的曾布現在說不清自己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漫長的宋夏戰爭終於結束了延綿千里的宋夏邊境又恢復了平靜雙方各自的實際控制區也恢復到了戰爭前的狀態。夏人走了而賜胡軍要回來了。
早在幾天前剛剛接管麟州沒多久的曾布就接到了遼宋邊境傳來的消息賜胡軍穿越了遼國的白達旦往豐州而來所以曾布就匆忙帶著河東路的隨軍官員來到了豐州而今天這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就是賜胡軍到達豐州的時間。
然而曾布其實並不想見楊翼。
「來了!」王景興奮的在城頭上指著遠處大叫:「諸位大人!是他們沒錯!賜胡軍!」
城樓下頓時騷動起來官員們自覺的排列好迎接的隊伍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興奮和激動的表情賜胡的在夏國創造的奇迹通過各種渠道現在已經在整個宋國流傳開來人人都想見識一下這幫傳說中的英雄人物。
馬蹄聲轟鳴塵土飛揚一面大旗迎風而立上面龍飛鳳舞的書寫著「靈武」兩個燙金大字賜胡軍這支穿越了沙漠、翻越了賀蘭山、走過了大草原立下了赫赫戰功的隊伍現在終於來到了豐州城下。儘管他們現在衣衫不整沒有盔甲儘管黃沙和烈日使他們皮膚乾裂眼窩深陷但是身上透露出的濃烈殺氣和整齊有序的策馬隊形仍然令在場的眾人為之驚嘆這真是一支鋼鐵般的隊伍!
「哈哈!真王師也!有如此不世雄師我大宋何其之幸?」曾布大聲稱讚:「諸位大人!別來無恙否?」
當頭的楊翼從馬上躍下行禮中大笑道:「數月未見曾經略風采依舊啊!下官見過河東路諸位大人!」
曾布立馬上前一把抓住楊翼的手:「子脫辛苦了!想來你前次在豐州時卻還不知道朝廷已經除你樞密院同簽書事、冠軍大將軍之事如今你我俱是正三品官員以後切莫再用下官的稱呼了!」
「哦?」楊翼本來是很高興的冠軍大將軍似乎有點像昔日封侯的霍去病啊!以前就封了這麼個名號那回來后不是還能往上升嗎?但是楊翼同時也想到了種思謀的話目前情況不明還是低調點好:「曾大人哪裡話子脫到河東路多虧曾大人栽培….這個!嗯?.」
曾布沒等楊翼說完便放下了楊翼的手直接走到楊翼後面和賜胡軍的軍官們打起了招呼搞得楊翼傻乎乎的站在原地起呆來。
「搞什麼?」楊翼狐疑的回過頭見到曾布等人正在和種思謀等熱情的打招呼不時開懷大笑「有問題啊!一定有問題!」楊翼心中微微覺得不快我一句謙虛話都沒說完你就不見了人影也忒無禮了吧?
進城的時候曾布和種思謀、李宏偉等人說說笑笑的並肩而騎遠遠把楊翼拋在後面。楊翼的身邊只有王景一人陪著楊翼看著前面這夥人是越來越生疑轉頭問王景:「適才曾大人說我已經是正三品上我沒聽錯吧?」
「沒錯沒錯!」王景陪笑道。
「哎!那他好像不大想理我啊?怎麼回事呢?我幾時得罪過他?」楊翼納悶的追問。
王景面現尷尬:「這個!這個末將也不清楚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大人問你話呢!吞吞吐吐的快說!」王有勝的馬就在側后此時策馬上來目露凶光的盯著王景。
雖然論級別王有勝不如王景不過經過這段時間的轉戰王有勝的氣勢非常的足直把王景盯得心裡毛眼見王有勝把手按在刀柄上王景終於嘆了一口氣咬咬牙道:「這事情或許與佟參軍有關其實大人無須憂心找佟大人問問便知!」
「佟項?打了幾個月仗就他那身子骨居然還沒死?」楊翼想半天才想起這麼一人:「怎麼跟他有關係呢?不過也怪照說佟項是參軍既然曾大人一路追著夏軍而來怎麼他會不跟來呢?」
王景不說話放緩馬逐漸和楊翼拉開距離另外找人搭話去了。
「有勝!」楊翼覺得情況有點詭異:「我身上沒有什麼吧?怎麼好像人見人躲啊?我就那麼不討人喜歡嗎?」
王有勝又哪裡知道胡亂奉承道:「想來是大人您實在是英明神武英氣勃兼殺氣濃烈他們在您旁邊那叫什麼?就像螢火蟲跟月亮哦不!跟太陽大都自慚形穢支持不住了吧!我在京中的時候聽人說起禮部蘇軾大人以前南放的時候作過一詞叫什麼遙想周瑜當年老婆嫁人了羽扇倫巾雄姿英談笑間胡人化作一道青煙…估摸著就是您現在這種狀態吧!」
鬱悶中的楊翼當然不相信王有勝的這種鬼話不過現在似乎也找不到緣由只能暫且作罷。
接下來賜胡軍的士兵去了臨時的軍營休息用餐。幾個將領和幾十個等級較高的軍官和士兵則住進了豐州城的一處由較大的旅店改成的行館因為州衙和正式的行館現在都被河東路的其他官員佔據了。到了晚上則是由知州張構在州衙安排了盛大的歡迎宴會宴請來自河東路的各級官員以及賜胡軍中的將領及士兵代表。
州衙其實很寬敞一派歌舞昇平中眾人交杯換盞熱鬧非凡。武官們自不必說戰爭的結束以及遠方的歸來使他們放懷痛飲文官們雖然斯文一些但是這裡天高皇帝遠似乎端莊體統在這樣的場合也不是很適用亦是把文人墨客的風騷勁頭全拿了出來飲酒作詩或者行勸酒令都不落人後。
楊翼非常的鬱悶他當然和曾布坐在桌上但曾布非常明顯的冷落了他楊翼找他說話經常裝作聽不見還不斷的和左右說笑勸酒。然後楊翼又多次企圖挑起話題但桌上諸人似乎都不怎麼響應再然後楊翼決定豁出酒量奉獻出自己寶貴的肝臟拿起酒壺四處亂竄找人敬酒。堂堂三品大員啊!敬酒別人當然要給面子了喝當然是喝不過一說起話就各個都是顧左右而言他特別是一扯起什麼大戰啊大捷之類的話題那幫子人都和老鼠見了貓似的閃爍其辭恨不得立刻消失。
楊翼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啊!」楊翼失去知覺前腦海里想到的是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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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陽光也頗為刺眼當楊翼忍著頭疼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見到了背對陽光站立的一個人種思謀。
「大人!您昨晚上可真是過量了。」種思謀嘆口氣昨晚上楊翼的情況他注意到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末將在曾大人手下為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末將和河東路的官員都熟悉找人問了問。」
楊翼腦子一片空白半晌反應過來立即坐起:「你說!究竟怎麼一回事?」
種思謀肅穆道:「具體末將也還是不清楚曾大人似乎也不願意提這個事但昨晚我聽幾個同年說起佟大人入獄了!因為之前他建議曾帥去解米脂之圍導致大軍往複奔波方山會戰其又膽怯畏戰鼓動曾帥棄大軍不顧逃脫。」
「佟項?」楊翼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點模糊的影子。
種思謀又道:「末將還聽聞近來朝中似乎將有大變大理寺丞吳處厚日前彈劾知安州蔡確大人說是因為十絕句。此事目前還未有進展詩的內容末將還不得而知但似乎牽連甚廣連帶波及各個要害衙門和許多大臣。其他的末將就不知道了。」
「車蓋亭!」楊翼原本渙散的眼神忽然變得銳利起來是啊!這麼有名的事情在元佑二年生是絕對不會錯的了可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楊翼覺得腹中飢餓昨晚吐了好幾回根本就剩不下什麼東西便拉了種思謀一起早飯連帶王有勝等人圍成一桌。
張全拄昨晚也喝不少喝起西北高原特有的小米粥真是有滋有味:「大人起得好早末將以為昨晚的山珍海味也沒有這粥香!」
6定北卻是不怎麼吃得下昨晚他沒吐胃口不大好不過胃口好心情才好這句話顯然對他不適用他的心情不錯:「昨晚我聽說了朝廷的封賞還沒有下來但是據說此次封賞全軍有份賞賜極厚啊!」
「哦?」楊翼目前就對各種各樣的消息感興趣畢竟自己消息不太靈光:「對將領個人有什麼說法?」
「這個問題誰都不是朝廷誰也不知道!」6定北笑笑:「但是大家昨晚對咱兄弟幾個都極為奉承想來也是大有好處的喲!」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楊翼皺起眉頭放下碗筷在屋子裡踱著步子。6定北頓時失色不是說錯話惹得上司不高興了吧?
楊翼這時當然沒有怪罪6定北的意思。而是他現自己明明看見卻忽略了一個關鍵問題。就是曾布等河東路官員對賜胡軍的其他人都很熱情唯獨對自己冷落聯繫起6定北說的賜胡軍將有極大的封賞說明很可能朝廷只是對自己有意見啊!自己雖然被封了冠軍將軍現在聽起來應該是還沒去西夏之前則說明事情跟去西夏有關去西夏可是自己一力主張的當時恐怕是有點衝動了太祖皇帝原來可是軍中大將啊!大宋最怕的不是外族而是自己人!賜胡軍跟整個大宋比起來算不了什麼可是自己升無可升了啊難道年紀輕輕竟想封個王侯不成?
楊翼冷汗下來又想到雖然賜胡軍立下大功朝廷當然沒有任何理由怠慢天下人都看著。所以厚賞賜胡軍唯獨削弱自己這個領軍將令應該就是朝廷的思路。但是自己是全軍統帥論功勞最大朝廷一定需要一個很好的理由才能打擊自己佟項!對佟項雖然提出建議但作決定的是曾布曾布沒事佟項有事佟項區區一個參軍能當這麼大個替罪羊嗎?不能要是照別人的看法自己是當時能說得上話的人莫非朝廷竟要誣我為佟項作主使主帥為我等蠱惑以致有方山慘敗?
再聯繫車蓋亭高太后是要利用這個事情來全面打擊新黨啊!章淳是蔡確的死黨遭殃是避不開了曾布跟蔡確當年合夥打擊呂嘉問那也算是一夥的曾布有什麼辦法能逃脫這次政治風暴呢?除非他迎合太后的意思打擊自己畢竟蔡確是自己當年的保舉人章淳又是自己的上司曾布這是想向太后表忠心啊!估計佟項的事也是曾布按照太后的意思一方面出賣了佟項編造供詞把自己拖下水順便幫他曾布擺脫方山失利的部分責任另一方面曾布更是和新黨劃清界限畢竟在這個時候像自己這樣與蔡確章淳扯得上關係的人誰都要保持距離啊!這也難怪河東路的這群狐狸不搭理自己了。
「不過高太后沒有對我立即動手!」楊翼仔細思索:「說不定是在等我的表態呢!方山慘敗我說了話多少有點責任可畢竟我立下了大功至於功大於過還是過大於功就全要我自己把握了!如此卻是輕鬆多了哈哈!」
一幫人坐在桌子邊都停止了吃東西看著楊翼圍著屋子轉來轉去嘴裡嘀嘀咕咕都不知道楊翼又什麼瘋忽然見他笑出來頓時以為壞了這回瘋得離譜了。
王有勝大叫:「仗打完了誰要去沙漠誰自己去去看那什麼黑水城自己殺馬制乾糧我一小兵別理我!」
「反了你了!」楊翼大笑:「真是寵壞你了下次再如此無禮便要你的小命!」楊翼這時基本想通了當然心情大好其實他也不惱恨曾布曾布是個人才啊!也不是身不由己嗎!「吃東西吃飽點!修整兩天咱們就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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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殿。
「諸位請看!」吳處厚手裡拿著一疊詩:「這便是蔡確所作《夏日游車蓋亭》十絕句請看第二第三句[睡覺莞然成獨笑]方今朝廷清明不知蔡確笑何事?又看第六[葉底出巢黃口鬧波間逐隊小魚忙。]朝廷數月前擢升了眾多大臣豈非譏諷新進用事之人?「
「此乃捕風捉影之事。」侍御史盛陶大聲反對:「區區兩句詩又能說明什麼?太皇太后吳處厚此人甚是囂小狂妄當嚴懲之!」
「正是!此人存心挑撥朝臣實為天下士大夫之恥辱此子不除恐國無寧日!」中書舍人彭汝礪跪倒在朝堂之中。
吳處厚冷笑新黨!這次要把你們連根拔起連聲道:「且看看下一句便知我所言非虛。」吳處厚得意中在大殿上踱步吟唱:「矯矯名臣郝甑山忠言直節上元間。古人不見清風在嘆息思公俯碧灣。嘿嘿!其心可誅!其人可殺啊!」
此句一出群臣駭然!這裡的大臣都是飽學之士俱都知道唐朝時郝處俊封甑山公唐高宗欲退位給武則天郝處俊俊上疏反對此事正在上元三年。今太皇太后執掌朝政蔡確難道以郝處俊自居竟然把太皇太后比作那妖媚禍國的武則天嗎?
這還了得?其實照理說蔡確未必是有這樣的比喻只不過讚賞郝處俊的氣節罷了可是高太后一心要找新黨的麻煩真要認為你蔡確是這樣比喻的也確實說得通。那就是大禍臨頭了這個罪名實在是太大了大得不知多少與蔡確、與新黨有關聯的人都會受到牽連。
吳處厚現在春風得意竟在大殿上笑出聲來。一時間群臣包括剛才激烈指責吳處厚的新黨中人全都默不作聲空曠的大殿中就只有這笑聲在回蕩…….
夜深了汴京的夜除了熱鬧也有肅殺的時候。梁府。
左司諫議大夫梁燾正在伏案書寫奏摺正言大夫劉安世在一旁看著。
「安燾、章惇、曾肇、蔡京、蔡卞、邢恕…..此四十七人皆為蔡確黨朋。蔡確、章惇、呂惠卿、曾布、彭汝礪此三十人又為王安石之變法黨系此等人皆出仕於元豐年間可統謂元豐黨**國殃民以致民怨沸騰……」梁燾終於寫完長舒一口氣道:「劉大人以為如何某觀太皇太后之意似有藉此次車蓋亭之事將新黨一網打盡此數十人一去我大宋當真政治清明了!」
劉安世思索片刻忽然拿起筆口中說道:「再加上一人我料此人升遷太快又是功高達天太后定然生出疑懼且此人與蔡確、章淳等過往極深雖然其與蘇軾等交好但蘇軾乃是蜀中一系並非我舊黨洛派。」
劉安世手中的筆輕輕落下。名單的末尾又增加了一個名字「楊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