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時間到了
於是,用以引導諸神回歸的龐大能量,通過副校長的調和,一口氣匯入了路明非的黃銅繭。
副校長不知道路明非為何沉眠,為何化作黃銅繭。
沒關係。
煉金是撬動神秘學的力量,是符號和象徵的世界,副校長做的,是達成「喚醒路明非」這樣一個行為。
具體作用在路明非,便是,時間流速加快了。
此時此刻,路明非正在蛻變。
路明非重新經歷了他在九州的生活。
從一開始,路明非就錯了,遇到師傅和小師妹,不是他在九州生活的開端,而是結束。
遇到他們之前,路明非已經在九州流浪了千年萬年。
那是漫長到連路明非自己也無法記清的歲月。
緣起,是九州末代的眾武聖,他們預見了九州大劫,此方世界將迎來真正的寂滅,無人倖存。
於是他們設祭壇,召喚異世界的存在,那是九州唯一的希望,也為第二天道。
便是路明非。
起初路明非搞不清楚狀況,他仍自認為是中學生,一個沒人疼的死小孩。
路明非只覺得這些個武聖大叔人真好啊,明明是超級厲害的大人物,還有移山填海的本領,對他卻和和氣氣,跟長輩對待自家子侄似的。
當路明非知道前因後果,知道九州大劫,也知道他肩負的天大責任。
路明非差點沒逃了。
回家!我要回家!喂喂喂,請問是仕蘭中學嗎,我缺考了啊,快把我抓回去考試!
總之,路明非差不多就是類似這樣的心情。
不是路明非吹,他啊,最擅長逃避了。
只要看不見,責任就找不上我。
而且這次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任務。
九州大劫誒。
生靈塗炭誒。
世界末日誒。
這種大場面哪怕是放在超英電影,也不是某個英雄單打獨鬥可以解決的,還得是好幾個英雄結成同盟,彷徨啊懷疑啊蛻變啊,假如敵人太強大搞不好還得拍個上中下三部,最後獻祭一個主人公,在倖存角色的默哀和充滿緬懷的微笑中,世界被拯救啦。
路明非想自己大概就是電影最後被默哀的那個。
如果我真的拯救了九州,他們會怎麼緬懷我呢?
路明非托著下巴陷入沉思。
某年某月某日,小學生們春遊,來到路明非英雄紀念博物館,老師指著某張61分的數學卷子說,「孩子們,看,這是路哥哥的親筆試卷,英雄的少年是不平凡的少年,路哥哥小小年紀仍然堅持親自寫試卷,這是怎樣的一種精神啊。」
小孩子們就用亮晶晶的眼睛瞻仰路明非的61分卷子,握緊小拳頭,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成為像路明非路哥哥一樣的人。
想到這裡路明非就用手捂住臉,心想完了完了完了,老夫的一世英名啊,早知道當年就好好讀書了,路明非忽然就和很多歷史上的偉人們共情了,原來成名是一件如此苦惱的事情,特別是名人故居之類的地方,也不知道魯迅老先生如果活過來去百草園和三味書屋逛逛會是什麼心情,要麼掩面而走要麼氣的再寫幾篇文章吧,等等,如果真能得到魯迅先生幾篇新作,也算功德一件啦。
彼時的路明非,還是中學生心性,什麼都沒經歷,死亡於他只是古老傳說,只存在於電影動漫和書里。
拯救世界什麼的在他看來,大概和電影演的差不多,主人公不知道哪裡摸出一個掛,解決了壞蛋,從此人類過上了幸福生活。
不對,最後一句得改改,就算沒有壞蛋人類也不見得能過上幸福生活。
路明非是覺得好奇,有趣,甚至有些躍躍欲試。
哪個少年沒做過拯救世界的夢呢。
但是少年們的夢只有功成名就,只有美人廝守,他們不知道功成名就前得經歷什麼,黎明前的黑夜是那樣冷,少年們總是忽略,在他們的想象中,黎明是理所應當,黑夜轉瞬即過。
但不是的。
黑夜很漫長。
一百個做夢的少年,九十九個倒在黎明前的黑夜。
路明非比較好的一點是,他很有自知之明。
幻想時間結束,路明非自己心裡很清楚,他只以為是武聖們拉錯人了。
路明非不止一次的和武聖們強調,他只是個一無是處的衰仔而已,如果把拯救世界的任務給他,一定不行的。
「最好不要對我抱有任何意義上的期待哦。」
路明非說。
這樣說的路明非總是下意識看著地面,避開對方的眼睛,不去看。
或許路明非的表現給很多人看了,會以為這小子是缺少信心,於是增強了路明非話語的說服力。
他確實是不行。
但武聖們,怎麼說呢,他們可是武聖啊。
武聖眼光何其毒辣。
他們怎麼可能看錯人。
當路明非響應召喚,出現在祭壇的那一刻,武聖們看到他,心中立刻升起明悟。
就是這個少年,第二天道,九州希望,不會錯。
蘊藏在路明非體內的恐怖潛能,龐大到饒是身為武聖的他們也自愧弗如。
天下竟然有這般少年郎。
不過這才對。
若是連他們這些個武聖都比不上,路明非還怎麼拯救九州。
但是,儘管有了路明非,仍不能拯救九州。
說到底路明非還只是外人。
路明非不是九州的人,走不了九州武道。
這是其一。
其二,還是因了路明非不是九州人,終有一日他將歸去,回到屬於路明非自己的世界。
屆時九州又該如何?
九州大劫的本質是建木衰朽,九州天道具現化的建木即將走到生命盡頭,失去建木,九州有如無根之水,無緣之火,只得寂滅。
寂滅過程伴隨天災,或許路明非能平息天災,武聖們看到路明非的潛能,他們知道若路明非發掘了潛能做到平息天災這種事並不誇張。
但之後呢?
若路明非回歸她的世界,九州少了建木,大劫始終會來。
有這樣的兩點原因,決定了哪怕有路明非,武聖們仍無法真正的拯救九州。
至於如何發掘路明非的潛能,倒是細枝末節,他們總有辦法。
後來,天皇召集武聖們,集思廣益。
也終於給他們找出一條切實可行的路。
他們賭,賭一個屬於九州的路明非。
武聖們以他們生命為代價,給路明非延壽。
叫他一次次起死回生。
一甲子一輪迴,每六十年,路明非死去,待到來年立春,驚蟄雷響,路明非爬出墳墓。
每一次路明非重生,記憶都會重置。
他回到那個電影院的晚上,看著趙孟華對陳雯雯告白。
一轉眼出現在九州的墳墓荒冢或者死人堆。
如此,日久天長,一年一年,九州的規則水滴石穿般滲入路明非。
前面是次輪迴,路明非想習武,也有習武機會,卻無論如何也修不出勁力。
在第一詩詞輪迴,路明非開始修出勁力。
但此時的路明非只能到煉體巔峰,溫養根髓以至神異自生,路明非無論如何也邁不過去。。
武聖們最開始有想過給路明非準備一批秘密的護衛力量。
護道者家族。
後來還是罷了。
再縝密再周到的布置,也敵不過時光的沖刷。
護道者的存在到最後甚至會適得其反。
路明非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好。
於是武聖們誰也沒透露。
而知道路明非的武聖們也都死了。
至於路明非今後的生活,這很酷,武聖們知道,他們也明白是自己對不住路明非。
哪怕他們先死,也不是說你們犧牲了,路明非就必須犧牲。
所以他們提前問了路明非的態度。
那一晚霸王天皇還有許許多多的武聖,和路明非徹夜長談。
他們把計劃和盤托出。
最後天皇問路明非的想法。
「我的想法?」
路明非受寵若驚。
「我都可以啦,這種事。」
「小子!」
霸王急了。
散人按住霸王肩膀。
「明非。」
天皇說。
「你好好想,想清楚。」
「我們不知道你將輪迴幾個架子。」
「你承載了一方世界的體量。」
「給你刻錄九州規則,將極其漫長。」
「這些輪迴的苦,你將遭逢的危險,你的未來。」
天皇說。
「是難以想象的。」
「你必須做出選擇,以你自己的意願。」
「我自己的意願……」
路明非說。
這句話真陌生啊,他想。
路明非很努力的回憶,似乎,不對,是真的,在他過去的人生,從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爸爸媽媽直接走了,把他丟給叔叔一家。
後來也這樣。
路明非唯一的自由,唯一屬於他的空間和時間,是堆滿雜物的天台。
直到現在路明非才知道,原來他的意願是這樣重要。
而且還是天皇,是九州的武聖,這樣問他。
武聖,武聖誒!不比仕蘭中學的校長厲害多啦。
以前路明非看校長在國旗下給優秀學生表彰,大人一樣和他們握手,號召全校學生向某某某學生學習。
這裡的某某某一般是楚子航。
看到這些,路明非儘管臉上裝作很不屑,一副「哼不過如此誰想要啊」的樣子。
但路明非心裡是真的想要想要很想要啊。
他也想站在國旗下被誇。
他也想和校長握手。
當然如果和他握手的是高一七班新來的音樂老師就更好啦。
想象一下吧,校長拿著話筒對全校師生說。
「請大家向我們的路明非路同學學習,以他為榜樣。」
路明非只是稍微想象都激動壞啦。
他想到時候我應該擺出什麼表情呢?
楚子航那樣酷酷的就很不錯,不行別人肯定會覺得他這是在模仿楚子航,他路明非怎麼著也是仕蘭中學的風雲人物了,總該有些屬於他路明非的特色。
哎,真苦惱啊。
只是幻想終究只是幻想。
回到現實,路明非還是那個衰仔。
這回呢,天皇溫和的與他說話,一幫武聖等他的意思。
路明非哪裡見過這陣仗。
但很奇怪,路明非卻不激動。
他心頭只是蕩漾著淡淡的溫暖敢,滿足感。
或許。
路明非想。
就算不是天皇,不是武聖,只是一個普通人,他問我的意願。
我也會很高興吧。
只要有人能承認我,不要無視我。
路明非想。
其實他真的很羨慕傍晚放學有家長接送的傢伙啊。
一個人從學校走回家真的衰死了。
所以,只要有人能重視他,看到他,別無視他。
路明非真的會很高興。
一無所有的人,稍微得到一點什麼,都會視若珍寶。
他們會用最大的力氣去抓住。
哪怕為此粉身碎骨。
路明非也是。
所以他對天皇說。
「我去。」
天皇說。
「你想好了,明非。」
「想好了。」
路明非說。
「我去。」
之後的百年,千年,當路明非睡在泥地,沿街乞討,和小叫花子打架,亦或者他參軍,在屍體里裝死,旁邊躺著昨天還一起喝酒吹牛的兄弟,他剛講過夏娜的故事。
如果在這些時候讓路明非回憶起曾經和武聖們徹夜長談的夜晚,路明非搞不好悔得腸子都青了。
你沒經歷過,你永遠不知道那些苦到底多苦。
沒準路明非還會偷偷指著天皇他們的背罵,說你們真不是東西啊什麼的。
但罵歸罵,悔歸悔,如果叫路明非再選一次,路明非大概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同意。
沒辦法,他就是這樣的人啊。
十個甲子,路明非修出第一縷勁力。
當時只以為自己天賦好的路明非,不知道為了這一縷勁力,武聖們赴死,他輪迴十世。
百個甲子,路明非溫養以得,第一個神異,從此非人大門向他敞開。
當時路明非見雲捲雲舒,心中百感交集,走到非人於他實在不易,此世路明非已度五十九個春秋,陳雯雯和仕蘭中學已模糊難以辨認,按說武者三十歲后便難以蛻變,路明非不知為何卻偏執的很。
或許百世輪迴的他,多少牽動了數百年的回憶,非人非人,也該成了。
之後三百個甲子,路明非困於非人,外罡於他,宛若天塹。
路明非心中焦急,卻不知為何交集,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變強,一定要變強。
外罡!外罡!外罡!
這一世,路明非拜入道山,五十年挑水劈柴,早晚功課。
這一世,路明非遁入空門,他在藏經閣讀了幾十年的書,六十歲圓寂。
這一世,路明非參軍,非人武者任千夫長,輾轉一生,征戰無數,拜武侯,位極人臣,卻悍然長逝。
世人不知武侯為何遺憾,武侯也不知,路明非只困頓於非人,未極外罡,到死也不合目。
武侯一生未娶親,只收十一義子,他死時,十一義子於床前長跪不起,跟隨武侯征戰一生的家僕流著淚想為武侯合眼,合不上。
他們跪了三天三夜,只聽得武侯幽幽長嘆,無限惆悵,再抬頭,武侯終是合了眼。
到來年,一個少年郎坐在武侯墳前,老的不成樣子的家僕上來燒紙錢,見了他,就抱住路明非大腿痛哭不止,路明非死命抽腿愣是抽不動,連呼「大爺你幹嘛,喃喃授受不親啊!」
老僕又哭又笑,之後人們再沒見過這老僕,只說是見江南道有一老人和少年同行,老人畢恭畢敬,少年弔兒郎當。
一晃,再是一百個甲子。
這一日,路明非困頓非人又十年,忽的辭別師傅,下山去了。
「你下山做什麼?」
師傅說。
「成外罡啊。」
路明非說。
「山上不行么?」
師傅說。
「不行。」
路明非說。
「我的路,在山下。」
如此,又是一百個甲子。
路明非從西荒之極,走到東海之濱。
一日,到海城,三年大旱,城裡士紳請人尋龍點穴,果見地龍,前後三位非人出手,一一慘死,眾人請動一成名外罡,大敗而歸,重傷不出。
正是人心惶惶,哀鴻遍野。
路明非見了,上前揭榜,城主聽只是非人,見也不見,打發一桌酒席,問及武器,路明非都說不必。
他飽飽吃一頓,點了戲子唱戲,城主管事對戲子好一番耳提面命,戲子橫了心只當鬼壓床,千嬌百媚進了門,眼一亮,那邊好俊一個少年郎,戲子身段軟了軟,貓兒一樣貼上前,路明非推開。
「姑娘,咱只聽曲,男女授受不親啊。」
戲子撇嘴。
不曾想,水秀落下,一去終了,少年郎仍是規規矩矩,無半點逾越。
到這裡,戲子莫名生出些許敬意來了。
「公子,可還有想聽的曲子。」
「有是有。」
路明非伸懶腰。
「且留著,屠了龍,我再聽。」
戲子聽不懂路明非的話,只覺得迷迷瞪瞪,如在夢中。
等反應過來,路明非已是不在。
去哪了?
戲子想。
自是屠龍,那地龍,葬送三非人重傷一外罡的凶物!
戲子頓是六神無主。
好生生一個少年郎,莫非如此便死了。
多可惜。
戲子一會看窗外,一會聽響動,慌得她,手不是手,腳不是腳,一會站,站得心慌慌,一會坐,坐得淚汪汪。
忽的大響,好似天漏了洞。
戲子驚醒,原是她之前太心慌,以至睡了去。
怎了!怎了!怎了!
戲子團團轉,找人打聽,又不敢,張望窗外,也不敢,凝神靜思,還不敢。
帘子嘩啦啦響,琉璃珠兒碰珠而,星星往下墜。
戲子旋的轉回身。
你道來人不是那少年郎更是誰!
路明非渾身染血,氣度卻是安詳,倦倦打了個呵欠,歪坐在榻上,捏了乾果,吹去皮。
「到哪了。」
路明非說。
「接著唱。」
這一頁海城亮如白晝,夜空異象紛呈,孩童們開心的很,只覺比那元宵燈會更有趣。
非人入外罡,盛況竟至此。
重傷隱居的外罡看了一夜的異象,長嘆一聲,道一句「後生可畏」,黯然走了。
城主備了重禮,命八十餘小廝挑著,十里長街鋪紅毯掛瓔珞,在門外候了一夜。
他們也聽了一夜的曲。
翌日天明,戲子推門出來,少年郎早已無影無蹤,城主捶胸頓足,懊喪不已,只尋得一副少年郎所留墨寶,上書四字,「龍蛇密錄」。
自此,九州再多一外罡,也多一傳承,是為龍蛇密錄。
可惜,自祖師以降,再無人修出青龍勁,只得騰蛇勁。
直到路明非。
當路民非在死人堆里睜開眼,看著遠處走來的那兩人。
他聽得女孩說。
「師傅,師傅,你看,那邊有人還活著。」
路明非恍恍惚惚,一時想了很多,一時又無思無想。
路明非聽一個老人喚他。
「時間到了。」
千年光陰走馬燈般倏忽而過。
一點靈光高高升起。
「是了。」
路明非自語。
「時間到了。」
龍族世界,高天原,黃銅繭,第一道裂縫蜿蜒而下。
一時間,天地變色。
無數道目光,從天從地從海,從過去從現在從未來,齊齊望向這一處。
八足天馬嘶鳴,誰和誰衝殺。
遠東隱秘之地,三長老一撫須,低聲吟道。
「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