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向前線進發(下)
「各位,我下面說的一切都是機密,只允許傳達到師一級,如果在場的任何人走漏了風聲,將被追究刑事責任。」鄭勇一開口就帶來陰森不祥的氣息,「從邯鄲出發后,我們將在24小時之內到達上黨,大家在地圖上看過上黨嗎?你們聽說過戰國的長平之戰吧?上黨就是長平之戰的戰場,山西東南部的關鍵重鎮。不過,蘇軍現在離上黨還有幾百公里,所以上黨肯定不是最終目的地。全軍到達上黨之後,可能會休整24小時,然後開赴山西境內的下一個目的地,目前上級還沒有說明究竟是哪裡,我估計多半是太原,或者忻州——這都是個人的猜測。山西境內交通非常困難,無論是乘坐火車還是汽車,都要經受嚴峻的考驗。如果下級詢問你們目的地,你們可以回答說去山西,但決不能透露具體的行程……就是這些。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就散會。」
我看到陳新計張了張口,好象想說些什麼,但還是沒有說出來。第23軍(第5裝甲集團軍的唯一一支步兵軍)軍長提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諸如軍官和士兵可以攜帶哪些私人物品,從鄉村到邯鄲的集合路線應該如何確定,哪些部隊應該先出發,廢棄的營房應該如何處置等等。鄭勇非常簡短的回答了這些問題,除了部隊集合路線有嚴格規定之外,其他小問題都是「讓你們看著辦吧」。於是,這次煎熬一般的會議於凌晨2點正式結束,全體與會者又要穿越茫茫的黑夜,回到駐地去立即著手轉移了。
在會議室門外的走廊里,我與陳新計中校撞了個正著,他胸前掛著兩枚金光閃閃的勳章,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打扮的如此正式。「怎麼樣,老夥計?這次你失算了。」我低聲說道,「我們的目的地是山西,而不是陝西、寧夏或甘肅,這是上級的決定!最遲一星期之後,我們就可以面對面的看到俄國鬼子了。」
「呃,衛上校,無論上級的命令是什麼,在戰鬥真正開始之前,最好還是不要說的太肯定。」陳新計的語氣很謹慎,一反往日的高傲作風,「難道你不覺得,最高統帥部和華北集團軍群都吃錯藥了嗎?我們這支寶貴的裝甲力量不應該用來完成修修補補的任務,我想,如果最高統帥部的智力還正常,他們肯定另有打算……」
「好了,儘管幻想吧,等到了戰場上,一定得集中注意力。」我拍了拍肩膀,大步流星的走向大門外。這是我第一次發現陳新計的判斷力居然出現這樣嚴重的錯誤,直到現在他還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這證明他只是一個戰術天才,不具備戰略天才,怪不得上級一直不給他升遷。當我登上吉普車時,還看到陳新計煢煢孑立在司令部門口的台階上,雙手抓著軍帽,彷彿在低頭沉思。天空中開始下起毛毛細雨,十幾道車燈在無邊的黑暗中閃爍著,這一幕壯觀的景象真讓人生出萬丈雄心,恨不得立即趕到前線,親身參與這場神聖的衛國戰爭。
回到第10裝甲軍軍部之後的任務很複雜,但都是程序化的任務,按照集團軍司令部公布的線路圖,依次把所有部隊轉移到邯鄲近郊就可以了。首先出發的是摩托化步兵師,他們的軍用卡車比較充足,轉移非常迅速,這些軍用卡車很快還要開回來運送下一批部隊。在卡車不足的情況下,又徵用了幾千輛牲畜大車和農用機動車,每輛車只能裝載四到六個士兵,並且經常因為路況惡劣而停止前進。從9月13日凌晨5點到半夜12點,從臨漳到邯鄲市區的四條主要道路都擠滿了各種車輛,有的士兵甚至騎在驢子背上,手中還緊緊抱著沉重的步槍。按照集團軍司令部的指示,手槍、步槍、輕機槍和反坦克槍等輕武器必須隨身攜帶,但大部分士兵都太勞累了,運載工具又太落後,根本不可能同時把士兵和武器都運走。最後,大部分機槍和反坦克槍都落在了後面,與重機槍、迫擊炮和步兵炮一道搶奪所剩無幾的軍用車輛。更糟糕的是,誰也不知道我們用不用攜帶彈藥,有人說需要攜帶一個彈藥基數,有人則說根本不用攜帶;從理智的角度看,一個彈藥基數維持不了幾天,如果不能攜帶全部彈藥,還不如乾脆不帶,到前線再就地補充。集團軍司令部對此也焦頭爛額,發布了好幾條自相矛盾的命令,誰也不知道我們到前線之後有沒有足夠的彈藥補充(這是後勤部門效率低下的又一惡果)。直到9月14日中午,最後的命令才確定:「所有輕武器必須攜帶2個彈藥基數,迫擊炮、步兵炮攜帶1個彈藥基數,燃燒瓶、反坦克地雷和槍榴彈不用攜帶。」按照這個標準,大部分部隊都少帶了彈藥,軍用車輛不得不再次越過泥濘不堪的道路,把更多的彈藥運到邯鄲市內;最後一批迫擊炮彈完全是依靠牲畜和人力運輸過去的。
從9月13日晚上開始,邯鄲的大街小巷增添了許多行軍帳篷和睡袋,集團軍沒有徵用一間民房,就平穩的完成了轉移的第一步。數萬名士兵露宿街頭,抱著自己的武器進入夢鄉,這種鏡頭在現代戰爭史上實在太多見了,但對中國市民來說還很罕見。邯鄲市民對自己的子弟兵反應相當熱烈,每一頂行軍帳篷旁邊都堆滿了市民主動送來的食品和衣物,但這些食品和衣物總是原封不動的留下來,因為士兵們大多隻留宿一夜,然後就乘車離開了。第23軍的一個師首先出發,於9月13日中午就坐上了火車,晚上已經全部出發。我們第10裝甲軍排名非常靠後,直到9月14日傍晚,大部分士兵才抵達邯鄲市中心,這時離華北集團軍群確定的底線只有不到8個小時了。集團軍司令部此時已經是一片大亂,各種無用的文件到處飄灑,被清潔工小心翼翼的揀起來送去焚燒。重要文件被放在保險箱里,送上專用的車皮。作為軍級指揮官,我是最後一個登車的——幾乎和集團軍司令一起登車,不過上的不是同一列車。我登車之後十五分鐘,最後一個車廂的輕武器才裝卸完畢,這時已經是半夜11點了……隨著一聲長長的汽笛,內燃機車帶著20個車皮緩緩離開站台,這一離開,能不能再回來就只有天知道了。
第10裝甲軍的營級以上軍官集中在兩個車廂里,大家當然不願浪費這難得的間隙,在我的默許之下,大家很快就開始玩牌,有的人還打開了葡萄酒,一邊痛飲,一邊望著窗外的邯鄲夜景。列車向西北方向前進,經過了武安——戰國時期秦國名將白起的封地,離長平之戰的故址越來越近了。我站起來,在車廂中來回走動,看到陳新計安靜的坐在一個角落裡,望著黑漆漆的窗外,一副落寞的神情。「怎麼樣?現在你還覺得我們不會去山西嗎?」我微笑著推了推他,想促使他從夢幻中醒來,「4個小時之後,我們就可以進入山西境內了。這火車夠慢的,不過再慢也能到達目的地。」
天色蒙蒙發亮的時候,我在座位上睡著了,醒來時已經是中午12點,列車已經行駛了13個小時……奇怪,為什麼還沒有停車?我茫然看著窗外陡峭的石壁,黃土裸露的山地和高原,這是典型的山西地貌。按照這個速度,應該早就到上黨了啊!我迷惑地問旁邊的作戰參謀:「難道上黨還沒有到嗎?」對方也很迷惑的聳了聳肩:「不知道,沒有人通知,火車一直在開,中途在一個小站停了一次,加煤加水,但是不允許乘客下車。我去問過列車長,他拒絕透露我們現在的位置。」
居然有這種事情?十分鐘后,我在餐車找到了列車長,他正在和一班普通士兵共進午餐。我把他拉到一個僻靜的角落,低聲問道:「哪兒出問題了?4個小時之前我們就該到長治了(註:長治是上黨地區的首府)!即使停過一次車,也早該到了!這裡是什麼地方?」
「長治早就過了。我們現在正經過安澤,馬上就要到達臨汾。」列車長的表情十分坦然,「至於其他問題,我無可奉告。」
「見鬼!我們的目的地不是上黨的長治嗎?怎麼改成臨汾了?請你解釋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要不是顧及保密,我早就怒吼起來了。但是列車長仍然面無表情的說:「對不起,這是上級的命令,我也不知道臨汾是不是目的地。不過請放心,你們將和整個第5裝甲集團軍到達同一目的地。我能透露的就是這些了。」
原來目的地根本不是上黨!列車根本不會在長治停車。懷著極度迷惘的心情,我回到了自己的車廂,默然坐回自己的位置。其他軍官也停止了玩牌,用困惑的目光望著窗外不斷掠過的山河草木。「奇怪……」一位後勤參謀從牙縫裡擠出了兩個字,接著車廂又恢復了沉默。只有角落裡的陳新計嘴角彷彿露出了一絲微笑。看樣子他又要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