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0章 面具之下

第1110章 面具之下

第1110章面具之下

陸南梔將目光投向了顧慎。

不僅僅是她。

顧慎感受到了不止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這些年古文會一直在尋找【鑰匙】,顧慎的出現,讓古文會那些人看到了希望,所有人都認為顧慎就是那枚【鑰匙】。

但其實。

【鑰匙】不是一個人。

打開【紅門】,通向深海最深處,釋放獅醒技術,解放人類……

這件事情,從來就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

顧慎的手心忽然傳來一陣溫暖,雖然這裡是精神海域,但他還是實實在在感受到了「溫度」。

這溫度,來自於褚靈。

顧慎望向身旁。

身披雪白長裙的女子,主動牽住了他的手,快十年過去了,褚靈的容貌未有分毫更改,一如當年在零零幺上相遇的那樣,聖潔純白,猶如神祠山的花兒。

獅醒。

就在今日,就在此時。

陸南梔深吸一口氣,她將父親遺留下來的那扇【紅門】引召而出,這三十年,她一直將【紅門】的秘密壓在心底最深處,每一次古文會的秘密會議,都通過【紅門】進行中轉……她將這份責任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此刻,她終於不必再隱藏了。

「嘩啦啦……」

整片陣列盒精神海域開始動蕩,每一位與會者都感到了魂靈深處的震顫,搖晃。

海水破碎,彷彿有一隻大手,在攪弄虛空——

轟隆隆!

億萬縷猩紅之色,在陣列盒海域盡頭凝聚而出,那是一扇通天之門,雕刻紋滿了繁瑣複雜的晦澀古文。

顧慎曾經在陸南梔的精神海中看到過紅門。

那個時候,這扇門只比自己高一些。

而此刻。

這扇門比天還高。

「鑰匙……現在到你『開門』的時候了。」

圖靈笑著開口。

他啪啪拍了兩下顧慎肩膀,示意後者可以動身了……顧慎與褚靈對視一眼,兩人牽手緩緩向前掠去,海水自行擴散讓道,在巨大通天的門戶之下,這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渺小如螻蟻一般。

但這裡是精神世界。

只要信念足夠堅定,蚍蜉亦可撼樹。

「嗤。」

一縷火光,在顧慎眉心燃起。

顧慎緩緩伸出手掌,將其按壓在紅門之上。

當他手掌貼靠紅門的那一刻——

整座沸騰喧囂的海域,忽然變得寂靜起來,一瞬間整座世界的聲音好像被剝離了。

只剩下沉鈍的,腐朽的推門聲音。

轟——隆。

……

……

當全世界的聲音都熄滅,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極度的寂靜。

虛空中充斥著「死寂」和「荒涼」的氣息。

此刻的源之塔塔尖,就是這個樣子。

神戰開啟之後,天空神域並沒有陷入沸亂……而是恰恰相反,千萬把雪白斷劍,橫插天空神域的雲端,鋪上一層寒霜,支離破碎的【倒流】神域,又將這雲端鋪上一層金黃,三座神域疊加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短暫的「平衡」。

天空神域的中央,矗立著一枚堅硬狹長的冰塊。

清朧被包裹在這枚堅固冰塊之中……準確來說,是雲層包裹著他,冰塊包裹著雲。

女皇的【熔爐】領域不斷施加風雪。

而清朧的【雲鏡】則是不斷與其碰撞,將其抵消。

如果只有一層領域,那麼這塊堅冰要不了多久,就會融化,林蕾晉入神座的時間還是太短了一些,她徹底執掌權柄熔煉本源不過二十餘年。

而清朧已經在源之塔塔尖修生養息,渡過了近百年的漫長歲月。

【熔爐】與【雲鏡】之間,其實存在著明顯的差距,單憑女皇一人實力,並沒有辦法封鎖清朧……

但,還有白朮。

【倒流】神域不斷發動,不斷在【熔爐】即將消融之際,把時間線拉回冰封力量最強大的那一刻,讓【熔爐】和【雲鏡】回歸這場消耗戰的起點……這種做法其實就是白朮強行將戰線拉長,他在消耗自身的神力,來為林蕾的【熔爐】創造更久的冰凍時間。

這就是源之塔尖如此寂靜的緣故。

清朧被冰封。

至於完成這個「神跡」,將戰局拖入拉鋸戰的兩位神座,則是各自盤坐下來。

林蕾渾身都被青霜覆蓋。

另外一邊,白朮的身形則是開始模糊。

這場神戰持續至此,他無法再維持最巔峰的「青年狀態」,於是身軀不受控制地產生變化。

時而衰老。

時而稚嫩。

不過好在如今戰局穩定,只要白朮可以保證【倒流】神域準時發動,那麼在發動之時,他自身處於什麼形態,其實都無所謂。

天空神域看似寂靜。

但其實……並非如此。

在冰封霜凍之下,林蕾和白朮正在以精神進行對話。

兩人正在默默計算著時間。

這場神戰,已經拖入了「拉鋸戰」……一切都很順利,但接下來他們要做的是,保證自身意念的清醒,儘可能將清朧封印在【熔爐】神域之中,時間越久越好。

除了林蕾白朮,還有兩道精神正在對話。

……

……

「老師,現在的情況……您滿意了么?」

清朧被封印在【熔爐】之中。

但並不妨礙他分出一縷心流之力,來到【輪迴之境】的棋盤之上。

那枚棋盤,在神戰爆發之後,便被他摺疊收回,如今被冰封在女皇神域之中,無法離開,他又將其重新取出。

此刻的清朧,「精神之軀」同樣縮小百倍,化為一道渺小之影。他緩緩落在棋盤之上,看著盤膝長坐的天水先生。

天水自始至終都很安靜。

他像是一個看客。

更像是一個旅者。

他要建源之塔,於是便這麼建成了,要扶持最強神座,於是便這麼扶持起來了。

縱觀天水的一生,彷彿受到命運的無數眷顧。

與其說清朧是「天選之人」。

不如說天水才是那個真正的「天選之人」。

然而現在,他要做的事情,卻是殺死清朧……

這似乎是他這一生之中,唯一想做卻無法做到的事情,或者說,這件事情做到的時候,他大概率已經「死」了,無法親眼「目睹」了。

「你想聽實話嗎?你還沒死,所以我不太滿意。」

天水仰起頭來,聲音十分誠實,還夾雜著難掩的遺憾。

即便身軀縮小,清朧也很高大。

在這片棋盤上,清朧是最高的存在,天水想和自己這位弟子對視,就必須要抬起頭。

「死……」

清朧輕輕呢喃著重複了這個字。

他向後坐去,他的背後憑空凝聚出無數雲霧,形成一尊巨大王座。

即便被冰封,被困鎖,他還是「通天」的那位神座只需要輕描淡寫坐著,就可以俯瞰所有人。

坐上王座之後。

清朧的聲音多了三分自嘲。

「不過是死而已。」

他看著天水,眼中浮現淡淡的悲傷,但只是一閃而過。

坐在通天之位的清朧緩緩俯下身子,他看著老師臉上的面具,輕輕問道:「這些年我一直遵守當年的承諾,即便我熔煉了火種,依舊奉伱為至道之師,推行神官制度,修築雙神幻境。在這通天的源之塔中,您是除我以外的第二人。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其他人想要我死,我都能夠理解,可唯獨您要我死,我無法理解?」

很多年前。

他還是一個在泥巷中摸爬滾打的狼狽少年之時。

這個戴著面具的男人,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天水伸出了手。

清朧握住了那隻手。

再之後的故事,五洲的每一個超凡者都知道了。

這是每一個傳奇繪本里都曾描寫過的老套故事,隨著源之塔的建立,清朧的成長,中洲迎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清洗,沒過多久,這對師徒便制霸登頂五洲之巔,弟子君臨最高神座,老師隱居上城幕後。

只是故事的最後,難免反目成仇,刀劍相向。

如今清朧將天水囚禁於輪迴之境的棋盤上,不過是想讓這個故事的結局,多一絲體面。

「因為你變了,所以你該死。」

天水抬起頭來。

他看著清朧的雙眼,平靜說道:「那個泥巷中走出來的少年,已經忘了自己當年是什麼模樣。」

「我沒忘!」

一道陰沉憤怒的低喝,打斷了天水的話語。

清朧額頭有青筋鼓起,他死死坐在王座之上,用力攥著王座把手。

他之所以坐在這通天之位,還嫌不夠,就是因為他記得當年泥巷中的狼狽,落魄,不堪——

這樣的日子,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這樣的日子,他怎會忘,怎敢忘?!

「登臨神位之後,你站得太高,離地面太遠,所以做了太多錯誤的選擇。」

天水的聲音依舊平靜,即便被打斷了,也不惱怒,而是語氣沒有波瀾地說道:「你忘了還有很多人,和當年的你一樣。」

清朧怔了一秒。

這句話,戳中了他心中最介意的一點。

「是,這世上是有千萬落魄之人……可他們怎就和我一樣,他們怎配和我放在一起?」

這一路走來,熔煉火種,登頂神位。

無人知曉。

清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難。

這還是他天資卓絕,道心堅毅——

如果這世上「很多人」和他一樣,那麼就應該有「很多人」都能走到這一步。

他什麼都能接受,但唯獨不能接受,此刻的這尊王座是僥倖,是巧合。

所以,他一定要和其他人不一樣。

「……」

天水看著自己的弟子,眼中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他搖了搖頭,不再說什麼。

無聲的沉默,讓這對師徒最後的對峙顯得荒唐而又悲涼。

「我不和您爭論。」

清朧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輕吸一口氣,將情緒平復回原點,看著眼前的老師,他緩緩說道:「我知道您希望我死,可當初在泥巷中你對我說,萬物生靈皆有活的權力,哪怕是一隻秋蟬,想活下去,也該拚命飛出霜雪,看看能不能熬過冬天。所以無論有多少人想我死,只要我想活,我都應該努力活下去。」

天水繼續保持沉默。

這的確是他說過的話。

兩人對視片刻后。

天水聲音沙啞道:「所以?」

「所有人都會死……」

清朧垂眸,緩緩開口。

「所有人都會死,但您不會。」

上城最長壽的人,不是伊恩大學士。

而是天水。

與天水相處時間最長的人,就是清朧。

所有人都很好奇,這對師徒究竟是如何活到如此之久的……

依靠火種續命?通過封印物減緩神域時間流速?

關於這個問題有無數說法,但沒一個是正確的。

絕大多數人都相信,清朧能活到這麼久,是因為他自身實力足夠強大,找到了「長生」的訣竅。

但真相。

卻會讓所有人都跌破眼鏡。

「把您的時間……再分我一些吧。」

輪迴之境的棋盤上,掀起了凜冽的寒風,那是來自於【熔爐】凝鍊的徹骨劍意。

清朧很貼心地為老師撐起一面雲霧護罩,遮擋寒風。

但他此刻說出的話,卻比劍意更讓人感到寒冷。

若干年前。

清朧還只是一個瘦弱少年。

他被天水救下,栽培,成長……當他自信心最為強大的時候,遭遇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敗仗。

他被熄燭射成重傷,奄奄一息。

如果沒有「神跡」,清朧本該就此死去。

但……

天水以凡俗之身,締造了一場神跡。

他將自身的「壽命」勻出了一部分,送給了瀕死之際的心愛弟子,救下了清朧的一條性命……正是天水勻出來的這部分壽命,這部分生機,幫助清朧順利登頂天空神座。

而且,還讓他的「壽命」遠遠領先於其他火種領袖!

活到如今,不是因為清朧自身足夠強大。

而是……

天水當年的贈予,實在太豐厚。

只是再豐厚的贈予,也有用完的那一天。

清朧伸出手掌,無數雲霧將天水從輪迴之境的棋盤上托舉而起,這些雲霧也形成一枚巨大的手掌,從高空望去……這枚手掌看上去,很像是在討要。

是的。

他就是在討要。

「所有人都會死,我也一樣。」

天水抬起頭來,他看清了自己弟子的真實面容。

此刻,他的心裡傳來如利刃穿心般的悲涼和刺痛。

「放棄不切實際的念想吧……我不會再給你多餘的時間了。」

天水的這番話,讓清朧眼神里的最後一縷假慈悲徹底消散。

「所以,您果然還有很多時間。」

雲霧繚繞在輪迴之境的四周,一張冷漠的巨臉緩緩浮現。

神威降臨。

壓迫感驟然提升。

但天水卻是沒有絲毫畏懼。

他輕聲喃喃道:「真諷刺啊,當年最不怕死的人,如今為了苟活,將所有的信條和界限都拋在腦後,有人勸我不要扶持你,我一意孤行。現在來看,我的眼光……的確很糟糕,如果再見面,他一定會嘲笑我的吧?」

「……?」

清朧眯起雙眼。

有人曾勸天水不要扶持自己。

這件事情,這麼多年,自己竟然從不知曉?

這並不是重點,真正的重點是,當年勸告天水的那個人,似乎還活著?

有人能夠和天水一樣,活到如今?

「那個人……是誰?」

雲霧凝聚出來的巨大面孔,眼神滿是困惑。

「哈……」

面具下傳來了沙啞的笑聲。

「你猜。」

這極近譏諷的兩個字讓清朧一時之間陷入無言。

「……」

清朧用力盯住老師臉上佩戴的那副面具,想要從中看出些什麼。

當年救下自己的時候,天水就戴著這麼一張面具,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天水還戴著這張面具,這張面具好像是一座天塹,比世上的任何壁壘都要厚實。

即便他成為神座,也無法隔著面具,窺伺到老師的面容。

這是何等諷刺的一件事?

近百年了。

他竟然未曾目睹過天水先生的真容,一次也沒有。

通過【雲鏡】,他可以看到這世上的一切秘密。

可他看不穿老師的面具,也猜不透老師的內心。

「你想看看我面具下的臉么?」

天水輕聲問道:「這麼多年你一直很好奇,但一直都沒有主動去提。」

因為——

清朧始終在扮演一位優秀的弟子。

最開始,他發自內心尊重天水,於是關於老師的一切秘密,他都不去打聽。

到了後來。

他登頂神座,這世上有太多重要的事情。

老師的那些秘密,與之相比,反而又不重要。

即便好奇,處於「自恃其高」的緣故,他不願俯低身段,也就不再開口去問……如果老師願意的話,一直佩戴著這副面具,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如今,天水主動提起了這個話題。

雖然兩人已經徹底對立,劍拔弩張……但天水的語氣,卻是仍如百年前一般柔和。

彷彿師徒從未產生過爭吵。

只要清朧低頭,低聲說一句是的。

那麼他便會就此掀開面具,讓清朧看看面具下的真實模樣。

天空神域里的沉默,只持續了數秒。

清朧冷漠開口:「如果我想看,有一千種辦法看……不需要你來施捨。」

天水不說話,只是默默看著自己的弟子,眼神柔和,悲憫,還帶著譏諷。

像是完全沒有聽到清朧剛剛所說的那些話。

這個態度。

徹底激怒了雲霧中的那張巨大面孔。

坐在王座上的清朧,面無表情伸出手掌,對準老師的面頰一揮!

剎那之間,無數狂風在輪迴之境棋盤上翻湧,千萬把刀鋒在天水先生的面頰上掠過!

「嘶啦!」

血肉破碎如撕紙。

那張面具滲出了猩紅的血跡……

清朧神情陰沉地盯著老師的面孔,剛剛他的揮手,竟然沒有揭下那副面具。

或許是佩戴太久的緣故。

面具已經和天水融為一體。

此刻天水的面孔,不斷滲出鮮血,向下滴落,很快就凝成了一片小型血泊,他低垂著頭顱,小聲小聲地笑著,笑聲里有痛苦,有悲傷,還有失望。

他抬起頭來,繼續向自己的弟子投去先前的目光。

慈悲,施捨,憐憫。

「嘶啦!」

「嘶啦!」

「嘶啦!」

接連不斷的狂風在輪迴之境棋盤上掠過,一蓬一蓬的鮮血將天水孱弱的軀殼淹沒。

悠悠百年,漫長歲月。

這是清朧第二次如此徹底地失去理智。

上一次,還是在那個一敗塗地的暴雨夜。

這一次,他想看看自己老師的面孔。

然而狂風呼嘯如怒浪,鋒刃刮出千蓬血。

直到他將老師的整顆頭顱都削去……

依舊沒有答案。

這時候他才明白,原來掌握神座之權柄,也並非無所不能。

有些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

……

(今晚還有一章,收卷好像比我想象中要長一些些,不立任何flag了,質量優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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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壁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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