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修羅戰場
碎雪夾雜著一場亂世地獄。
死人堆里,伸出了一隻手,杜淮山用盡全力,推開了壓在頭上的屍體,沙粒般的雪花落在他沾滿膿血與腦漿的臉上,又融化成血水,順著臉頰一路流到下巴,滴落在一具死屍發黃的門齒上。
他壓著喘息聲,似一匹受了傷的孤狼,眼神中儘是模糊的血色。
死屍。
到處都是死屍。
旌旗橫倒,矢刃摧折,斷肢殘臂遍布草野,馬匹伏壓血泊之中,黑煙在山頭並起,倒翻的運兵車輪還在轉動,灰濛濛的陰雲沉在頭頂,彷彿置身修羅戰場。
杜淮山背脊一涼,渾濁的瞳孔瞬間縮成了麥尖。
他原本是一名江城體育學院武術專業的大四學生,正在職業搏擊俱樂部進行比賽,雙方打得正酣,突然大腦一陣眩暈,看到一道紅光,接著就出現在了這兒。
幻覺?惡作劇?綁架?還是穿越?
杜淮山當即翻掌,又摸了摸臉,竟然比印象中小了太多,宛如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這絕對不是他的身體,狠掐一下,疼!
我真的穿越了?!
他感到難以置信。
小說、動漫中常見的記憶湧現設定並未出現,甚至連個原主的名字都沒有。
好在杜淮山從小熱愛武術格鬥,膽子比較大,此刻頭腦已經冷靜下來不少,不論發生了什麼,先活下去要緊!
確認周圍沒有危險后,他咬牙將身上的幾具屍首掀開。
儘管早就做好準備,可真實戰場帶來的衝擊力令人無法想象。
角落翻滾的頭顱,觸目皆是殘肢與內臟,交纏在一起,血肉模糊,一手抓下去,還會發出「噗呲、噗呲」的聲響,帶起粘液拉絲,那種腥臭之氣,頂得他胃酸狂涌。
連吐了幾口后,杜淮山開始尋找完好的武器準備自保,並留意一切可用信息。
屍首大致分成兩類。
一類是像他這般,穿著短打長衫的平民百姓,一類是穿著土黃色軍裝的士兵,還有個別人套著綉有金屬鉚釘的布面甲,明晃晃的軍刀插在地上,隨著冽風輕輕曳動,類似老漢陽造的馬步槍,被士兵緊攥在手心。
符合這些特徵的時代:
民國!
但破碎的紅色旌旗上,印的並不是任何一款熟悉的旗標,而是一龍一虎,圍繞著一枚金色雕花盾牌。
民國時代,熱武器發展得非常成熟,可這裡冷兵器的數量甚至比槍還多。
還有布面甲。
膛線與米涅彈的出現,標誌冷兵器盔甲開始退出歷史舞台,清末就淘汰的東西,怎麼還會出現在民國?
更奇怪的是,這些屍體的致死點,無一例外,全都是撕裂和切割傷,子彈和炸藥根本造不成這麼光滑的切口,就算騎兵衝鋒能斷人手腳,可連馬匹一併斬碎就太過分了吧?
對比之下,穿著棉甲的屍首,保存得反而最為完整!
熱武器全面稱霸的時代,冷兵器卻佔據優勢……
一股不妙的感覺在杜淮山心頭滋生。
相同的物理規則、環境、人種,並不一定就代表這裡還是正常的地球。
於是。
除了馬步槍,他還找了一具較好的甲胄,忍著惡臭扒下來,連同軍刀一併扛起,迅速找到一棵樹,背靠著躲起來檢查。
布面甲外為布料,內里在要害裝有鐵片,並用銅釘固定,看似孱弱,實際相當有份量,他只拿了胸甲和頭盔,就足有十七八斤。
幸虧原主體質不算差,杜淮山套上后並未覺得太吃力,因為棉襯厚實,重量分散均衡的關係,竟比上學背大書包還要輕鬆些。
軍刀的樣式與65式騎兵刀很像,全長近一米,重三斤,刀條微弧,單側刃鋒,雙開加強筋放血槽,鋼製全包圍護手,握把上纏著粗布條防滑,配黑色木質刀鞘。
千萬別覺得三斤的武器很輕。
單手揮舞時,刀身的重量會全部壓在手腕和小臂上,一般沒受過專業發力訓練的普通人,十幾下就會感到酸痛難忍。
古人那些重達幾十斤的武器,要麼是單位換算不同,要麼就是在馬上作戰,不需要過度揮舞。
杜淮山專業主修方向是散打和中國式摔跤,可傳統武術和兵器套路表演一樣需要學習考試,所以對冷兵器的了解很深。
簡單舞了幾個刀花。
試出刀身重心主要集中在前半段,這樣更便於劈砍,卻難操控,手腕果然吃力得緊。
他腦子裡對刀劍花槍各種套路爛熟於心,但魂穿過來,身體是陌生的,各項力量、速度、反應等數據不配套,更沒有肌肉記憶,招式耍出來,總有些慢半拍的感覺。
不過慢半拍,也比什麼都不懂要強。
剩下那把老式栓動步槍,匣里還有四發子彈,槍管完好無損,搗鼓了幾下,就搞明白怎麼旋拉推膛了。
男孩子天生就對某些事情無師自通,更別說他大一軍訓時還打過95式。
一切準備妥當。
杜淮山深吸了幾口氣,雙目環顧周遭,最終選擇沿著車轍印的行駛方向摸進。
哪怕腦子裡沒有任何關於這個世界的記憶,但作為一名21世紀的五四好青年,受過十六年高等教育,又刷了那麼多影視文學作品,耳濡目染,一些認知分析他還是有的。
就像電影《誤殺》里的那句台詞:「當你看過1000部以上的電影,這世界壓根兒就沒有什麼離奇的事情!」
經常看《名偵探柯南》,多少會提升邏輯思維;
熱愛荒野小說,也會培養危機意識和生存能力。
杜淮山除了專業課,其餘方面了解得都不那麼深入,但恰好什麼都知道一些。
從碎屍的分佈狀況與車輛翻滾的位置,能看出是他們是在逃跑的過程中,被後方一股未知力量襲擊,那麼車隊原本要行進的目標方向,大概率會有人或城鎮接應,安全性更高。
走出屍山血海。
血腥味兒明顯淡了不少,這讓杜淮山生理感受上稍微好受了些,但他仍舊不敢放鬆警惕,緊攥著手中早已上膛的馬步槍,弓著背,眼睛和耳朵如雷達探測器一樣,時刻掃描著周圍的動態。
雪還在下,樹林越來越密集。
入眼處,黃綠色的雜草和灌木已經掛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一陣冽風襲來,激得杜淮山耳朵下意識蠕動了下,因為他聽到了打鬥的聲音!
在右前方!
遲疑片刻,他還是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運氣好了,也許會就此得救,就算運氣不好,也能從中獲取一些有用的情報信息。
杜淮山步伐放得特別輕。
這裡不比原來的世界,隨時都可能沒命,他必須小心謹慎,何況他正在向危險中心靠近。
幾十米后,未等發現目標,他就再次聞到了血腥味。
打鬥的聲音好像也停了。
杜淮山頓感不妙,連忙貓著腰,借著茂盛的灌叢做掩護,向前方的空地不斷接近,找到一棵樹榦做掩體后,他慢慢探出半個眼睛。
卻見前方的野草地一片狼藉,斷裂的灌叢樹枝,四處迸濺著鮮血和碎肉,一具同樣穿著土黃色軍裝的士兵屍體,掛在樹上,被樹枝貫穿胸口,下身卻被攔腰斬斷,白花花的腸子連串掛下來,搭在地上。
但下一秒,眼前的一幕,足以令他心臟驟停!
那是一隻通體腐爛漆黑的野獸,正壓在另一名士兵的身上啃食,體型比重型夏爾馬還大一整圈兒,屍首在它面前,就如一隻雞崽兒似的,被肆意擺弄,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驀地,它忽然停止了進食,猛地抬起頭,四根鐮刀般的尖角怖如惡魔,一把明晃晃的軍刀,從左眼眶貫穿頭顱,臉皮被削掉了大半,露出森森白骨,獠牙上,還掛著士兵血肉的殘渣!
像是有透視能力一樣。
只一個瞬間,它就鎖定了樹后,晃晃悠悠站起身,竟是長著有蹄類四肢,人類胸軀,四角山羊頭的怪物。
粗暴的肌肉上,布滿了各種傷痕,腹腔剮爛,左前蹄和手臂,均已被斬斷,僅存的右臂還剩三根手指,手術刀般的指甲,閃爍著冰冷的寒光。
杜淮山如同掉進了冰窖,猛地打了個冷顫。
是血,他忽略了自己剛從屍堆中爬出來,身上有濃重的血腥味兒。
他使勁擰了把大腿,饒是他膽子再大,也未曾見識過這種場面。
這到底是人馬?人羊?還是他媽的人馬羊??
恐懼上升到了極致,合著被掐的疼痛,反倒是變成了一股歇斯底里的怒氣,他要活!!
三年訓練,一年實戰積累下的戰鬥經驗,令杜淮山瞬間咬準時機,架起馬步槍,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砰!
爆裂的火藥轟鳴在他耳旁炸開,即使有厚重的布面甲壓著,肩部仍舊感覺到了從槍托傳遞過來的頓力,好在怪物體型夠大,加上距離較近,這第一槍,竟僥倖命中了。
子彈打進了它漆黑腐爛的腹部,噗呲一聲濺起大團血肉,可這怪物只是趔趄兩步,似毫無感觸一樣,咧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變了形的銅彈頭就被肉芽推擠出體外,啪嗒,掉在了蹄下士兵的屍體上。
???
來不及思考,「鏘」一聲,軍刀離鞘。
杜淮山瞬間完成了冷熱武器切換,而怪物已向前壓身,僅剩的三蹄仍爆發出了不俗的速度,氣勢洶洶般衝撞過來!
雙方的距離急劇縮短。
他兩腿迅速分開站架,雙手持刀,伸臂內旋上舉,刀尖下垂,刀背沿左肩貼背繞下。
初級刀術基本刀法:
纏頭刀!
怪物利爪一掃,鐺一聲,斜剮在軍刀之上,迸發出刺眼的火星,巨力貫穿刀背砸進布面甲下的肩膀,瞬間破掉杜淮山的重心,整個人不受控制般栽飛了出去,原本順勢扭腰劈砍的第二刀,也變成了可笑的空揮。
「艹!」
他怒罵一聲,這怪物的力量太大,新身體又不如以前!
難道我真要死在這兒?
只要倒地,以怪物的速度和力量,回身一爪,他不死也殘。
樹杈上,半截屍體的腸子隨風晃動,像是在昭示他將要面臨的下場。
噗通,杜淮山摔落前,身後卻先傳來動靜,扭頭一看,是那隻怪物收不住力,一頭嗆倒,卡在了樹杈間。
它缺一腿一臂,靈活度大減!
強烈的求生慾望再度燃起,杜淮山癲狂如瘋狗,落地借勢搶背翻滾,起身迅速折返,屈膝半蹲成左弓步,同時,雙手持刀下落屈肘,經右腰側隨體轉向前,目視刀尖,直臂猛地扎向怪物將要起身的後背:「啊!!」
弓步扎刀!
近乎凄厲的咆哮,這一刀,直接將他慌亂、恐懼、求生、憤怒等所有情緒全部引爆,化作全力,仿若猛虎撲嘯,瞬間貫穿了怪物的皮肉。
那種感覺,就像用牙籤刺穿了一個蘿蔔,一路直達怪物心臟!
轟!
一道滾燙熾熱的紅光從怪物心臟處爆發而出,伴隨著黑血,濺沒杜淮山癲怒的雙目,如蛆附骨般,順著縫隙鑽入體內。
咣當。
軍刀脫手掉在雜草地上。
杜淮山頭痛欲裂,各種鬼哭狼嚎的碎噪音,洪水般襲來,刺得他耳膜生疼,額前青筋蠕動,咯咔,兩根散發著黑霧紅芒的尖角破骨而出。
皮膚同時黑沉變暗,骨骼肌肉膨脹如虎,力量瘋長,手術刀似的指甲如雨後春筍,一寸一寸,生生撕裂指骨粗隆,變硬變長!
耳內的噪音越來越大,反覆折磨著他的靈魂,肌肉撕裂的劇痛像無數螞蟻在體內啃食,殘暴,嗜血,兇惡,各種負面情緒也將他幾近吞沒。
「啊……呃……」
他跪倒在地,捂耳嘶吼慘叫,只能依靠格鬥訓練時磨鍊的意志,苦撐著最後的底線。
我不能死,我要活!!
霎時,穿越時那股頭暈目眩的感覺再度襲來。
整個視線內的世界玻璃般碎裂,變成一片紅光血色,金日高懸,朔風蕭蕭,漆黑山脈橫亘天際,如萬古勢龍。
山巔之上,骷髏若嶺,骸骨如林,發翙成氈片,皮肉爛作塵,一尊巍峨巨影跨血海屍山而坐,身大數十丈,熊腰虎背,九條霧尾,東飄山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