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七回 密差

一百七十七回 密差

一百七十七回密差

臘月初八,照老規矩,是要吃臘八粥的。宮裡向來把臘八節看得極重,不光要在雍和宮支大鍋熬臘八粥,派王公大臣前去監視,而且還常以粥分賜大員,奉恩的官員須得清晨入宮碰響頭謝恩。

宮廷里熬臘八粥,跟民間又自不同,從選材到火候,樣樣都是求精求細的。要是放在往年,尚膳監辦這麼一次差事,少說也能賺個上千兩的外快;可是擱在如今這位皇上爺的手裡,就沒那種好事了。奕訢把這差事委給了年方十六歲的老八鍾親王奕詥,給了他整整三百大元,言明除此之外再無撥款,奕詥掂著那點少得可憐的銀元,跑去問過幾個太監,大家眾口一詞,都說非千元辦不下來這差。奕詥抓了瞎,以為皇上存心難為自己,愁了一陣,沒辦法,只好去找七哥討個主意。

七爺就是醇親王奕譞,他已經娶了親,開了府,從宮裡搬了出去,就住在太平湖畔從前成親王的宅邸里。奕詥出了宮,跳上馬車,對車夫吩咐一句「去七爺府!」就靠在座位上閉目打起了盹兒。這敞篷馬車還是開平那邊仿造了洋人的東西進獻的,黑漆的車身,四個軲轆都用南洋的橡膠做成,跑得又快又穩當。皇上給他們哥幾個每人賜了一輛,奕詥平時喜歡得了不得,今兒看著卻不知怎麼有些反感了。

坐在上面昏昏欲睡了一陣,只聽吱呀一聲馬車停下,晃得他醒了過來。車夫垂手侍立,小心翼翼地道:「主子,到了。」

奕詥睜眼一看,果然是到了醇親王府,當即跳下車來,徑直往裡就走。門房見是八爺,自然不敢攔他,一溜煙地搶在頭裡跑進去稟報了。

醇親王得了消息,忙抓起大帽子扣在頭上,迎了出來,笑嘻嘻地上來拉著八弟的手道:「老八!怎麼這麼有空,來瞧哥哥?」

「嗨!七哥你可不知道,兄弟快叫皇上給難為死了!」奕詥撲通一聲把屁股放在紅木椅子中間,沒好氣地抱怨道。

「哦?」奕譞略有些驚訝地看向老八:「怎麼了?我聽說皇上叫你辦那臘八的差事,該不難才對啊?」

「不難,不難,有錢就是不難!」奕詥沖著七哥倒起苦水:「棗子,豆子,薪炭,白糖,總共才給我三百大元,我問過他們,光是買棗豆和血糯米差不多就得上千,這差叫人怎麼個辦法?」

「哈哈哈!原來是為這。」奕譞忽然笑了起來。跟清瘦的奕訢比起來,這位七爺的兩邊腮幫子都鼓鼓的,看起來有些滿臉橫肉的意思。特別是他一笑的時候,那一臉橫肉就更加明顯了。

「七哥,你笑什麼!」奕詥有些不滿:「皇上對你那麼重用,又叫你管宗人府,又叫你管鑲黃旗,多少差事都給你辦,你現在可是天子面前的紅人,好隨便笑話兄弟們了!」說著忍不住站起身來要走。

「別價,別價,你跟哥哥嘔什麼氣。」奕譞總算停住笑,拍著八弟的肩膀道:「要是哥哥沒記錯的話,這是你第一次辦差,是不是?從前都是在上書房讀書,連皇宮都沒出過幾次,你又知道多少外邊的情形?太監們跟你說棗子要花上千,你就真信?」說著,忍不住又抖著兩腮的橫肉笑起來。

「怎麼著?那幫孫子還敢騙我不成?」奕詥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嘿,他們才會騙人呢!」奕譞誇張地一拍巴掌,按著奕詥坐回在椅子里:「七哥好像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第一次辦差,也叫那些王八蛋給哄得不輕。不過經歷得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他們玩什麼花樣。」

「你是王爺,不假,可他們哄的就是王爺。不哄著你,捏弄著你,他們到哪兒分肥去?」奕譞不屑一顧地「呸」了一聲:「皇上說了,要節省國用。從哪兒省?總不成從實業和鐵路上去省罷?當然只能打那幫龜孫嘴裡摳了。」

說著他便仔仔細細地教導奕詥,宮中的太監喜玩什麼弊病,如何以劣充好,如何吃回扣揩油,了個明白。他曾經管過內務府,對這些事情當然是了如指掌,聽得奕詥睜大了眼睛不住倒吸冷氣,絕想不到自己生活的皇宮裡竟然還有這麼多太陽照不到的地方。

「說歸說,還是不能叫他們一個子也撈不著,不然誰給你下力去?」奕譞悠然地敲了敲他那個歐式煙斗,那還是上次普魯士來訪的使節送他的:「只要是價格合適,隨便他們扣個九五回佣,這都無妨。只不過賬目須得自己心裡有數,該是多少錢一斤,就是多少錢一斤,不可叫人蒙蔽了去就是了。」

奕詥一面聽,一面連連點頭,無限敬佩地道:「七哥,你真有本事!」

「哈哈,都是皇上栽培!」奕譞摘下大帽子,站起來拱了拱手:「七哥這幾年跟著皇上辦差,著實學了不少,聽皇上的意思,明年開始要叫七哥管部了呢。」

「管部?不知道是管哪一部?」奕詥有些羨慕地看了看七哥。

「約莫是外交部罷。」奕譞抑制不住地露出揚揚得意的表情:「皇上說咱們外交部只是大學士做尚書,洋人們時常有個帶爵號的來訪,徐中堂接見他們,常要給人指摘地位不夠尊崇,所以要把七哥弄過去當外交部的管理大臣,頂著這個王爺的名分,就不會給洋人挑毛病。其實真說到辦事,還是徐中堂他們在辦,七哥也就是挂名罷了,哈哈哈!」

「不過……七哥真正想管的倒是戶部,哈哈!」奕譞仍舊不改少年時候的脾氣,記得奕訢給他第一樁差事的時候,他就自告奮勇挑了鑄銀元,直到現在,談起戶部事務,仍然是眉飛色舞的。

兩人正坐著談天,忽然聖旨傳到,命醇親王立刻入宮覲見。奕詥見狀,忙起身告辭,奕譞卻拉了他的手不放,兩人坐著同一輛馬車回了宮裡。

趕到養心殿西暖閣的時候,奕訢已經沖著戶部尚書寶鋆發了一陣子的脾氣。奕譞站在帘子外不敢進去,悄悄叫過站班太監來問道:「出了什麼事?皇上怎麼這麼大的火頭?」他記得這太監的名字叫易得伍,是皇上從恭王府帶來的近侍。

易得伍搖頭道:「奴才也不知道,皇上早上批了一會摺子,不知怎的就突然開始發怒,叫人傳了寶中堂來,訓了足足一刻鐘還多。」

話剛落音,只聽裡間奕訢叫道:「外面是什麼人?老七來了么?快點進來!」

奕譞「著」地應了一聲,自己挑開帘子,躬身走了進去,跪下來免冠磕頭。

「行了,行了,給朕起來。」奕訢臉色很不好看:「朕有差事給你去辦,你立刻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出京。」

「出京?」奕譞有些發愣,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皇上,不知是辦什麼差?要帶什麼人?」他問這些本來也只是預為準備,沒想到奕訢卻搖頭道:「現在不用知道這麼多。你跟寶鋆、柳樹聲一起去,隨員有他們挑選,不必你過問。」

奕譞吃了一驚,寶鋆是戶部尚書,又是軍機大臣,柳樹聲是左都御史,一位樞密,一位總憲,這兩人一起去辦差,莫非是地方上出了什麼大案?若真如此,那也難怪皇上要自己這個親王出去充派頭壓陣了。

「對了,前些天說過叫你管外務部那件事,朕想提到年前來辦。詔書過了中午便發,委你做管理外務部事務王大臣。你要好好給朝廷辦事,不可偷懶,知道么?」奕訢的表情顯得有些煩躁,敲著炕桌告誡道。

「著!謝皇上恩典,奴才一定盡心竭力,報效聖恩。」奕譞答了幾句套話。

「今年這個年,怕你是回不來過了。小崽子剛出世,福晉就不必帶去了!」奕譞的兒子是九月出生的,還沒熱乎夠呢,可是皇上不讓攜眷,他當然不敢拒絕,只得又應了聲「著」。

打從奕譞進門,奕訢就沒再對寶鋆說過一句話。直到他們奉旨告退的時候,才點著他的名道:「寶鋆,朕告訴你,這次的事情是大事,牽扯再廣,也得給朕辦下來,不然將要後患無窮,你明白否?」

寶鋆臉色發暗,答應著退了出來,便摘下大帽子抹汗。這三九臘月的冷天,他額頭上竟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奕譞躊躇道:「寶中堂,咱們這趟差事,是往哪兒去辦?總得說個去處,小王好準備衣帽穿戴啊。」

「這是密差,皇上嚴令不可說。」寶鋆眨眨眼睛,補上一句:「總之是朝南邊去。」

「下官還要去找柳憲商議這次辦差的事情,王爺請先回府,咱們明兒個一早碰了頭便出發。請!」說著話,已經出了宮門口。寶鋆一面拱著手,一面跳上馬車,車夫喝一聲「駕」,馬兒撒開四蹄,拉著馬車奔遠了。

奕譞回到了府里,便叫請自己的內兄佟思齊過來商量這事。佟思齊是鑲黃旗佟佳氏人,今年不到三十,在宮裡做個一等侍衛,近來很受皇上的信任。雖說以他的身份並不可能知道什麼內幕,但佟思齊的腦袋很是靈光,見識也絕不淺薄,在旗人之中算十分少有的,因此奕譞碰到什麼難以決斷的事,多半要找他商量一番。

佟思齊聽說妹子生病,心知又是七爺的借口,當即把手頭的事情交卸了,匆匆出宮趕到七爺府,從後門進去,便有人引著來到書房。

「你說這事究竟是怎麼弄的?」奕譞把今天突然奉旨辦差的事情說了一遍,疑惑不解地問佟思齊道。

「這……」佟思齊皺緊眉頭,慢慢晃了晃腦袋:「這我可也猜不著。王爺再仔細想想,您進西邊的時候,皇上在幹嘛?」所謂西邊者,就是宮裡人對西暖閣的俗稱,奕譞當然一聽就懂。

「在幹嘛?」奕譞偏著頭用力想了一想,道:「似乎在訓斥寶中堂。但聲音很低,我也聽不清說些什麼。」

「嗯,嗯。」佟思齊嗯了幾聲,道:「多半是戶部口子上出了紕漏。不然軍機大臣那麼多,皇上何以專挑寶中堂出氣?」

「戶部出事,為何又叫我南下辦差?」奕譞不明白。

「皇上不是趕著給王爺加了個管理外務部事務的頭銜嗎?說不準跟洋人有些干係。」佟思齊猜測。

「對,對,就是這麼著!」奕譞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巴掌:「我說就覺著哪兒不對勁呢,還是你聰明,一眼就看出來了!可是既要是戶部的事,又跟洋人扯上瓜葛,還要往南方去辦,那到底是什麼事?」

兩人猜了半天,也沒猜得出來。佟思齊肅然道:「王爺,瞧這次皇上多半是要動真格的,不論案子是什麼案,恐怕皇上的意思,都不會僅限於辦這一案而已。」

「這話是怎麼說?」奕譞如墜霧中,扯著佟思齊叫他解釋明白。

「思齊的意思是,皇上這麼興師動眾,怕是另有目的。至於什麼目的……」佟思齊搖頭:「聖意實在難測,王爺只好自己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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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六大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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