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世子的舔狗
「肩膀麻了吧?」
曹丕走後,宋亮替曹錚揉肩膀。
「有一點。」
曹錚輕輕地活動了一下肩頭,立刻痛得縮回來。
看樣子應該拉到筋了,不過問題不大,回去塗點薄荷油就好了。
這曹丕的手勁真夠大的。
宋亮輕輕呼了一口氣,眼睛翻翻似乎在思考:
「二公子應該是把你當成了大公子,他跟大公子的感情很好,大公子早在十一年前就戰死在宛城了。」
「不過長得像大公子,也是你的福分。」
「二公子平常根本不會理會咱們這種人。」
曹錚立刻就領會了宋亮的意思,他們是部曲,是體制中最底層的群體。
而曹丕是司空之子,是鄴城中身份最貴重的人,他來這裡屬於『掛職鍛煉』,是來攢資歷的。
他們在同一片軍營里,看似距離很近,實際上相隔千山萬水。
「你肩膀上有傷,回去好好養著。三天後再入營操練吧。」
宋亮一揮手,大方地給曹錚放了三天假。
「謝大人。」
曹錚感念地朝宋亮行了一禮,抱著軍服離開。
肩頭上這點小傷,根本用不著養三天。
但是他可以趁這三天時間,好好地跟魏叔告個別。
……
曹丕心神恍惚地走在大街上。
心跳加速、大腦眩暈、全身乏力……所有的異樣,就是從他第一眼看見曹錚開始的。
不,他根本不叫曹錚。
那就是他死了十一年的親哥,曹昂。
曹丕剛才雖然表面上扭頭走了,但其實人還在軍營。
他潛伏在暗處,偷窺著曹錚的一舉一動。
看著曹錚心滿意足地領著步卒的軍服離開后,他居然鬼使神差地繞到了人家身後,鬼鬼祟祟地尾隨著他的行蹤。
他知道,他的行為很猥瑣。
堂堂一個司空府貴公子,居然在大白天跟蹤一個低賤的步卒,說出去都叫人驚掉下巴。
但是他偏偏就是這麼做了。
他先是跟蹤曹錚去了鄴城東郊的一個狹窄的陋巷裡,看著曹錚消失在陋巷盡頭一個灰磚堆砌的破院子后。
這條巷口叫水彩巷,這裡面的房子都是些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地段極其廉價,是販夫走卒們住的地方。
曹丕就在巷口站了一會兒,就被這滿地的髒水、鹹肉鹹菜、臭汗味兒給熏了個倒仰。
他嶄新的絲履旁邊還有兩隻可怕的蘆花雞正在拉屎。
難道曹錚這些年就住在這種地方?
曹丕無法想象。
曹丕吹著風在巷口沉默了很久,長嘆了一口氣,準備結束這一天的跟蹤。
就在這個時候,曹錚又從破院子里走出來了!
他穿著一身黯淡的粗布長衫,手裡提著一個陶罐子,衣服上很多地方都洗得發白了,腳上的麻履也是灰撲撲的。
那雙鞋的布面應該是白的,不過穿得太久已經變成了臟灰色。
看他的樣子,這是要去打酒?
曹丕瞬間緊張到窒息,這個巷口太窄了,他根本沒有辦法隱藏自己。
他該怎麼跟曹錚解釋?
大大方方地承認他是個不要臉的跟蹤狂?
然而,曹錚若無其事地從他身邊走過去了,目不斜視,甚至都沒有往旁邊多看一眼,彷彿正經過一隻在路邊拉屎的蘆花雞。
曹丕慶幸地鬆了口氣,又厚著臉皮跟了上去。
曹錚的目的地是東郊集市區客流量的最大的酒肆,很廉價的地方,劣質的酒臭味撲鼻,門口的招牌積著一層厚膩。
小二看上去跟他很熟,見了就問:
「客官,還是老樣子?」
「嗯,打二兩黃酒。」
曹錚把陶罐遞給小二,小二直接就在門口掀開一個髒兮兮酒罈,擦了擦瓢子就往陶罐里舀酒。
曹丕踮起腳尖瞟了一眼那罐子里的渾濁液體。那不就是腳夫們用來解乏的勾兌酒嗎?
他們家下人都不喝這個。
「呃~」
曹丕立刻反胃地想吐了,恰好此時一陣腥風吹來,他踮著腳尖,一個不慎栽了個跟頭。
「噗通。」
糟糕,被發現了。
曹丕大呼不妙,眼冒金星,心臟驟停。
曹錚背對著曹丕,思考著要不要回頭。
他從離開東郊軍營的時候就發現曹丕在跟蹤他了,一直跟蹤他到巷口。
他故意在家裡磨蹭了一會兒才出來打酒,出來的時候以為曹丕總該走了吧。
沒想到他還獃獃地在風口站著。
曹丕是曹錚的上級,他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住自己,但他卻選擇像一個變態一樣尾隨,這背後的動機不得不讓人深思。
但曹丕現在摔倒了,如果曹錚繼續裝作看不見,按照這個世界的等級秩序,可能會被扣一個『不尊上級』的帽子論罪處罰。
於是曹錚轉過身,拽著曹丕的胳膊把他拉起來。
「呵呵~」
曹丕立刻心虛地笑了,他樂呵呵地指著曹錚手裡的陶罐說:
「我看你這酒挺香的,給我分一杯唄。」
小二探了探腦袋,狐疑地問:
「公子,我在門口看著您跟了一整條街走過來,就為了跟他討一口酒啊?」
曹丕一下子就破功了,從牙縫裡恨恨地擠出幾個字:「就你話多。」
而曹錚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把陶罐遞給小二讓他去分酒。
他平靜地垂著眼眸,像一個謙卑的士兵向長官彙報那樣:
「大人不嫌棄,咱們就進去喝一杯。」
「好呀!」
曹丕像個孩子一樣興奮起來,事實上他很嫌棄這家酒肆,非常嫌棄,但既然大哥主動邀請他那就沒關係了啊。
小二皺著眉頭看著曹丕,心中古怪至極。
曹錚他很熟啊,家住在水彩巷,底層人一個。而看曹丕的穿著,毫無疑問是一位豪門貴公子。
可他怎麼像舔狗一樣舔著曹錚啊?
難道這是什麼新興的角色扮演?
真是不懂了。
小二利落地分好了酒,端著酒杯走進店內。
他看見曹錚主動拿抹布給曹丕擦了凳子,然後自己隨便撿了個地方坐在對面。
但曹丕非要拉著人家坐到他旁邊,還要拽著人家的手看。
一邊看,還一邊比劃:
「你看,這道疤。是我六歲那年從山下摔下來,你為了接住我被石頭划的。」
「這塊烏青,是我七歲那年想吃桃子,你為了給我摘桃被樹枝蹭的。」
「還有你胳膊上的這條疤。」
曹丕說著,居然強行把曹錚的衣袖都擼起來:
「你看,這是八歲那年,我被爹吊起來打,你替我擋傷被鞭子抽的。」
嘖,這角色扮演還帶劇情的。
真是沒眼看。
小二砸了咂嘴,放下酒杯旋轉著離去。
「大人,酒來了,您喝酒吧。」
曹錚低頭看著桌面,勉強忍受著曹丕的熱情,其實這種小傷他都不會注意,說不定是某次上山采草藥划的。
「喝什麼酒啊?」曹丕生氣地說:
「我剛才跟你說的話你都沒往心裡去!」
「大人,您真的認錯人了……」
「你怎麼不承認呢?」
曹丕執拗地抓著曹錚的胳膊,猴急地要扒掉他的上衣:
「你看你的左心口是不是有一道箭瘡?」
「那是你在宛城替我擋的箭,要是沒有你替我擋那一下,我現在已經去地下見幽都王了!」
曹丕說著,居然傷心地哭了起來。
如果大哥不是因為在上戰場前就已經受了重傷,那麼或許他不會死在宛城。
曹錚肯定不會把胸大方地給曹丕看,但他也沉默了。
因為曹丕描述的那個位置確實有一道箭傷,這應該不是上山採藥划的。
「你今年是不是二十五了?」
曹丕擦擦眼淚,勾起下巴問道。
曹錚嗯了一聲,他確實剛過完二十五歲生日。
曹丕喜悅地長嘆一口氣,老天有眼。
「還說你不是我大哥。」
曹丕踢開凳子站起來,不由分說地拉住曹錚的手。
「走,跟我回家。」
「以後你就住在我那。」
「我今晚要跟你抵足而眠。」
「以後我們食同桌、寢同床。」
「我的錦服、寶冠、絲履你都隨便穿,銀子也隨便花……」
曹丕興高采烈地說著,沒有發現曹錚的臉色已經悄然起了變化。
「你想包養我?」
曹錚聽明白了曹丕有些突然的暗示,然後深深地震驚了。
難怪他會寒風裡跟了自己足足一個時辰。
什麼像他大哥、為他挨鞭子留的疤、在戰場替他擋的箭,全都是編的吧。目的就是讓自己跟他回家。
史料記載曹丕的兒子曹叡有龍陽之癖,是個女裝大佬。沒想到老子也有這方面的愛好。
「曹大人,雖然您是我的長官。但我是個男人,我有自尊的。」
「抱歉,失陪了。」
曹錚猛地甩開曹丕濕滑的手,快步離開。
他現在終於顧不上什麼尊卑等級了,這都叫什麼事啊。
「哎!你誤會了……」
看著曹錚走掉,曹丕搓了搓臉,有些懊惱。
他說錯話了嗎?
這難道不是兄弟間表達親近的方式?
劉備就是那麼對待他的兩個結義兄弟的,可以去查啊!
曹丕悻悻地離開酒肆,俊美的臉上失去笑容。
十一年前死掉的大哥復活了,這是一項關鍵的情報。
原本曹沖死了之後世子就應該從他和曹植之中二選一。
可現在突然又冒出來一個強力的人選。
他得趕緊找個人傾訴一下。
這個傾聽的人,絕不可能是曹操。
曹丕在街邊雇了一輛馬車,轉頭就去了鄴城權貴區最核心的地段——伏波將軍夏侯惇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