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昨日種善因,今日得善果
機會很快來了。
黑夜降臨,閉市的鼓聲咚咚咚回蕩,洛陽開始宵禁。
各個坊市內部,尤其是達官貴人的府上,卻更加熱鬧起來。
英國公府上議事完畢后,晚宴順勢開啟。
急弦繁管,笙簫和鳴,悠揚的樂曲中,舞娘登堂彩袖翻飛,歌姬上場一展歌喉,侍女們穿花蝴蝶般往返侍應,勛貴子弟們來到中央載歌載舞,把臂慢搖,發泄心中的喜悅。
竇懷貞卻顯得格格不入,低頭飲酒,身體始終緊繃。
旁邊的丘神績撫掌輕笑,時不時點評一下舞姬曼妙的身姿,直到李守節起身出去,才淡淡地笑道:「酒壯人膽,現在膽壯夠了么?」
竇懷貞二話不說地起身,跟著李守節走了出去。
由於前來議事的貴族子弟實在太多,隨行的僕從不可能全部堵在堂外,早就被安排到了別院處用膳,李守節出了堂后,就被英國公府的下人引路,往五穀輪迴之所而去。
竇懷貞緊隨其後,剛剛走出堂外,垂手侍立的僕從迎過來,他卻擺了擺手:「不用跟著,我自己去。」
相比起李守節初來乍到,竇懷貞經常來府上,屬於常客了,這些勛貴子弟脾氣又怪,僕從也不敢強行跟上,又回到牆邊站住。
實際上,竇懷貞還真的希望有人來阻攔一下自己,但事與願違,他就這般輕輕鬆鬆地跟上了李守節,前後腳地進入了出恭之地。
此地有數名下仆打掃,經常清潔,還有熏香,顯得乾淨又衛生,李守節剛剛也被敬了不少酒,進去后就解帶撩袍,卻聽到後面腳步聲響起,竇懷貞從側面插了過來,招呼道:「李郡公,這麼巧啊?」
李守節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竇縣男。」
竇懷貞往下瞄了瞄,頓時自信大增,開始找茬了:「李郡公出面,那個人的好日子就到頭了,不過我也有擔心,那個人不願對自家人下手,會不會來找我們這些人的麻煩啊?」
李守節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目光,就有些不悅起來,聽到這話更是沉下臉:「我等整肅門風,乃方正之事,博大之義,豈會懼怕報復?至於你竇氏更不該有此想法,昔日竇德成販賣毒丹,多行不義,這是贖罪的大好時機,現在怎能瞻前顧後?竇縣男不要自誤!」
聽了這聲色俱厲的呵斥,竇懷貞反倒輕鬆下來,嘆了口氣道:「其實有些道理我也明白,只是不願意承認,非要別人說出口,才會徹底死心……」
「竇氏族內人才本就不多,靠著聯姻關係上位,地位不穩,我叔叔竇德成賣雲丹的惡劣影響,至少三代之內是洗不掉了。」
「所以就算能扳倒那個人又能怎樣,我族短時間內還是翻不了身,而一旦失敗,有重大污點的竇氏,肯定會被第一個丟出去當替罪羔羊,我現在十分痛恨自己,為何要來此啊!」
李守節露出不屑,冷笑一聲:「反覆行徑,令人不齒,本郡公懶得與你多言!」
竇懷貞笑了,眼中露出狠絕:「那你就別再說話了!」
話音剛起,他突然伸出手,拿住李守節的髮髻,將他的腦袋朝著便池裡,硬生生按了下去。
「你……啊!咕嘟咕嘟咕嘟——」
李守節完全沒有防備,直接就進入了從未設想過的地方,雙手雙腳瘋狂撲騰起來。
竇懷貞知道外面圍著一群僕役,心裏面也是發慌的,立刻按照丘神績的指點,雙手壓住李守節的腦袋,右腳抬起,以一種略顯古怪的姿勢,對準他的腰部狠狠踢去,連續踹了三下。
由於發力不方便,再加上竇懷貞也疏於練武,這三下的力道並沒有預料中的那般大,但李守節已經身體劇顫,反抗力度頓時微弱下去。
「一不做二不休!」
竇懷貞五官扭曲,咬牙切齒,乾脆鬆開一隻按頭的手,握緊拳頭,對準另外兩個部位,狠狠搗下。
幾聲沉悶的撞擊聲后,李守節的身體不再動彈,直接癱軟下去。
竇懷貞害怕他被打死了,趕忙拖起來,發現這位丹陽郡公面如黃紙,嘴唇顫抖,手一鬆開,就如一灘爛泥倒在地上,但至少胸膛還有起伏。
「呼!呼!」
竇懷貞直喘粗氣,后怕不已,但做都做了,只能狠狠咬了咬牙,將自己的腦袋往牆上狠狠撞去。
「咚——!!」
剛剛的響動外面其實已經注意到了,僕從們不太明白為什麼出恭之地會發出那麼詭異的聲音,但有些比較懂的又露出神秘的微笑,直到這一聲劇烈的撞擊和接下來竇懷貞的凄厲哀嚎:「郡公別打了!別打了啊!」
僕從們這才意識到不對勁,衝進去后就見兩位勛爵都倒在地上,一個渾身顫抖,身上帶著可疑液體,另一個凄厲高呼,頭破血流,不由地大驚失色。
竇懷貞剛剛明明發出求饒的聲音,等到僕人們進來后,卻又為對方推脫:「郡公什麼事情都沒做……我的頭是不小心撞的……他只是剛剛一不小心……自己滑進去了……快將郡公送回府……不要透露這裡發生的一切……」
「是!是!」
僕從都慌了神,此時竇懷貞說什麼,他們自然就做什麼,分出一半人去抬李守節,另一半過來照顧竇懷貞,撕下皂巾給他止血。
也不知道是失血,還是緊張后的鬆弛,竇懷貞腦袋暈乎乎的,接下來一個個人來來去去,大呼小叫,他也弄不明白。
直到回了堂內,一圈關中子弟圍住他,為首的李敬猷關切地道:「懷貞!懷貞!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竇懷貞這個時候才恢復清醒,卻裝出渾渾噩噩的模樣:「沒有什麼……」
李敬猷急道:「怎的沒有什麼?剛剛醫師來看了,丹陽郡公的傷勢很重,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身上還……唉,這讓我怎麼給郡公府回話呢,剛才都好好的,怎的突然變成這樣了?」
竇懷貞顫抖道:「我不能說……不能說啊……」
李敬猷追問:「懷貞你不要害怕啊,我剛剛已經聽僕人們說了,似是丹陽郡公先動的手,然後他自己不慎摔倒了,你們到底是因為什麼發生了衝突,不能稀里糊塗啊!」
韋承慶也排眾而出,擺出長輩姿態:「竇賢侄,現在事情已經鬧大了,你不說出來,若有委屈可就要自己擔著了……」
竇懷貞睜開眼睛,下意識地轉動了一圈,就看到了一張似笑非笑的圓臉晃了晃,情緒立刻到位,眼淚瞬間流下:「郡公似乎喝醉了……他先是罵我叔叔舊案……我沒敢反駁……」
眾人暗暗冷笑,心想你也沒資格反駁,若不是看你事事沖在第一線,竇德成做的好事,我們也不帶你一起。
但接下來竇懷貞所言,就刺激到他們了:「郡公還說……說……沒有隴西李氏出面……我們這些烏合之眾……根本不是那個人的對手……我實在急了……回了一句……就被他把頭都給打破了……」
話音落下,堂內變得安靜,眾人的臉色都難看起來。
自古真話最傷人,他們剛剛載歌載舞,開心至極,也正是因為李守節出面,讓反李元芳聯盟有了巨大的轉機。
但這也無形中承認了,如果不是李氏自家人站出來,關內這麼多勛貴豪族,還真就奈何不得如日中天的李元芳。
行啊,你隴西李氏厲害,先出一個驚艷後輩,等到大家束手無策,你再出面解決,關內各族都淪為陪襯,原本心照不宣也就罷了,現在還直接說出口,這對於一貫心高氣傲的勛貴子弟來說,豈能接受這個事實?
韋承慶卻皺起眉頭,不太相信:「李賢侄溫文爾雅,乃謙謙君子,怎會如此口不擇言?」
李敬猷本來就因為之前風光被搶,而暗暗妒忌,此時更是怒道:「酒後吐真言,我看隴西李氏都是驕狂之輩,否則也不會出那個人,丹陽郡公心中正是這麼想的,又有什麼不會說的?」
韋承慶聽他一開口就將整個隴西李氏都帶上了,面色微變,輕咳一聲提醒道:「賢侄,不可因小失大,丹陽郡公府馬上會來接人,我等要給出一個令雙方滿意的結果,以關內大局為重!」
現在就指望著隴西李氏出面,自家人反對自家人呢,別說丹陽郡公不太像是那麼驕狂的人,就算是也得忍住,把結盟關係定下來。
李敬猷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但從小沒吃過虧的他,臉色猶豫,滿心的不情願。
好死不死的,竇懷貞開始大哭:「只要能讓隴西李氏滿意……你們就把我交給丹陽郡公府吧……我竇氏落到這個地步……也是咎由自取……只要能讓隴西李氏滿意……」
眾勛爵的面子掛不住了,七嘴八舌地道:「開什麼玩笑,且不說竇氏以前如何,此次明明是對方驕狂!」「真要這麼做了,我們各家以後見到李府上的人,是不是也都要繞著走?」
李敬猷徹底下定決心,大手一揮,豪氣沖雲天:「懷貞不必如此,此事錯不在你,公道自在人心,就讓丹陽郡公府來,我倒要看看,隴西李氏是不是能一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