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殉道
第一百章殉道
即便如此,清軍艦隊的行蹤不久以後還是被舟山群島各個小島嶼的明軍觀察哨發現,於是,幾乎同一時間,無數火堆在各山頭間點燃。接到傳烽告警,留守舟山島的水師提督盪胡侯阮進不敢怠慢,集合戰船,趕往橫水洋迎敵。
次日清晨,濃霧散盡,雙方相遇於橫水洋(指舟山島與岑港即冊子山、瀝港即金塘山二島之間的海峽)。一見是從福建一路追來的仇人陳泰的旗號,阮進興奮得抬腳將甲板踹得山響,「兔崽子離開了馬背,這不是送死來了嗎?」於是,一交手,明軍下的全是狠招,一時間炮火交加,戰況極為激烈。
很快,阮進就吃到了內訌的苦果。隨著戰局的發展,清軍越打越被動,艦隊隊形散亂,不由自主地紛紛掉轉船頭後撤了。面對如此有利的時機,原為王朝先一系的戰艦,卻並不急於追趕,漸漸落在了後面,而緊追著敵艦不放拚死進攻的全是跟隨阮進多年的老部下。
「看來本朝那套狼上狗不上的風氣又回來了!」此時的阮進已經沒有功夫後悔怎麼就如此輕易地殺了王朝先了,致使部隊離心離德,眼看就要壞了大事。阮進心裡明白,仗打到這份上,也只有咬緊牙關身先士卒,藉此鼓舞士氣這一條路了。於是,阮進指揮所乘戰船直攻清軍前軍主帥劉之源的座船。
這世上許多事,成敗往往就在轉瞬之間。看到明軍的帥船惡狠狠地迎面衝過來,可把不習水戰的劉之源給嚇著了,一世英名總不能毀在這等小河灣啊!於是,劉之源傳令調頭速跑!緊緊咬住不放的阮進,瞅準時機,用拋石機將一個碩大的火球扔向劉之源的座船,火球砰的一聲重重撞在人家大船的桅杆上,可惜啊!只可惜這下力道太足了,大火球撞折人家的桅杆后竟嗖的一聲反彈了回來,不偏不倚正落入自家的戰船上,頓時引起大火。阮進被火燒傷,被迫棄船跳海,一個浪頭過來,就被卷到海底沒了蹤影。
主將戰死,瞅不見帥船的指揮,這場惡戰終是以明軍的失利告終,清軍就在當天下午進抵舟山。陳泰在岸上紮下中軍營寨,立刻分兵三萬登陸攻城,另有三萬留在戰船上作攔截回援明軍和機動之用。
舟山島本來就不大,所建城池連一座縣城都不如,很是狹小,四圍僅六里,居民一萬有餘,東面和北面離城牆不過三幾十丈就是小山丘了,西面與南面更是近海。不過好在此地是魯王一系人馬的根本,張名振不知查看過多少遍了,根據清軍善騎射而不善舟楫的特點,猜測東、南必為主戰場,早就做了布置。他們沿著東南平緩的山丘,修建了八尺來高的土圍子,並在東、北兩處隘口各用磚石修了一座城樓,樓上多多布置銃炮。
劉之源率領大軍登陸以後,果然將主戰場擺在了北面,而此時,舟山城中只有張名振麾下中軍金允彥率領的五百精銳,治標左營副將宋祁和所轄的兩千士卒,均陽營副將胡廷聘率領的二千人馬和禁衛虎賁營游擊陳萬嘉率領的一千五百御林軍,合計六千守軍。
明代的風氣歷來是文官挂帥,好在首輔張肯堂甚是明白,委派安洋將軍劉世勛、都督張名揚為正、副帥主持一切軍務,自己則坐鎮王府照常理政。
劉之源再怎麼說,終究是漢人,留下近萬滿洲八旗觀戰,只帶著近兩萬的漢軍旗精銳圍攻上來。劉世勛、張名揚召集所有人馬,大講了一番只有死戰,城中家小才有一線生機的道理,就奮不顧身地率領五百火銃手和兩千兵士進駐土圍一線,背城力戰,給予了清軍很大的傷亡。
對舟山城得失的重要性,那還用說,明、清雙方主帥心裡跟明鏡似的。正在吳淞(今上海)打得順手的張名振得到清軍在舟山島登陸的消息后,痛哭失聲,幾欲投海,立時指揮大軍調頭回援。而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清軍吳淞水師,此時卻反過頭來,不計死傷的和明軍糾纏起來。
見實在走不脫了,張名振在萬般無奈之下,只得給張煌言留下三分之一的戰船收拾清軍,自己率領主力迅速脫離戰場。
得到吳淞守軍發來的戰報,陳泰有些急眼了。一旦放任張名振回援,自己很有可能功虧一簣了。於是,嚴令之下,明軍回撤的這一路之上,各地的清軍水師蜂擁而上,即便只有幾十隻單桅小艇也如飛蛾投火般的不要命的撲上來,只求拖延個把時辰而已。
張名振也紅了眼,但有來敵,依舊是留下一支小分隊抵擋,等著後面的張煌言趕上來收拾,自己則根本不敢耽擱,艦隊一路向南疾駛而來。
得到張名振的水師趕回舟山的消息,陳泰嚇得一機靈。自打他帶兵打仗以來,還沒有哪一次讓他這麼揪心。「漢人就是漢人!這個劉之源啊!整整五天過去了,還是沒有一點進展,逼得自己要在最不擅長的海船上和明軍殊死一戰了。」
可等陳泰看到對面的艦船,他終於長長鬆了口氣。「關心則亂,敵將完全昏了頭,就這麼不知不覺落入自己的算計之中了?這點船隻比自己所掌握的數目足足少了一半,而且戰艦之間的距離有松有緊,明顯是一路狂奔而來。」
看罷,陳泰徒自有些不信,「敵將真的昏了頭,竟不知先整肅陣型就一頭撞上了,也太視我大軍如無物了!」
隨著陳泰的一聲令下,好整以暇的清軍艦隻惡狠狠地撲了上去,給了明軍迎頭痛擊。初戰失利的張名振不得不後退了十里下錨,修整隊伍。漸漸地天黑了下來,張名振將游擊以上的軍官召集到了一起,再次下令,「乘夜,全軍奇襲清軍艦隊!」
「大帥!將士們這五天來每日必戰,幾乎都沒怎麼合眼,是不是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再戰啊?」
「不行!軍情似火!爾等不是不知道,咱們城中只有六千兄弟,現在,恐怕所剩無幾了,咱們拖不起啊!」
於是,明軍乘著夜色出動了。雖說是海上,可這等行徑如同劫營,人家陳泰豈能沒有防範,混戰之下,人數處於劣勢的明軍非但沒佔到便宜,反而吃了不小的苦頭。
既然明軍不能一鼓作氣地衝破清軍阻擋,戰事就這樣按照陳泰的預期拖了下去。清軍和明軍在水上如火如荼地苦戰之時,舟山城中的劉世勛、張名揚早就心急如焚了。
土圍子已在前天全部失守了,現在的城中,算上輕傷者,能戰之兵也不滿四千了。但,這些還不是最要命的,張名揚發現,隨著彈藥將盡這個消息的泄露,軍心浮動,士兵的身上再沒有昂揚的鬥志了。所謂疾風知勁草,誰也沒料到,最先撐不住勁的竟是張名振的中軍官金允彥。適夜,金允彥帶領部下二百於人用大繩順下城,出降了。緊接著,巡城主事邱元吉也降了。
劉之源這些天,窩囊氣可是受夠了。不說別的,就為攻佔這道土圍子,自己連貼身衛隊都派上去了,還是又被陳泰申斥了一頓。延誤多日,這能賴自己嗎?沒有攻城的工具,光憑這些野戰的弓弩怎麼行,這勝利全是靠人命生生堆出來的。準確的說,是自己這些在遼東就跟隨滿洲主子南征北戰的漢八旗老兵的命堆出來的!
總算老天開眼,這些南蠻子終於扛不住了。「如此一來,城中虛實盡在掌握了。」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劉之源親自接見了前來投誠的兩員明將。
就在這等危急關頭,守城主將劉世勛看著身邊的副手張名揚,「幼安(張名揚的號),這激昂我軍鬥志之事,就拜託你了。」
張名揚苦笑了一下,「多年舊交,這時節也顧不了這麼多了。」說罷,點了三百御林軍,將兩個降將的家小全部捆了來,就在城頭上悉數斬首,並將首級傳示四門,一時間,城中各處歡聲雷動,士氣大漲。
而另一邊,接到城上拋下的愛子頭顱,邱元吉大叫一聲就昏了過去,劉之源只得重新攻城,自然只是徒增傷亡,又是無功而返了。
不覺間圍攻舟山城已到了第十天,被拖在後面的明軍水師陸續趕了回來,眼看雙方的戰船數量越來越接近,陳泰再也坐不住了,親自趕到了舟山城下。
面對趕來見禮的劉之源,陳泰哼了一聲,根本不與理睬。瞟見面紅耳赤的劉之源跟了過來,陳泰壓根看都不看他,「劉軍門辛苦了!煩勞軍門帶著所部撤下去修整,站在一旁,也好看看我鑲黃旗的軍威!」
陳泰也真是個人物,只是在戰場上觀察了一陣就有了計策,點手叫過鑲黃旗梅勒額真棟阿賚,「帶著你部三千騎兵,去將散落各處的死屍收集過來,就往東北角度城牆下堆!」
「堆死屍?」
「對!沒看見這城牆不足兩丈高,堆得和城牆一樣高了,一定可以縱馬衝上去。」
「大帥!就憑這些明軍的屍首,夠用嗎?」
「蠢材!誰說只用明軍的,咱們的當然也要用上!」
「喳!」
陳泰的計謀簡單而又實用,就在劉之源目瞪口呆的功夫,當天下午,清軍終於衝上了舟山城牆,很快就順著馬道沖了進來。
看看身後被烈風鼓動得啪啪作響的大旗,剛才還覺得熱血沸騰的心漸漸平靜下來,陳泰環顧了一下左右,十幾員戰將都滿眼渴望地瞅著自己,他不禁哼了一聲,「算了,仗打到這份上,弟兄們也實在不容易,就成全了爾等。只是,不但不能留下活口,掃清一條街道,還要趕緊放火燒掉,夜長夢多的道理爾等要曉得!」
於是,等到主將首肯,這些滿洲兵士興奮得嗷嗷直叫,終於可以放開手腳大幹一場了。粉嘟嘟的漢家女子的身體,白花花的銀子,彷彿就堆在了眼前,最要緊的是城太小了,不搶在前頭,說不定什麼都沒了,那還不活活把人急死啊!
於是,這群急紅了眼的清軍,從死人堆上,從打開的城門裡,拚命沖了進去,象一股吞噬一切的洪流,任你如何的英武,都再也阻擋不了了。
此時的相府後院的雪交亭內,聚集著首輔大學士張肯堂和他的學生禮部主事蘇兆人及大學士吳鍾巒三個人,不多時,游擊林志燦、林桂、張俊幾個提著鋼刀回來複命了。
「都上路了?」
林志燦單膝點地,哽咽著答道:「三位大人的家小悉數上路了!小的三人自感罪孽深重,唯有戰死,以謝恩相了!」
「甚好!你等帶上我府的男丁,多殺幾個韃子吧!」
「是!」說罷,幾個人含淚躬身退了出去。
三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半晌,還是蘇兆人站起身來,給張肯堂深施一禮,「學生先走一步了。」
並口佔一絕:「保發嚴夷夏,扶明一死生。孤忠惟自許,義重此身輕。」
唱罷,即自刎於雪交亭下。
張肯堂且哭且拜,並在亭內寫下遺卷:「老夫昔日為撫,應死封疆,以唐王存亡未審,故不死,後知魯王在,是亦高皇帝之孫,因事之。今更何徒?
吾老矣,不及此時尋一乾淨地,一旦病故,有何面目見先帝,謝諸君於地下?唯念君恩未報徒長恨,自詡臣道無虧,一死而已,當死行在!」
看著滿樹的梨花,看著自溢於亭上的張肯堂,吳鍾巒更是泣不成聲,拾來積薪,藏《易經》於懷,抱孔子木主神位,舉火**。並高歌道:「只為同志催程急,故遣臨時火浣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