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家話
善人庄內院正房,徐老夫人邊合著丫頭侍候酒意醺醺的老善人,口中邊碎碎念叨:「剛才有道長在我沒插話,老頭子,難道你真要然兒去崇玄觀?」。
「這還能有假」,打了個酒嗝,徐老爺子臉上滿是快意的笑容,「這可是他一輩子的造化,錯過不得」。
「滿山南東道的人誰不知道崇玄觀好,可這也要看造化,每年到那裡的少年人那次不是成百上千,但被收錄的又有幾個?沒得聽林道長說了幾句醉話,就讓然兒受這數百里跋涉之苦,眼看著就是深秋了,這時節風餐露宿的,萬一在路上染上風寒可如何是好?」,碎碎念到這裡,見老頭子沒什麼表示,徐老夫人手中不停,嘴裡也半點不閑著,「咱家人丁不旺,就兩個兒子,一個剛過二十就考武舉入了軍,家裡就剩下這麼一個,他再一走,這莊子里冷冷清清的還怎麼過?咱家雖不是大富大貴,好歹也有良田千頃,怕還不夠他過活?非得去什麼崇玄觀,他沒這個造化就是白受罪,就有了這個造化,那觀里規矩大,再想見他一面也難,你老頭子心狠捨得,我可捨不得?」,說著說著觸動了情腸,徐老夫人就此抓著丈夫的手哭出聲來。
見老伴兒如此,徐老善人再也躺不住了,坐起身揮手譴退了丫鬟后扶著夫人的肩膀柔聲道:「這是好事,你怎麼反倒哭上了?此去崇玄觀,然兒若真能有那機緣天賦修個金丹大道,這是咱們老徐家天大的造化,光宗耀祖不說,你我也能幫襯著沾上享享福,別的不說,只要他能有虛清仙長三分之一的本事,也能保我們個長命百歲,咱們老兩口也好再多廝守幾年。」
「你說的倒好,這事可是容易的?多少年了,咱這平安州就沒聽說那一個有這機緣天賦的」。
「是,縱然修不了金丹大道,若按林道長說的,然兒能修個符籙道士也不錯,你沒見平兒家信中說,他們軍中那些會符籙法術的道士有多紅火!就連大將軍見了也客客氣氣的,那將軍升帳,就連上鎮將也沒座兒,符籙道士們卻是單獨設座,這要算起來,他們就是沒品級的官兒,誰見了都得恭敬三分」。
「你還是盡想美事,若是林道長看走了眼,然兒連這天賦也沒有呢?」。
「就是然兒真一點天賦沒有,那就在崇玄觀當三年香火道士……」,老善人的話剛說到這裡,徐老夫人就再也忍不住的瞪眼起身道:「什麼,做三年香火道士?你好狠的心,莫非然兒就不是你親生的?好,你要真這樣,索性讓青丫頭往陳家藥鋪走一趟,買一劑砒霜先葯死了我再說」。
徐老夫人炸了刺兒,只讓老善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老伴兒重新坐下來,只是依舊黑著臉,淚水不斷。
「什麼死呀活的,這話說的好不吉利!」,覥顏抓住老伴兒的手,徐老善人愈發放緩了聲調緩緩說道:「你心疼然兒我就不心疼?我這也是為了他好,自己的孩子你這當娘的還不清楚,然兒打小生下來就與別的孩子不同,若說聰明,這不是我自誇,滿平安州里叫的響的『神童』就沒一個能比得上他的,琴棋書畫,吟詩作賦,學什麼象什麼,他這般聰明,長的又討人喜歡,若論本心,這兩個孩子裡面我實在喜歡他更甚平兒」。
「就你這句話說的實在,咱家然兒論才學,論聰穎,論長相那一樣不拔尖兒,要不是這樣,張家丫頭能這樣纏他?我可是知道,這丫頭平日在家裡可也是心高氣傲的很……」,說到兒子的好處,徐老夫人原本黑著的臉也泛起笑意兒來,一開口幾乎就再也停不住了。
「夫人說的是」,好容易攔住滔滔不絕的老伴兒,徐老善人忙語調一轉直入正題道:「只是咱家這寶貝兒子也有一宗不好處,就是性子太過飛揚跳脫,沒個定性。要說也怨咱們心疼他是個幺兒,這麼多年寵縱過甚,以致然兒渾不知世事多艱,守業之難,只一味想著追逐聲色犬馬之樂,沒有半點心思肯放在正事上」。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徐老夫人雖不愛聽這話,但面對實情也沒法子辯解,只是道:「然兒還小,等他大了些就自然知道」。
「十六還小?再看看你我的年齡又還能照看他多久?」,慨然一聲長嘆,徐老善人握著老伴兒的手又緊了一緊,話語中滿帶憂慮道:「我們總不能陪然兒一生一世,這幾年我一有頭疼腦熱就害怕,怕萬一身子有個好歹,然兒守不住這份家業呀!若真沒了你我,由著然兒的性子胡鬧,別說咱家現在這點兒家業,就是再大十倍,也不夠他三兩年折騰的。城西胡家你沒忘吧,當年可是本州最大的絲緞商,那是多大的家業?結果呢,胡老爺子一死,不出三年胡耀宗就將家業敗的乾乾淨淨,可憐一個錦衣玉食里長大的少爺硬是在去年冬天給活活凍死了!再往前說,城東孫家、王家,城外趙莊趙家,這興旺衰敗,那家不是因為後人不爭氣?我倒不是捨不得這點子家業,怕只怕你我一去,然兒也……」。
去年冬天徐老夫人施粥時還見過胡耀宗,不出幾日就聽到他凍死的消息,回想當年他家極盛時的富貴氣派,徐老夫人還為此感嘆念叨了許久,是以此時一聽這話,腦海中再一想到心肝寶貝般的兒子,就覺得分外受不了,「別說了,老頭子你別說了!」。
「也就是防著這一層,我才有了心思將然兒送出去,一來崇玄觀是個規矩嚴整的道門清凈地,就是做香火道士,他在裡面呆上幾年也能好好磨磨那跳脫性子再則在那道觀里五更起三更睡,日日青菜豆腐的好生吃吃苦,也好讓他知道錢糧來之不易,只要上面兩個目的能達到,等他三年後回來,我就能放心把這份家業交給他了」,聽老伴兒說到這裡,徐老夫人再難反對,沉默良久后才雙眼含淚道:「若依著你,然兒可真要吃大苦了」。
「不吃苦,他就改不了性子,明白不了世事」,見老伴兒話里意思已是答應,徐老善人心底長出了一口氣,遂趁熱打鐵道:「除此之外,我讓然兒去崇玄觀還有一層意思,國朝自定鼎以來就尊道教為國教,野道士們不算,那些有朝廷照憑的在籍道士都是歸宗人寺管著,說起來跟皇帝老子都是親戚!就不說帝京城裡總領天下道門的『大道正』位比三公,單是本道觀察使老爺見了虛清仙長也得拱手見禮,崇玄觀乃是奉聖旨敕建的本道第一正觀,又是拘管本道十三州各道家山門的總觀,然兒在這裡呆上三年,就算是做香火道士,只要有了這個出身,與崇玄觀結上師徒情分,等他回家守業之後,別的不說,至少沒人敢隨意欺他,有這一條,半個家業也就算守住了!」,言語至此,盡吐心中所想的徐老善人扭頭看著老伴兒道:「然兒此去雖免不得要受三年苦,但這三年既能讓他改改性子明白世事,又能與崇玄觀結緣,這兩條都是保他一輩子衣食平安的根本,為瞭然兒的將來,這三年就是吃再大的苦也值了」。
老伴兒的話句句在理,謀的是寶貝兒子的一世平安,徐老夫人聽到後來,不僅不再反對,反是有些著慌,「崇玄觀那麼大的牌子,他們能要然兒嗎?」。
徐老善人聞言呵呵一笑,「這點盡可放心,那林道長本就是出身崇玄觀的香火道士,崇玄觀里如今掌管三清殿的胡道長當年是與他一間房裡睡出來的,有這個情面在,咱再貼上一份厚厚的香油供奉,至不濟然兒進去做個香火道士該沒什麼問題」。
「這就好,這就好!」,在徐老夫人的碎碎念叨聲中,老兩口相視一笑,這笑容里滿含著說不盡的父母慈愛、舔犢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