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問責
第九十三章問責
「那兵部侍郎楊鼎和的呢?」
「不就是針對孫可望所遞偽敕中的『朕率天下臣民以父師事王,崇之以監國,許之以九錫,推之以』,痛切陳詞嘛!」
見瞿式耜又要張嘴,明磊趕緊攔下道:「稼軒兄,朝堂之上的這些議論,我還是清楚的。諸公的心態都不大對頭,不就一個空爵位嗎?如此吹毛求疵,實在有失朝廷的風範!」
瞿式耜點點頭,聲音倒還是顯得平靜,「璞麟,你要明白這秦王一爵,可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虛位,那是當年太祖爺次子所封的首藩,在宗室諸王中地位最為尊崇。如果再加上什麼總理朝綱、節制天下文武兵馬,這司馬昭之心,可就昭然若揭了!」
「我說老瞿,何必拐彎抹角,我替你說破了!你是覺得這個孫可望一心盼著聖上有朝一日能禪讓九五之尊!」
瞿式耜嘆了口氣,「這其中的是非曲直,看來璞麟早有定數了!旁人說,我原也不信,如此,真是璞麟有意為之了!」
明磊也跟著嘆了口氣,「享國日久,你我反倒越來越生分了!怎麼?連你也認為我有貳心了?」
瞿式耜不錯眼珠地盯著明磊,「難道不是嗎?」
明磊苦笑了一聲,「再怎麼說,我還是有擁戴之功的!而且對朝廷,你說是供奉、還是禮數,不敢自誇,比之何騰蛟、劉鐵棍、鄭芝龍還是強之甚多吧?我有貳心?那我是要降清啊,還是降他孫可望?
說到底,都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啊!加之又與聖上交惡,才會被宵小進了饞言!」
眼看著明磊越說越激動,瞿式耜即便心裡不以為然,但表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的,便溫言勸道:「莫要胡亂猜疑!聖上對璞麟一直都是寵愛有加的!」
明磊連擺雙手,「你啊!為兄不尊,就拿話來誆我吧!
不過,稼軒兄可不要忘記,我之所以得罪聖上甚苦,可都是拜兄所賜啊!現在倒好,來個貴人多忘事,這屎盆子全叫我一人頂了。」
「璞麟,這話又從何說起?」
「行!你可真行!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當年,孔有德打到桂林,是不是你苦勸聖上不要東撤的?逼著我火速救援,順便勸諫一下聖上。你可別不認帳啊!那書信我還留著呢!
等我趕到梧州面聖之時,自然一門心思要完成兄長的交待,結果言語不合,當廷就僵在那裡了,聖上被逼無奈,失聲痛哭顏面掃地,最後愣是驚動了皇太后,出來講情,某這才算是找到了台階。
但你也知道,聖上身邊的宦官哪有一個是好東西,有他們亂攪合,這過節算是越結越深了。」
可這話被明磊這麼一說,瞿式耜真是有口難辨,氣勢自然又矮了幾分,「話也不好這麼說!聖上對璞麟有知遇之恩,二品以下地方官員任君委派,這等信任,這等氣度,可說是曠古未有之隆恩啊!」
「算了吧!這屋裡只有咱們二人,我早有幾句大逆不道的話,如梗在喉,不吐不快啊,稼軒兄!」
瞿式耜下意識地四下看看,低聲喝道:「你又要胡說什麼?」
「我要說,那是他朱由榔氣度大嗎?那是他太窩囊!先帝隆武就不說了,據報,前些時候,大軍圍攻福州,魯王不僅親臨前線,而且還跑到城下慰問起三軍來了。你再瞧咱們聖上,某也算沒少為他出生入死了,不要說他本人,就是找個替身也沒見來勞軍啊?
不來就不來,我最恨的,就是才有個風吹草動,聖上立時就慌了手腳,跑得比兔子還快,你說,他哪有什麼帝王的氣度?
可惜啊!人家命好,出身最是顯貴。說真的,稼軒,不論血統,你說魯王與陛下,孰賢?」
啪的一聲,瞿式耜騰的站了起來,一掌重重拍在書案上,斷喝道:「周璞麟!你是不是失心瘋了!敢說出這等無父無君的話來!」
明磊臉上卻還是那麼平和,「得了,稼軒兄,致於嗎?你也體諒體諒我的苦處!放眼朝野,也就和你,還敢發發牢騷,這話,你當我敢當著劉六等人說嗎?這些丘八,早就對聖上頗有微辭,這要稍稍透個口風過去,他們指不定能幹出什麼混帳事來了!」
任何人都希望得到別人的重視,而這最好的體現就是分享他的秘密。瞿式耜分享到了明磊的秘密,漸漸也就消了氣,復又坐了下來。只是這個話題實在太敏感了,瞿式耜暗叫著自己的名字,有些事雖說自己深有感觸,但畢竟不能再說下去了。
「你個周璞麟啊!拐彎抹角說了半天,差點被你騙了,我是來問你為何執意要封孫可望秦王的,結果扯了這許久陳年舊事。快說正題,本大人沒功夫聽你瞎扯!」
明磊也笑了,「好啊!那這話可就長了,要從天下的形勢說起!
稼軒兄,你知道我朝真正可用之兵,到底有多少嗎?」
「帶甲武士,十八萬七千!」
「那孫可望他們大西軍,又有多少人馬?」
「應該不少於咱們吧?」
「那你說,我們要同時對付滿清和大西軍,可能嗎?怕是,這邊正和大西軍打得難解難分,咱們的老巢就被韃子給端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忠貞營、大西軍,皆國讎嗎?可這仇要看怎麼報!忠貞營如何,先帝英明,准降、封爵,二十幾萬人馬到如今,所剩精銳不足三萬了。前車可鑒,對付大西軍,也唯有此法而已!」
「璞麟!我不是不準降,只是這一字王,實在封不得啊!就不能封個兩字郡王嗎?」
明磊笑了,用手一指,「你們啊,容積就是太小!我看的書不多,尚記得鄭莊公縱容弟弟為害的舊事,怎麼稼軒兄反倒忘記了?」
「願聞其詳?」
「稼軒試想,他孫可望前些時候還和我們兵戎相向呢,為何這麼快就要以待父之禮侍君?還不是因他和李定國、劉文秀鼎足而三,唯有藉助我朝的正統血脈,才好抬高身價,坐穩大西的國主之位?」
瞿式耜好像突然間醒悟道:「璞麟的意思,他孫可望就好比段叔(鄭莊公的弟弟),我們這是要待其造逆,再明正其罪,以決後患?」
「只說對了一半,不是我們,是李定國、劉文秀!」
「此二人?」
「正是!
你想,孫可望知道借我朝之勢,劉、李皆世之俊傑,審時度勢,豈會不知效仿?到那時,合縱聯合皆可出自朝廷,想要除誰,還不手到擒來了!」
瞿式耜捻著鬍鬚,邊聽邊不住的點頭,「要論這心機深刻,璞麟真可謂殺人於無形啊!」
「老兄也曉得,這天下之事,有得必有失,壓根就沒有不勞而獲的可能!要想成就此計,不但朝廷,聖上也須一同移駕貴陽!」
此話一經出口,明磊很是得意,沒想到自己忽悠的本領又有進展,能說得如此的冠冕堂皇了。其實,真正的實情是,人家孫可望之所以能這麼迅速的出兵湖南,便是因為明磊爽快地答應了人家的條件,這才請動大軍。至於這條件嘛,不但要封王、監國,最最關鍵的就是一定要把永曆帝也送過去!
「你說什麼!」瞿式耜再次從椅子上蹦了起來,用手指著明磊的鼻子,「此話如若當真,老夫今日就血濺在此處!」
「稼軒兄,看你,急什麼?我來問你,李赤心、高一功如何?」
「頑匪!」
「說本領!」
「也算是萬人敵的勇將吧!我軍可敵者廖廖。」
「著啊!李赤心等人如此勇猛,忠貞營混的卻連塊立足之地都沒有。你再看孫可望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坐擁雲貴二省,實乃世之梟雄啊!
對付這等人物,豈能象對付一般人馬似的,給個空爵就能打發了?」
「可璞麟,你這是在與虎謀皮!俗話說,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象你這般要至聖上於險地,豈是我等為臣子的道理?」
明磊的臉首度沉了下來,「我就不愛聽你說這個!我問你,這天下說到底是他們朱家的,還是我等做臣子的?
現在,不是太平盛事,生死存亡,在乎一線之間!以天下為先,以社稷為先,不正是一個為君上應盡的本份嗎?天底下可有這等好事,任憑手下出生入死,他就一直忍心袖手旁觀,最後還會受萬民擁戴,成就中興大業?
你也不想想,桃李無言,下自成蹊。千萬臣工無時無刻不在盯著聖上的一舉一動,他一點風險也不冒,說極端點,不能拔一毛以利天下,如何服眾?
這中興大業,連立下尺寸之功的機會都不給聖上,稼軒,你這到底是愛護聖上,還是在害聖上!」
雖說很不順耳,但周璞麟的話也算是少見的直疏胸意,細細想來,確實有些辯無可辯之感,更有些話,也是自己憋在心底深處許久的。故此,瞿式耜不禁軟了下來,用商量的口氣問道:「如璞麟所說,陛下去了貴陽,孫可望必亡了!」
「當然!朝中能人輩出,這也要璞麟點明嗎?」
「此話怎講?」
「身為首輔,稼軒兄真的不知先前有人遊說李定國之事嗎?我跟你說,象這等靠聚眾鬧事起家的,歷朝歷代,都是只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你以為孫可望受封秦王,高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好事嗎?眾矢之的,大凶啊!」
「也罷!」瞿式耜專著地看著明磊,「我若依了璞麟,時下北方動蕩,江南空虛,正是我輩建功立業的好時機,璞麟可否就此出兵北伐!」
不看瞿式耜熱切的眼神,明磊堅定的搖搖頭,「不去!稼軒就算不知兵,《左傳》總讀過吧!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我軍初戰江西,譚泰授首;再戰湖南,死傷頗多,勉強戰平;又要打這第三仗,必敗無疑!」
「璞麟,此言大謬!克服神京,民心所向,壺漿以迎者如雲,行正義之師,有何不克?」
明磊笑了,「真的?稼軒出於公心,要行正義之師?」
「當然!」
「那好!魯王也是我朝宗室,福建新敗,現作困於舟山。今浙東各處,石仲房在蕭山,王化龍、陳天樞反於會稽,天台則有俞國望、金湯;其中最顯者,張煌言在平岡,一旅蔓延四明,浙東千里之境,屹然相望。
如我軍乘海船前往,那才是振臂一呼,應者如雲,必可截斷陳泰的退路。陳泰部一旦敗亡,福建可定,如此,甚至可下杭州,到那時,再下南京,那才是瓜熟蒂落呢!
如何?為公為民,當行此計?首輔以為可行否?」
瞿式耜此時的臉色由白轉紅,恨恨地盯著明磊,厲聲問道:「璞麟行事,向來謀而後定,剛才屢屢題及朱以海(魯王)種種,不會是無心之舉吧?」
見明磊還是笑而不答,瞿式耜喘勻了一口氣,「璞麟,為兄可要警告爾,聖上享國日久,眾望歸心,你可不要做出什麼倒行逆施的蠢事來!否則,做兄長的也護不了你周全了!」
「看大哥說的!這是誰做龍椅的事情,我能含糊嗎?說句不中聽的話,我現在已然位極人臣,他朱以海還能給我什麼?
現在的問題是,誰也沒料到這個陳泰連多爾袞的命令也敢違抗,竟然用兵浙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