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寶華情孽
煙雨如線,黛色山巒空空濛濛映入眼帘,本是江南獨有絕佳的美景。我的衫子雖然有些濕了,心情卻不沉重,反而覺得天地空曠,身心舒泰。可是我轉臉看看並轡而行的李景通,卻是臉色蒼白,秀眉緊皺,那薄薄的唇緊緊地抿著,馬走走停停地行了一時,他的眼淚卻好像斷線的珠子,啪啪得掉在他拉著馬韁的手背上。
這些我看在眼裡,卻故作不知不去問他,他鬆了左手,一把抹了眼淚,說道:「雨大了,咱們快些,你別淋著雨著涼了,到時候怨我。」
我勾起一個微不可見的笑:「我淋雨不要緊,這天著不了涼的。只是堂堂的太子殿下,怎麼哭了呢?」
景通聞言,柔柔的看了我一眼,勒住馬,說:「我這次來這裡,父皇是不讓的;你跟著來,是我為難你,你願不願意?」
我看他一眼,臉上的淚痕還沒擦凈,長長的睫毛濕濕的並在一處,半掩著那對幽深莫辨的眸子,我沒好氣地說:「我願不願意,不是都已經跟你來了嘛。」
景通吸了一下鼻子,抹抹眼,「國師,你知道寶華觀主是誰嗎?」
我搖了搖頭,「小道不知。」
景通眼裡哀傷滿溢,口氣淡的不能再淡:「你總是這樣,一口一個小道、殿下的。」
我瞟了他一眼:「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景通眼中神色漸漸安然,幽幽說道:「是我姐姐,長興公主。」
我有些好奇,問道:「怎麼,公主入道?為什麼?」
景通憂傷地看看天上的雲,喃喃道:「因為我姐夫楊璉,莫名其妙的死在了一艘船上;而且兇手……兇手就是父皇……」
我聽了心裡有些害怕,那樣威嚴而慈愛的皇帝,怎麼會做出殺女婿的事?
「為什麼?皇上……皇上他為什麼要殺自己的女婿呢?」
景通微微一嘆,眼裡帶了些近似於柔情的意思,望著我說:「楊璉是個聰明俊秀的人,我倆的感情也挺好。可惜,他是楊溥最優秀的長子。」
我心裡道:「怪不得楊溥臨死那麼恨你們一族,原來如此!」
我沉吟一時,問道:「你的姐夫既然已死了多時,你現在再流淚,恐怕遲了吧。」
景通聞言,竟然抽泣了一會,那柔弱的樣子和我初見他在官道上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他輕輕哭了一會子,說道:「我是為我姐姐流淚。」
我不假思索,順口說道:「大唐風氣開放,到時候,找人給做媒,讓令姐改嫁不就是了?據我所知,義祖皇帝的大公主不就是這樣,原配駙馬也給你父皇殺了,又改嫁一個李建勛大人?」
「可姐姐她、她不是那樣的人!」景通的眼淚終於像這雨勢一樣,不住的冒出眼眶,「她是深愛姐夫的,姐夫死了以後,姐姐恨死了父皇,父皇雖然心裏面憐惜姐姐,可是口裡不願意認錯,聽任姐姐一個人在那道觀里折磨自己、糟蹋自己的身體……眼下已經垂危了……父皇卻還不肯鬆口,這次我不聽他的,我怎麼都不聽他的了!」
我不說什麼,快馬加鞭的跟著景通進了寶華宮。在寶華宮,景通急急地一人進了長興公主的禪房,長興公主病勢危重,已經不能說話,景通一個人嗚嗚的哭著,聽得裡面斷斷續續的說:「姐姐,我是伯玉啊……就算你要做『未亡人』也不要每次來你都不說話呀……姐!……」
景通喑喑咽咽地哭了好一會兒,只聽得裡面虔誠的磕了幾個頭,景通的額角帶了一塊淤青,踉踉蹌蹌從裡頭出來了,「姐姐不肯用膳吶……怎麼辦啊……」
我的眼眶也濕潤了,心死了,我也沒有辦法。
景通不眠不休的等在道觀裡面,一直等到天色漆黑,皓月凌空——等來的是長興公主的死訊。
出來報這個消息的是水清——那位來自淮揚、給讓皇臨終親口託付給我的絕色麗人水清道姑。
景通是哭著奔回天泉閣給皇帝傳信的——他的馬就丟在寶華宮裡,傘也撒氣丟得老遠;人卻是失魂落魄的奔了很遠的山路、給雨淋成了落湯雞,我沒來得及拉上我的小灰驢,就打著傘快步衝上去,本是要給他打傘的,誰知那兩寸多長的紫指甲,卻戳著了他推開我的那隻左手,他看看自己手上的血,忽然抽掉了我的傘,然後出大力氣一把把我摟在懷裡,沾得我胸口、背後迅速濕了,他恣意放聲哭道:「雲兒,我不是等這個結果……我不等這個結果……我要她好起來、我要她好起來啊!」
我不如他的力大,一時掙脫不開,可是想起我在讓皇面前發的毒誓,我心裡頭真是害怕!一時間整個身子都僵直了,絲毫也沒有配合他,他臉上也不知是雨是淚,此時的儀態是全然顧不上了,他伸手撫了我的臉,我臉頰上帶著他指尖的涼意,他喊道:「你做什麼勞什子國師?為什麼我們只能是同僚,我為什麼什麼都想跟你說,你為什麼總是跟我不遠不近啊!」
我心裡急了,眼中的紫氣凝集,身體也軟了,手腳的寒意一點點透入骨髓,我虛弱的道:「殿下別哭了、別鬧了,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先回宮,回去報告皇上,儘快讓公主入土為安才是。」
景通瞧出我的異樣,竟然雙手橫抱了我,說道:「不許亂動,你毒發了,走不得路,坐騎又忘了騎,再說就是帶上了,我也不讓你騎,我抱著你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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