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八回 兩江流言(2)

一百八十八回 兩江流言(2)

一百八十八回兩江流言(2)

奕訢聽胡林翼說罷事情緣由,細細看過那銅匣,自也十分驚訝:什麼人膽大包天,竟敢做這堪稱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沉思片刻,看清了匣上鎖頭的編號,心下不由得輕輕沉了一沉。這種匣子自己一共發出去了八個,除了京里胡林翼有一個之外,其他都是地方上督撫,又或其他十分信得過的秘密人手才可持有的。八個匣子外表上看起來毫無二致,只有根據刻在鎖頭上的編號,才能區分究竟是誰擁有的。這編號奕訢記得清楚,不是別人,正是兩江總督張亮基所拿著的第八個匣子,沒想到賜他鎖匣才有半個月,這麼快就被用上了,難道兩江出了什麼大事?

奕訢緊張起來,手指略微有些顫抖地摸出對應的鎖匙,只聽「咔」一聲輕響,鎖頭打開,他慢慢揭開匣蓋,一時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裡面裝著滿滿的白色結晶,看起來像是鹽。

捏了一撮放在嘴裡嘗嘗,沒錯,咸津津的,不是鹽是什麼?張亮基莫不是瘋了,竟用如此秘密的折匣,千里迢迢地給自己送來一盒子鹽?!奕訢一時之間幾乎要氣得把那一匣鹽倒在地上。

不,不對。張亮基老成持重,不是這種打無聊啞謎的人。奕訢雙眉略聳,伸出一支手指在匣子里攪了兩下,沒錯,全是鹽,白花花的鹽!

隨著他慢慢地把鹽粒傾倒在桌面上,站在階下聽命的胡林翼也吃驚得張開了合不攏來。奕訢先告訴他這是張亮基所持的匣子,跟著問道:「這事好生奇怪,如你所說,此匣確曾有過撬開的痕迹,若是張亮基有心給朕貢這一堆鹽,大可以不必這麼麻煩,只消直接裝在匣子中就行了,是不是?」

「皇上英明,臣也以為,此事必定是路上出了什麼差錯,被宵小趁隙而入。」胡林翼對皇帝的推測表示贊同。

「鎖匣途徑各處驛站,一向都是六百里急遞,負責運送的驛卒也必有名記錄在冊。朕命你委一幹練之員徹查此案,凡曾經手此匣的人員,一律細細盤查。」奕訢邊想邊說:「此事不論是食俸的官員所為,還是鄉野江湖中草莽之士做的好事,不論是出自何種目的,有什麼難言之隱要對朕說,都是視朝廷幾如兒戲,可惡至於極點。朕一定要查出做這件事的人來。」他望定了胡林翼,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沉吟著閉目微思,又補上一句:「若查明罪魁禍首,不要私自論刑,等朕親自發落。」吩咐畢,便令胡林翼退下。

「等等!」胡林翼退到門口,奕訢卻又忽然把他叫了回來:「這些天來各部動蕩甚大,幾個衙門的反響還好嗎?會不會有些過急過驟,令下面人一時間難以適應?」

「回皇上,請皇上不必擔憂,較之先前與臣等會議此事時候的猜想,真正把事情辦起來,這影響是小了許多的。」胡林翼說這話時候的神情看起來很有把握,「雖然九部改制是十數日之內就告竣的,不過從去年開始,聖意就已籌劃此事,幾個月來也對各衙門的官吏陸續調整,而且此次只是九部改制,職能上固然多所變動,可並不涉及官員撤罷,利害關係並不如先前想像般錯綜複雜。」

「嗯……」奕訢邊聽邊點頭,這樣的情形還是比較令人滿意的,因為事先確立了「只改制,不撤職」這個大前提,所以為了適應各部新的職能,不得不從今科進士中拔擢任命許多新官充實進新舊衙門中去,如此一來雖然平白多了不少冗員,但總比驟然把太多官吏失去飯碗,引起人心動蕩要好得太多。至於這些光拿俸祿不幹活的人,奕訢自也不會讓國庫白白供養他們,至多半年之內,便會一一著手予以罷去,所謂鈍刀切肉不覺痛是也。

「那麼政務處的辦公應當還是一如往常罷?只是換了一個名號而已。」

「回皇上,名不正則言不順,軍機處改為總理政務處,居於國家要津,諸辦公的大臣、委員們都深感聖恩隆重,自當盡心竭力……」胡林翼也覺自己這答案浮套得有些惹人厭煩,何況皇上向來都是反感大臣們拿場面話糊弄他的,於是說了半截,不自禁地鉗口不語。

他沉默了一會,才在奕訢催促下道出實情:「皇上,別的還好,只是委員們對於值宿之制,口雖不敢擅加臧否,心下耿耿於懷者實在頗多。」

奕訢知道這是說輪值期間不準出宮回家的新制度,不禁雙眉微皺,反問道:「他們耿耿於懷,所為何來?難道只是因為五日之間不能與家人團聚么?可是朕定下的五日輪值之制,只需輪班五日,便可以有五天的休假,如此還不好?」

「皇上,這輪值的辦法實在有些白璧微瑕,臣這數日來也已覺出不妥,正要找個機會稟明聖上定奪。」既然已經提到這個話題,胡林翼索性把自己原打算上奏摺說明的事情提前道了出來。

「既然是五日一輪,那麼五日之間輪值的委員總共只有十八人,目下政務處每日的政事十分繁重,這十八人必須晝夜值班,才勉強能夠忙得過來,就算一時睡著,有緊急奏摺來時也須即刻起身。第一第二日猶可,到三日之後,人便十分疲乏,思緒有所不清,難以承受如此繁複的政務。前幾日臣便在底下委員的貼白當中發現了許多錯漏,幸好還得一一糾正,不致釀成大錯。」胡林翼頓了一頓,續道:「所以皇上,臣竊以為,如此值班之法並不利於勤政。」

「是這樣……」奕訢沉思道:「看來卻是朕一心想著保密優先,有些思慮不周的地方。可是政務處每天經手的多是機密要務,若令委員每天進出宮禁,又如何能夠做到嚴守秘密?」他這麼說著,不覺細看了胡林翼一眼,發現他神色間也是十分疲倦,想來自己這個新的值班制度把他也給折騰壞了。

奕訢提出的這個問題,確實是一個十分難解,甚至可以說無解的問題。如果僅僅是無心之失的泄密,通過制度上的嚴格防範,這便不難杜絕;可是眼下要防的不是過錯,而是有人故意犯錯。如果政務處的人存心把機密賣出去牟利,靠著簡單的幾條守密條例又能奈他何?

「皇上,古人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胡林翼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心底的話說了出來:「政務處從大臣以至委員,全由皇上欽點;皇上既令我等辦理國務,便不必如此時時防範,否則難免令眾臣心生怯意,許多該說的話沒人去說,許多該做的事也沒人去做,如此對國家是百弊而無一利啊。」

「朕只不過是想未雨綢繆,前次的泄密案,至今查不出是何人所為,都察院那邊索查的弊案要犯卻扎紮實實地漏掉了好幾個。」奕訢不禁有些惱怒,皺眉凝視胡林翼:「如此你還要朕用人不疑嗎?」

「皇上,昔日魏武在官渡時,手下謀士武將,盡多與袁紹暗通款曲之輩。魏武大破袁軍之後,收集手下人與袁紹的往來書信,竟有盈尺之多。魏武將這些通敵的罪證一把火盡數燒沒,卻是人人感恩,更加效命,終於助魏武成就了霸業。所以欲制敵者必先自固,古往今來皆是此理。皇上即位以來,逢事喜以利誘,京官凡二提俸,一增養廉,百官固然蒙感聖恩潤澤,可是卻未免顯得有些漠視人心了。」

「漠視人心?」

胡林翼忽然有些激動起來,挺起胸膛道:「皇上,臣自當年蒙皇上以國士相待,便已發誓此生必以國士報答聖恩。哪怕赴湯蹈火,鞠躬盡瘁,亦無一絲悔意。滿朝文武若皆如臣這般心思,國家何愁不治?」大約是說得急了,一時氣滯,不由咳了幾聲。

「你……」奕訢奇怪地望著他:「怎麼突然說這種怪話?」今天胡林翼是哪根筋不對了,跟他平常說話全然像是兩個人,害得奕訢都有點替他擔心了。

胡林翼輕嘆一聲,叩頭不答。

「起來,起來,朕說過不要動不動就跪的。」奕訢隨口命他起身,待了片刻,卻無反應,不禁起身越過巨大的書案往階下看去。這一看登時嚇了一跳:只見胡林翼雙目緊閉,身子歪倒在地,臉色十分蒼白,竟已昏暈過去。

奕訢連忙叫道:「傳太醫來!」一面奔了過去,一手抱住他的上身,另一手探了鼻息,又到胸前去摸心跳,只覺還在喘氣,心口也在跳動,這才微微放心,命小太監過來幫忙,親自將他抬到自己床上睡好。

太醫沒過一會便氣喘吁吁地跑來,把了胡林翼的脈,說是勞累過度一時暈眩而已,開一副補氣養血的藥方每日服用便無大礙。奕訢仍不放心,又叫人去請西洋醫師合信來診過一遍,說法也是大同小異。

他叫合信替胡林翼打了一針補藥,又催著太醫熬好了葯湯。胡林翼睜開眼來,發覺自己正躺在皇帝的龍床之上,不由得大驚失色,衣衫不整地翻身便起,口中連稱「死罪」不迭。

「不必起。」奕訢一把將他按住,令易得伍端了葯湯來,逼著他一口口喝下,才道:「身子不適,便應早些告假,何必弄至如此田地?」

皇上的言語之間雖有責怪,但更多的卻是關切,胡林翼聽在耳中,心頭不禁一暖,吃力地翻身下床:「臣驚擾聖駕,罪該萬死。」

「笑話,朕又不是三歲小童,這就受驚了?」奕訢故意說了句不怎麼好笑的笑話,嘆道:「近來諸事頭緒繁多,朕只是每日批你們送來的票擬便覺吃力,何況你們要看那麼許多奏摺,也是累壞了!這麼著,從今兒開始,你給我在家裡好好地睡上十天半月,政務處的事情叫寶鋆和文祥他們兩個代理去。」

說著又嘆了一聲:「看來以後得定期叫太醫給你們弄些方子進補,不然左膀右臂都倒了,靠朕一個光桿司令,能夠辦得成什麼事?」

他不由分說地命人送胡林翼回宅第去,剛鬆了口氣,忽聽易得伍在旁道:「胡中堂真是國之干城,咱們大清缺了他老大人還真不成。」

奕訢心頭一動,叫住他道:「你剛才說什麼?」

易得伍不知自己哪句話不對了,連忙垂手而立,不敢答話。

奕訢沉吟自語道:「大清缺了胡林翼……還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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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六大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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