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金明池爭標之諸軍百戲
「萬歲!萬萬歲!」山呼海嘯的聲音浪潮中,皇帝趙煦從臨水大殿中緩步走到岸邊護欄處,揮手致意。待到呼聲稍停,趙煦接過太監遞來的大棒槌,往身邊早已準備好的大銅鑼這麼一敲,「鐺」的一聲,金明池教閱正式開始了。
首先的節目名叫「諸軍百戲」,也就是各軍輪番表演一番。其實按照歷代的規矩,「諸軍百戲」時皇帝應該站立在池邊的一處叫做「寶津樓」的地方觀看,但今年的規矩卻不同,禮部為了強化教閱大會熱鬧緊湊的效果,避免皇帝移駕造成的拖沓,所以便取消了過去的規定。
首先上場的是侍衛馬步親軍,只見一條船從親軍隊伍前的小碼頭行駛出來。那船不大不小,上面放立了十面鼓,分別由十人擊打,待船行駛到臨水大殿前,一人高聲唱道:「青春三月!」然後船上眾人皆高聲唱和,連帶岸上的親軍們也頓足撫掌高呼。
楊翼在東北角上瞧著挺稀奇,這種場面在後世並非沒有記載,只是記載卻不詳,所以楊翼非常的感興趣。
「本帥細細聽之!侍衛親軍唱的乃是《驀山溪》么?」楊翼好奇的問章楶,想來章楶見多識廣定能回答這個問題:「聽聞諸軍百戲的時候唱詞,大多喜歡唱《驀山溪》,這是何故?」
章楶大為驚訝:「楊大人乃是詞作的高手,據聞曾有蒼山如海、殘陽如血之千古名句,又曾多次點評老夫的作詞,怎麼竟然不知么?老夫年紀都一大把了,還拿老夫來取笑。」
楊翼尷尬道:「說起來,本帥這個…這個作詞水準固然一流,只是所學專精,這詞牌總計八百二十六個、體例兩千餘,本帥哪裡知道這許多。」
章楶愈發疑惑:「詞牌本來就用不完,普通人作詞時,記得數十個便可應付,若通曉一兩百個便可稱不凡,連蘇子這樣的詞作大家,也用不了這麼多。大人不一定要通曉驀山溪,卻總能聽出驀山溪用詞的格式與調子間的關係吧?」
楊翼聳聳肩,雖說作人要謙虛,可是現在看來真要繼續談論下去的話,定會讓章楶取笑自己的無知。說起來,楊翼好歹也是考古博士,但考古這門學問主要還是集中在物理化學方面,比如什麼炭十四之類的,對於歷史也要精通,可是具體到連許多古人都不能完全掌握的詞曲關係,對於楊翼來說,就多少有點困難。
章楶見到楊翼不語,心中固然納悶,口中依然解釋道:「《管子.地員篇》中音階以徵音決定相對音高,決定樂曲的絕對高音的便是律。到了現在,宮音則為音階之主,詞的長短句要配合音調,是以在格律方面則非常嚴格、細密,詞牌便是用來給調子作標識的。大人請仔細聽驀山溪,這一類的調子,最適合萬眾齊聚的場合,唱起來既有動人之氣魄,又有婉轉千回,連帶詞意,甚是適合向皇帝陛下表達敬頌之意啊!」
章楶這麼一說,楊翼頓時明白過來,詞牌是給曲子定調,就好像後世的作曲家給曲子定一個A調、B調一樣,關鍵還是看調子符合哪一種心境,就用哪個詞牌,軍中作戲多唱《驀山溪》,便是這個道理,主要就是因為這調子適合現在的環境罷了。
正在兩人討論各種曲調的時候,親軍的表演早已完結,接著各軍輪番上場,先是清衛廂軍表演「撲旗子」,也就是旗舞,數十人揮舞紅白旗子,仿獅虎相戲旋風起舞;接著宣效六軍表演「射藝」,用一人騎馬沿著岸邊狂奔,待快到臨水殿前時,手中扔出一個紅繡球,並邊騎邊用繩索將紅繡球帶得四處飛舞,十數騎在其後追逐射之,直到將繡球的繩索射斷;武肅等軍表演「陣舞」,數百名軍師執刀執盾,先列成行陣、開門陣,再擺出奪橋陣,最後變成偃月陣。然後以每兩人一隊出陣對舞,一人作奮擊之勢、一人防守,比如搶對盾牌、刀劍對盾牌等。
各軍的表演使得岸邊的民眾如痴如醉,歡呼聲從未斷歇。直到殿前司的表演開始后,整個金明池的氣氛直接被帶上了新的高峰。只見林東親自策馬而出,表演「馬術」,他的背上插著十餘面小旗,煞是好看。
「唱大戲?」楊翼遠遠的望著,心中不免竊笑:「好像後世的京劇一般,武生出場,背後一堆的旗,真是有趣得緊啊!」
林東策馬狂奔數十步,忽然身體猛然發力,整個人站立在飛奔的馬背上,這一招叫做「立馬」,不是一般人能玩得了的,頓時引來全場叫好,接著林東用手握定馬鐙,以身離鞍、屈右腳跪在馬背上、左腳平行伸直在空中,這一招叫做「獻鞍」,接著以兩手握住馬鐙、以肩頂住鞍橋、雙腳直上空中、謂之「倒立」。
「不過是臂力夠大罷了。」楊翼邊看邊酸溜溜的說。其實楊翼非常的汗顏,對手現在表演的這些東西,沒有一樣是楊翼能夠做到的。
賓士中,林東忽然從馬的左側跳下,接著雙手在馬的身上發力復跳上馬,再左腳著鐙、右腳出鐙、離鞍橫身、在鞍的一邊、右手捉鞍、直一腳順馬而走。
「好一招飛仙搏馬啊!」王有勝居然非常識貨:「大人,這可不光是臂力夠大就能完成的。」
「這叫什麼飛什麼仙?」楊翼極度鬱悶:「這算不了什麼,我見識過比他厲害得多的。」
「哦?」種思謀在身後非常感興趣:「大人見識過還有比這招更強的么?說來末將見識一下。」
楊翼極度痛恨這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含糊答道:「是啊!我見過有人玩的一招:天外飛仙,絕對比這什麼飛仙搏馬要強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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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接近終結,武學是最後一個出場。
「郭成!陶節夫!」楊翼扭頭對兩個學員說道:「就看你們的了!」
郭成和陶節夫早已經穿著好熊怪和巫師的衣服,聽得令下,陶節夫立即狂奔而出,郭成敲響鑼鼓,怪叫著沿岸猛追。頓時,本來熱鬧非凡的金明池立即安靜下來….
臨水大殿。
「搞什麼?」趙煦看著武學的表演覺得有點暈:「他們這是搞什麼?」
趙瞻愣了半晌:「這是儺舞吧?驅鬼呢!」
趙煦納悶道:「驅鬼?這算什麼?朕在宮中也聽人說起有這麼回事,不過朕臨幸的地方都是事先布置驅鬼,沒聽說過還有在朕面前驅鬼的啊!」
趙瞻也不知說什麼好:「這個…當然,陛下乃九五至尊,所在之處,王霸之氣充斥天地,孤魂野鬼避之不及,自是不需要表演這玩意。」……
臨水殿一角。
蔡汴剛開始以為自己眼花,半晌才回過神:「不是吧?搞什麼呢?這…我教過你們這些東西,可沒讓你們在金明池也來這套啊!這是帝王園林,又不是荒郊野地,多寒磣!「
王敬心和鄭雍此時捧腹大笑。王敬心一邊笑一邊對鄭雍說:「武學當真是不學武術,恐怕今日之後,武學定成天下笑柄啊!」……
金明池沿岸。
百姓們默然看著兩個穿著離譜的人,哦不,兩個怪物沿著岸線奔跑追逐。自古人們都相信鬼神之說,也經常能看到儺舞,只是有所謂「敬鬼神而遠之」的說法,人們一般對這樣的場面都很忌諱。每逢汴京大街上有這樣的表演,大多數人都選擇關門閉戶,絕不會多瞧一眼的。可是現在就發生在自己眼前,所以大家都沉默不語,讓開道路任由兩人通過。「子不語怪力亂神!」一些讀書人紛紛以袖掩面:「罪過啊!咱們又不是武夫,怎麼能見這些污穢之事?」…..
池東北角。
楊翼心中發涼,他根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事實上,武學眾人事先都不知道會出現這樣的局面,畢竟他們都是軍人,軍人都是殺氣升騰、百無禁忌的,不管什麼妖魔鬼怪都無所謂,所以大家都不清楚表演儺舞竟讓會讓觀眾們集體沉默。
「這可如何是好?」楊翼在一片靜寂中大為急躁。
說起來楊翼也很無奈,事實上在來之前,楊翼也召集了武學眾人研究表演的問題,結果大家都沒經驗,最後決定演出一場雜劇。雜劇是這樣的,一幫人扮成各種角色,對話說笑,主題是歌頌偉大的宋王朝千秋萬代。結果排練完畢后楊翼一觀摩,就發現不行。表演的學員來自五湖四海,說話雖然都儘力講官話,可是腔調就有點不大對路,楊翼聽了半天,學員們講的很多話都有如鳥語一般,讓他聽得不是很明白。當學員們要求楊翼為雜劇起個名字時,楊翼還頗為躊躇,聽都聽不明白還起什麼名字呢?最後楊翼看見舞台上擺著幾盆花草,於是無奈道:「這雜劇就叫做,嘿嘿,鳥語花香。」
當然,「鳥語花香」是絕對不合適表演給皇上看的,所以臨時安排了儺舞,這才出現了這樣的場面。
後悔葯是沒得吃了。此時陶節夫和郭成還在跑,金明池一圈長九里又三十步,沒有兩刻鐘是跑不完的,眼看著場面不對,楊翼急中生智:「陸定北等搖船,章大人擊鼓,兩位種大人吹笛子,本帥要唱詞。」
章楶疑惑道:「唱何詞?子脫,要學親軍那般唱驀山溪么?驀山溪有名的好詞早已經傳遍天下,侍衛親軍剛才連唱三十首,子脫哪裡還有比他們更好的詞唱得出來?」
楊翼微笑道:「不唱驀山溪,就不能唱別的?本帥突發靈感,竟作得詞二首,想來定可搏得君王讚許。你把《導引》和《十二時》的調子哼上一遍給本帥聽聽,待會就唱這兩首。」
章楶簡直覺得不可思議,哪有連詞牌的曲調都搞不清就作得出詞的?當下狐疑的哼了一遍兩個詞牌的曲調。
楊翼認真的聽著,強行記在心裡。事實上,在後世的時候,楊翼曾經見過兩個北宋末年出土的瓷器,那瓷器上刻著兩首詞,正是《導引》和《十二時》。只不過楊翼在為這兩個陶器作實物鑒定時,發現這兩首詞居然不知是何人所做,楊翼查遍宋詞中的有關記錄,依然不得詳解,為此楊翼曾經耿耿於懷多時,自然這兩首詞也背得爛熟於胸。最巧的是這兩首詞都歌頌帝王的,想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拍拍皇帝和太后的馬屁一定能夠得到高分,反正這詞也不知道是誰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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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水大殿。
殿中諸人此時都在搖頭嘆息,說起來武學在諸軍百戲這個環節實在是丟人,不說與禁軍想比,就算是剛才的清衛廂軍,表演的節目也強過武學甚多。武學真是枉負威名啊!
高太后在這樣的場合併不是主角,當著萬千臣民的面,小皇帝才是出來擺檯面的。在高太后的心裡,總是希望在這場大會中,武學或者宣效六軍能夠蓋過殿前司的風頭,畢竟,將來要是真出了什麼事情,有好名聲的軍隊總是更容易得到京中百姓的支持。
此時的高太后看著殿中眾臣竊竊私語,園中百姓默然無聲,心中不禁埋怨楊翼不爭氣,準備了那麼多時日,就弄兩人驅鬼來糊弄,什麼東西?
「哎!好像還有下文啊!」有朝臣驚呼道。殿中的人們舉目望去,只見一隻船從東北角上駛過來,船上鼓點陣陣,一人盔甲閃亮矗立船頭,正是楊翼……
章楶奮力擊鼓,《導引》的節奏鮮明無比,陸定北、李宏偉等四人搖著船,種思謀和种師道兩叔侄吹笛子,小船很快就到了臨水殿前。
楊翼定定神,記憶著章楶教給他的曲調,高聲唱道:「母儀下,國祚和平。玉帛湊寰瀛。尤祥極瑞,茂實英聲。兩耀比皇明。昭孝食、躬薦精誠。祥並保佑洽由庚。和樂遍懷生。柔遠能邇,海宇永澄清。復曾城。寶冊受鴻名。綿龍緒,十治同齊聖。至治播歡聲。止戈為武,頓綱搜英。察萬物人情。損服御、不尚瑛瓊。俗懷生動,修文考制,顓法上天明。地不愛寶,人不愛其誠。帝圖宏。壽岳永嶢崢。」
大殿中頓時炸鍋。
「馬屁精啊!」王敬心覺得有點發傻:「玩上這麼一手,母儀下,國祚和平?這分明是在拍太后的馬屁,楊翼分明是在取巧!」
鄭雍冷笑:「這種場合,當以陛下為首,楊翼這是自討苦吃!」
這個時候,蔡汴和蘇軾站在一起,蔡汴眯縫著眼看著楊翼在那聲嘶力歇,卻覺得不太合適:「蘇大人,這詞從未聽人唱過,您是大詞家,覺得這詞如何?」
蘇軾覺得楊翼實在太出人意表了,緩緩神道:「此詞我亦未聽聞,想必是楊翼所作?不過此時此景,讚頌太皇太后而不說皇上,恐怕未免有些不足。我亦不知這般做法,陛下會作何想。」
高太后倒是心花怒放,不過卻也躊躇該如何為楊翼開脫,畢竟樹立孫子在臣民中的威信才是最主要的,這個盛會應該以皇帝為主啊!
此時小船上鼓樂聲忽然起了變化,變成《十二時》的曲調,楊翼大聲唱道:「綿區浹宇,三萬里封疆,躬稼穡重光。神宗昔舉殊尤禮,今復睹吾皇。先農祀罷東郊曉,玉趾染游場。三推初畢公卿遍,從此萬斯箱。務農敦本,自古屬明王。文冊布彝章,吾皇睿聖躬千畝,將欲積神倉。去年宿雪田膏極,黛耜應農祥。堯郊擊壤迎歸輅,解雨遍遐荒。民康俗阜,萬國樂昇平。慶海晏河清,唐堯禹舜垂衣化,詎比我皇明。九天寶命垂丕貺,雲物效祥英!」
皇帝趙煦開心極了,學了這麼久詩書,聽了這麼多詩詞歌賦,就楊翼這首最好聽。神宗皇帝?朕的父親,那是朕最崇拜的啊,自己一心模仿父親行事,希望有一天能夠親政,希望能夠得到和父親一樣的評價,楊翼這麼一比,真是深得朕心,
「好!」趙煦不顧身份,擊節叫好。高太后雖然不喜歡神宗皇帝,可是之前好歹楊翼也隱隱約約的似乎稱讚了自己,當下便也頷首微笑。
殿中的大臣們當然對於察言觀色熟門熟路,既然皇帝和太皇太后都說好,那自然是一好百好,當下紛紛讚歎。
臨水殿這麼一讚歎,自然引起了連鎖反應,四處岸邊的百姓和士人,雖說距離遠聽不到楊翼一個人唱些什麼,但叫好聲還是從臨水殿開始蔓延起來,漸漸響遍了金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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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親諭!將適才武學諭楊翼所唱之詞,刻於器上!」
楊翼才回到岸邊,就聽到童貫跑過來傳諭。
「這是怎麼回事?」楊翼覺得有點茫然,那種穿越時空的錯亂感覺又一次來到了他的腦海里:「這兩首詞從來不知是何人所做,我發現了出土的瓷器,然後在這個時候唱出來,又被皇帝下令刻在瓷器上?難道這詞竟然是我做的?那麼我又怎麼會作詞?我沒穿越時空前又怎會發現了瓷器?」楊翼覺得有點亂。
不過亂歸亂,眼下第二項活動馬上就要開始,爭標!終於開始爭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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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那兩首詞,真正的作者,史上確實不可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