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勸誡
第二十三章勸誡
想到動情處,劉文秀大著膽子輕聲說道:「大哥,皇上猶佛菩薩也,造金殿玉宇以安之,乃我輩大和尚事。」
孫可望抬眼看著滿臉赤誠的劉文秀,「你是說孤王做事乖張了?」
「大哥!這才不到一年,你看看你,身邊還有耿介之人嗎?你聽的全是那些誇你、奉承你的話,早晚會把骨頭弄酥的。其實不止小弟,好多老兄弟都在擔心,咱們出身卑賤,能當好廟中主持、方丈的角色就該知足了,不要忘乎所以,推倒殿上供奉的佛菩薩,自己爬上寶座,弄得不倫不類的。
這樣,只會叫信徒星散,香火無濟!」
孫可望半晌才艱難地點點頭,「忠言逆耳啊!為兄當三思!」
眼瞅著劉文秀走遠,馬吉翔躡手躡腳地打開暗門溜了出來,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萬一孫可望被說動,要是半途而廢,就憑自己的所作所為,那還不得千刀萬剮啊!
正想著如何勸慰孫國主,啪的一聲巨響,就見孫可望巨大的拳頭重重砸在几案上,茶盞跳起老高,摔下來弄得几案上茶水橫流。緊接著,孫可望一腳將整張黃花梨几案踹翻在地,烏底描明黃金龍的軟靴將地上劉文秀用過的茶盞狠狠踩碎,「原來爾等的敬重全是裝出來的,我出身卑賤,你們就是好東西了?」
說話間,突然抬頭盯著馬吉翔,嚇得馬吉翔趕緊跪倒在地,額頭緊緊貼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動都不敢動,耳邊頓時響起一陣狂笑,「孤王就是要面南背北,黃袍加身,做給你們這群心口不一的小人看看!」
聞聽此言,馬吉翔不禁熱淚盈眶,他心裡明白,孫可望只要還有心篡位,自己就依然能大權在握,這也是人家唯一倚重自己的地方。否則,就如同沒有利用價值的走狗,難逃一死啊!苦心總算有了回報,自己認識孫可望不足一年,能引為股肱之臣,我容易嗎?
平靜下來的孫可望重重踢了一腳馬吉翔,示意他起來。奇怪的發現此人竟然淚流滿面,很是詫異,「怎麼?踢疼你了?」
「陛下!」馬吉翔萬般委屈地哽咽道:「陛下就是打死卑職,卑職也不敢有半點怨言。剛才,卑職偷聽了劉文秀大逆不道的言語,實在是為陛下覺得委屈啊!
即便如陛下這般雄才大略,在外人看來不到一年即平定江南數省,現如今兵精糧足,正是大顯身手的好時機。可誰知道陛下夜以繼日、盡心竭力的時候,卻只有我們這些近臣知曉陛下的艱辛!而那些宵小,不知感恩圖報,還處處撤肘,陛下實在太不容易了!」
說著說著,馬吉翔伏地痛哭,「其實,依卑職看,出不出兵東伐也無關緊要,就是打下再大的江山,徒增這些撤肘的,又有什麼用!攘外必先安內,還是掃蕩朝綱,已安天下臣工之心是當務之急啊!」
「好一個攘外必先安內!」孫可望若有所思,「聽說卿家早年竟是周明磊栽培的親信,依你看,周璞麟做何打算?」
馬吉翔才止住悲聲,被孫可望這麼一嚇,說話又帶出了哭腔,「陛下,我和此人素無瓜葛,陛下可要明察啊!」
孫可望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的忠心我還不知?不過一句玩笑話,周璞麟這個人,孤王一直琢磨不透,只是想聽聽你的見地!」
見孫可望說得鄭重,馬吉翔也不禁跪直了身子,「陛下!其實周明磊別看表面上如何如何,其實私底下這個人膽子又小,性子又懶。」
「真的?」
「當然!為人講究三綱五常,您瞅瞅他那幾房妻妾,他還有半點夫綱可言嗎?記得前年,周明磊與勒克德渾激戰攸縣,一見戰局凶危,他不是扔下部下躲得遠遠的嗎?
試問換做陛下,當時會臨陣脫逃嗎?他哪有半點男人的膽色!
至於這個懶字!您看看這兩年他的所作所為,還有半點進取之心嗎?卑職看他是一門心思地想守著他那三省之地做個藩王。」
「不會有錯?」
「不信,陛下看著,他最終絕不敢拂了您的意思,就算有千般不願,還會出兵九江的;哪象那個劉文秀,又臭又硬,就這麼硬挺著抗命不遵!」
孫可望點點頭,「爾說的和孤所料差不多。這樣也好,陳泰馬上就要來了,我們不出兵東伐,這陳泰必定和他耗在九江,到時,不怕他不低聲下氣地來這裡討救兵!」
接到孫可望的敕令,明磊惡狠狠地摔了出去,「什嘛東西!!」明磊生氣,倒不是因為什麼秦王令旨,孫可望能如此行事,明磊安插在他身邊的卧底也是有貢獻嘀!
可圍攻九江、湖口?這下,算是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人家劉文秀要南下金陵,不拿下這兩個長江要塞,怎麼過得去?
可,自己當初為什麼放棄九江,還不是想著禍水西移?若真的拿下了這兩個地方,我看他陳泰的大軍就不用去湖廣了,直接留在南直隸對付自己就成了
於是,明磊也打算學劉文秀,以不為孫可望打江山為借口,拒絕出兵。沒想到首先坐不住的卻是朱由榔,倒不是這位皇上對孫可望以國主自稱不深惡痛絕,只是劉文秀的所作所為,弄得他很是欣慰。
既然朝中重臣的心全是向著自己的,那這些虛名又算得了什麼?朱由榔不傻,他太清楚了,只要還在兩廣、雲貴這些蠻荒之地,就憑自己這點實力,也只能仰人鼻息,不過是仰誰的鼻息罷了!
可一旦還都南京,那可就大不一樣了,江南幾省,散落各地的故吏何止千萬,那裡才是自己的根本,到了那時,孫可望、周明磊、李定國、劉文秀之流,通通不過一些勛鎮而已,怎麼就不能學學太祖爺爺,來個一勺燴?
於是,朱由榔少見地大度起來,分別給劉文秀、周明磊下了旨意,大大褒獎一番,要他們一切以大局為重,並對明磊許願,拿下九江,就晉封滁陽王。
滁陽王,什麼東西!明磊一開始還不明白,聽徐雲持點了一句,立時就明白了過來。滁陽王是朱元璋洪武三年用來追封郭子興的,《實錄》上白紙黑字,「滁陽王祀典,太祖所定,曰無後,廟碑昭然」。
想幹什麼?無後!這不擺明了將來卸了磨就要殺驢嗎?於是,請旨商量,是不是給個九江王算了。
朱由榔得到回復,可氣得夠嗆!這個周明磊,怎麼就不明白朕的苦心?你又不是宗室,給你個太祖時的異姓王爵,這是多大的榮耀?九江王!乾脆你當陳友諒得了,也不知是怎麼想的!
於是,惡狠狠地吩咐道:「擬旨,告訴惠國公,所授王爵,茲事體大,不容置喙,愛要不要!」
見朱由榔少有的強硬,明磊甚是煩悶。這些年來,萬事都按照自己的規劃一步步走過來,現在,就差尼堪死在衡陽,怎麼能說變就變呢?萬一偏離了歷史軌跡,尼堪死不了,怎麼辦?尼堪不死,孫可望、李定國要是不能反目,怎麼辦?不反目,孫可望不降清又當如何?
就好像下棋,一步趕不上,步步趕不上,明磊橫下一條決心,老子就是不動,看你們能怎麼著?
於是,不要說安龍府的聖旨,就是劉六、陳慎、徐雲持等人,就象走馬燈似的,圍著明磊那是一個勁兒地勸。劉六、陳慎幾個,是大談現在軍心思戰,再說滿清哪還有當年的驕橫,能征慣戰地都快死絕了,你看看反清的這幾股實力,誰不虎視眈眈的,捷足先登啊!大哥你怎麼就不著急呢?
見明磊還是不為所動,徐雲持也來湊熱鬧,給明磊細細分析,主公請想,如果不遵從孫可望,勢必要和其翻臉,這可不是好時候啊!眼看著,劉文秀、李定國就要和他反目成仇了,此時不忍讓,那這麼多時日所受的委屈不是白受了。早知今日,當初還不如搶先佔了雲貴,將這些大西軍活活餓死在四川。
「我不想著李定國嗎?」
見明磊有了反應,徐雲持再接再厲,又是一大套,說得明磊昏昏欲睡。
出乎明磊的意料,最後一招,他們竟將閻爾梅從江西給搬了回來。明磊知道,黔驢技窮,只要扛過這最後一招,自己就勝利在望了。
對於閻爾梅,人家千里迢迢地趕回來,面子還是要給足的。用過酒飯,明磊又請文節先生書房用茶。兩個人有一陣子沒見面了,說了些沒痛癢的話題以後,閻爾梅剛要張嘴,明磊將手一擺,「打住!我還不知道文節先生此來的用意,不必了,大道理,陳於階、王遂東、徐雲持他們說得太多了,估計先生也沒有什麼新鮮的,還是饒了璞麟吧!」
閻爾梅笑了,明磊就是這點好,都打下這麼一大片家業了,說話辦事還是一如既往,沒有一點變化。可越是這樣,閻爾梅就越明白,周明磊所圖者大,否則,都到這般地位了,哪還需如此忍讓、禮賢下士?
在外人看來,自己也就是周璞麟的股肱之臣,但絕不是心腹,許多機密之事,人家根本不叫自己參與。但也只有閻爾梅知道,天底下哪有股肱不是心腹的道理,這是明磊體恤自己,知道自己愛惜名節,所以,凡是那些拿不到檯面上的事,決不叫自己參與,自己自然可以睜一眼,閉一眼地混過去了。
待之以國士,自當以國士之禮報之。為了明磊的事業,閻爾梅自問還是盡心竭力地。這次,當然也不能含糊了,「璞麟,你口口生生叫我先生,老臣也就越回禮,要給你上一課。不知璞麟讀過《論語》沒有?」
明磊眼睛一瞪,心說,你這不廢話嗎?我這麼大的學問,來廣東都有幾年了,再怎麼樣,入鄉隨俗,這《論語》也是能倒背如流的啊!
便沒好氣地答道:「自然熟知!」
「我看未必!要說到治國之道,書裡面只是反覆提了兩個字,時與勢!」
「時?」周明磊若有所悟地盯緊了閻爾梅。
閻爾梅面不改色,「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雲持他們整天圍著璞麟轉,竟沒有想到璞麟所慮的不過是一個勢字!都說時勢造英雄,可時勢、時勢,一定是時在前,勢在後,璞麟可不要本末倒置啊!
璞麟平日總是將『時變法亦變』掛在嘴邊,說什麼真乃曠古不變之真理。可現在,任誰都看得出,璞麟這是在逆時而動,難道又是一出葉公好龍,危險啊!」
這些話,閻爾梅原不打算說出來,伴君如伴虎,做事還是要留有餘地的好。但誰知現在被逼到這個份兒上,也就不能再有什麼顧忌了。劉文秀再怎麼和孫可望不睦,那是人家大西軍的家事。對於外人,連朱由榔都可以如此大度,明磊怎能出此昏招。閻爾梅了解明磊,此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從善如流,見自己這番話,算是被他聽進去了,當然要趁熱打鐵了。
「璞麟是聰明人,怎麼不想想,憑著現在咱們的實力,想建立什麼樣的功業會不可為!當年,潮州城外大戰李成棟時,可有什麼勢可以借用嗎?
可不能多年以後,人變得越來越懶了,沒了這股豪氣,就算有再多的兵馬、再多的銀子,又有什麼用?
再說,有什麼事,不是爭來的比揀來的更珍貴,更硬氣呢?」
明磊傻了,沒想到還是閻爾梅最了解自己!看著呆坐在那裡發愣的明磊,閻爾梅什麼也沒說,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現如今,公事已了,也該回府看看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