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獸性
這句話出奇的清楚,我甚至聽出了河北滄州口音。
接著,這個頭領又在紙上憤憤地寫起來,開始講述他們的故事,把他的文字整理一下是這樣的——
最初,為了孩子,他們曾經找過陳工,希望得到治療,但是被拒絕。後來陳工發現,他們變異之後獲得了某些動物才具備的能力,比如攀爬,於是提出了條件,那就是對他唯命是從,成為他個人的「特種部隊」。這些人本身就是404的職工,而陳工又是他們的領導,他們同意了,按照陳工的指示,繼續藏在蘆葦盪里,暗地裡替陳工賣命。他們曾經幫陳工殺過一個人,最後定性是被野生動物咬死的,就沒人再追查了。後來,他們發現陳工一直在欺騙他們,利用他們,並不想讓他們得到真正的治療,他們這才跟陳工分道揚鑣。
這些長毛人是獸面人心,而陳工卻是人面獸心。
我說:「他雇兇殺人,我們可以告他,你們願意作證嗎?」
頭領靜靜地看了我一眼,又寫起來。
他說,這麼多年了,他們一直在深藏自己,都不想讓過去的同事看到,更不願意站在法庭上了。接著,他還提到了他的女兒,那段文字令人心酸——他說,就算女兒變成了動物的樣子,可在他眼中她依然是個小公主,他絕不會讓她暴露在世人面前,遭人恥笑的。
我說:「陳工都干過什麼?」
頭領寫道:當時,他只讓我們幫他做事兒,從不透露全部的計劃。總之他乾的都不是好事。
我想了想,突然說:「你們也是從辦公大樓下來的?」
頭領搖搖頭,用文字回答了我,他說,扎卡在草甸子挖了個入口,直通地下,他們是從那裡下來的。
我說:「那個通道在哪兒?」
頭領在紙上畫了個地圖,他畫圖比寫字順利多了,我想著也許我們應該改用這種交流方式。從地圖上看,這個地下空間非常大,主路呈「Y」形,把地下空間分成了三個區域,左側三角區歸辦公大樓管轄,右側三角區被象鼻人霸佔著,上面的三角區剛剛建到一半404就大撤離了,屬於尚未開發的區域。象鼻人的入口位於右側三角區,就像老鼠的洞口,直通他們的老窩。
而我進來時經過的那五個車間,包括我們眼下聊天的地方,都在左側三角區,也就是辦公大樓管轄的地界。
當初,李噴泉的背包里裝著一張「Y」字形地圖,那肯定不是他從網上隨便下載的,那是真正的404地圖,此人的段位比我們想象的高多了。
不論從哪個角度講,這裡都更接近404的核心。
大撤離之前,地面負責生活,而地下才負責生產。
大撤離之後,404成了留守人員和象鼻人的角力場,成了陳工和扎卡博弈的棋盤。在地上,雙方似乎並沒有發生過什麼大規模的衝突,而這次陳工帶隊來了地下,終於要跟扎卡正面交鋒了。
毫無疑問,越接近核心地帶越危險,我們一行七個人,在地上就折損了兩個,現在來到了險惡的地下,會不會滅團?
不,我至少要讓四爺成功逃出去
我接過地圖,說了聲:「謝謝。我們出去之後,會把你們的故事寫出來,讓天下人都知道。呃,我們可以走了嗎?」
四個長毛人都看著我,沒人表態。
不管是爬上地面,還是去找Asa,我們都必須得走了,我已經心急如焚。見他們沒有表態,我試探著站了起來:「再見」
突然,我的身體搖晃了一下,接著就坐了下去。我發現自己又像被打了麻藥一樣失去知覺了。
老滬也發現了異常,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大叫起來:「冊那,這是怎麼了呀!」接著,他想撐著地面站起來,卻摔了個屁墩兒。
他沒有經歷過動物園那一夜,這是他第一次失去觸覺,反應比我們所有人都強烈。
我看了看小差和四爺,小差絕望地說:「我也是」
那四個長毛人靈敏地站了起來,靜靜地觀察著我們,還是一言不發。四爺看看長毛人,又看看我們,一臉不解:「你們咋了?」
我說:「你還有知覺嗎?」
四爺說:「有啊。」
接著她站起來伸伸胳膊,踢踢腿,完全不受影響。
小差說:「你們忘了嗎?她百毒不侵。」
老滬完全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一直想插嘴卻又插不上。
小差對老滬說:「我們在動物園遇到過這種情況,應該是中了什麼毒。」
失去觸覺之後,嘴巴是不聽使喚的,除了四爺之外,我們每個人說話都跟那四個長毛人一樣不清楚了。
那個頭領對另外三個同伴說了句什麼,從他們的表情看,他們肯定見過這種情況。
老滬說:「這是什麼毒啊?怎麼突然就發作了?」
我說:「我們上次遇到這種情況是在夜裡,我估計外面現在天黑了。」
四爺看著那四個長毛人說:「他們怎麼沒事兒?」
沒人回答她。我想起了那兩隻掐架的公雞,也許這種情況只發生在人身上,動物就沒事兒,這些長毛人已經變異,因此他們也沒事兒。但我沒敢說出來。
小差對那個頭領說:「你們能幫幫我們嗎?」
頭領說話了,儘管發音很不清楚,但我們還是聽懂了,他們說他們幫不上忙,他們要離開了。
我在心裡罵了句髒話。
我不知道,在我們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特殊時候,長毛人不幫忙併不是最糟糕的,那個一直對我們冷眼相望的「傻大個」漸漸盯住了四爺。
四爺並沒有察覺,還在擼自己的臉:「上次在動物園我喝多了,始終不知道失去觸覺是什麼感覺,跟戴了面具一樣嗎?」
我是男人,我忽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傻大個朝著四爺走過去了,步伐有力,能夠看出來他正常極了。
我喊起來:「哎哎哎,你要幹嗎?」
傻大個看都不看我,直接走到四爺跟前,把四爺壁咚了。
四爺說:「你丫有病?」
小差也看到了,她大聲對那個頭領說:「他要幹什麼?」
頭領淡淡地看了傻大個一眼,並沒有制止,只是對老滬說了句什麼,我估計老滬也是太著急了,他問了句:「什麼?」
頭領沒有重複他的話,他對另外兩個長毛人揮了揮手,然後轉身就走,一個長毛人跟上了他,另一個長毛人猶豫了一下,最後留了下來。
這時候,四爺已經跟那個傻大個撕扯起來,留下的那個長毛人快步走過去,加入了犯罪的行列。
我大聲喊起來:「你們他媽還是人嗎?」
留下的那個長毛人看了我一眼,音調悲涼地說了一句:「我們早就不是人了。」
兩個人已經把四爺撲倒在地上,開始撕扯她的衣服,那動作就像發情的公豬,我乾嘔了一下。
小差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四爺又蹬又踹,嘴裡罵個不停。我發誓,我從小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憤怒過,我全身都在哆嗦,就像一顆即將爆炸的核彈。我多想有一顆核彈,此時我會毫不猶豫地引爆它,把這個世界統統炸上天。
我扶著牆艱難地朝著四爺走過去,老滬則爬到了小差跟前,把小差護住了。
我伸手去拉扯那個傻大個,他轉過身來一腳就把我踹倒了,我感覺自己就像個稻草人。我「撲通」一下坐在地上,一點都沒感覺到哪裡疼。四爺的外衣已經被扯掉了,露出了白皙的肩膀和肚子,那兩個長滿了黑毛的怪物發出了動物般的嚎叫聲
我轉頭看到了那堆木頭,忽然有了個主意。我撿起一張蘆葦編成的涼席,又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哆哆嗦嗦地把它點著了,然後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兩個長毛人扔過去,這對於一個失去觸覺的人來說是個高難度動作。
就像蛇聞到了雄黃的氣味,那兩個動物馬上鬆開四爺,倉皇地跳開了,他們氣急敗壞地瞪著我,大步朝我衝過來。
我趕緊又拿起一塊斷裂的窗框,上面蘸著很多油乎乎的東西,我把它點著了,那兩個動物立即停住了腳步,我朝著他們砸了過去,他們有毛,那是脫不掉的,只要我把火把扔到他們身上,他們就會自己燒死自己。
可是我扔偏了,他們看了看地上的火把,非常驚恐,這時候他們已經不再使用人類語言了,而是像動物一樣「哇哇」亂叫起來。
四爺快步跑過來,躲到了我的身後,我又點著了一張涼席,它引燃了附近的乾草,乾草又引燃了一些油氈布,油氈布又引燃了乾燥的木頭
四爺撿起一塊燒得最旺的木頭,扔向了那兩個動物,那塊木頭砸在了他們腳下,火星四濺,他們怪叫著撒腿就跑。
大火越燒越旺。
在404寒冷的地下,我點著了一堆全世界最大的篝火。
看到那兩個動物不見了蹤影,我筋疲力盡,終於在篝火旁躺下來。
我很累,不是體力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我沒去看四爺,沒去看小差,沒去看老滬,我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歇一會兒,就一會兒
靈長類動物用了十多萬年才從類人進化成智人,這些長毛人居然在短短几十年間就倒退回去了。想想挺悲哀的,如果他們再想變回人,估計也得十多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