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錫丸長劍(下)
然而後來的三四天我並沒有如約去看景通。潘易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史守一也辭了皇帝的差事,回到紫極宮來看護他。到了第五天,李景通臉色蒼白,步履無力,一看就知道是身上的傷沒有好利索,但傍晚他卻又來了。
一襲紫衣的我看見景通氣色不好,心裡著實有些不忍。因為他受傷盜來的「偷天丹」其實卻並沒有能救得了潘易。我手托一個紫檀藥盒,放到他手裡,說道:「對不住殿下,原來這葯只能改易容貌而不能治療煙火之毒,所以,如今只能原物奉還了。」
景通苦笑一下,說道:「我瞧雲兒……雲國師你近來瘦了很多呀,」他停了停,滿不在乎的拿起那個盒子,說道:「原是我不好,上回與高史官下棋,他講起父皇遇刺的舊事,我卻把藥名記錯了;你呢,一向深通藥性,這回想是因為關心則亂的緣故,才聽了我的、找錯了葯吧……聽我一句,你那樣死守著他也沒有用,自己可要……」
我向前福了一福,道:「多謝殿下。」這才看了一眼潘易房間的白色窗紙,問道:「殿下此來就為了看潘國師嗎?」
景通道:「我也不瞞你,我這次來另有要事,有許多話要問國師他呢。」潘易見了景通好像很高興,難得勞了心神,陪他下了半日的棋。直到月上中天,還是景通見潘易臉上有了倦意,才讓李寧安收了棋子。果然潘易捂了胸口咳了半日,臉上的血色褪盡,又是一副惹人憐愛的樣子了。
景通皺著眉毛,埋怨道:「國師剛好一點,不能勞神的。是伯玉不好了。」
潘易嘴角揚起個微妙的弧度,「殿下你此來,怕是還有別的事吧……你我結交一場,小道看來還得用點心思呢。」
景通朝旁側揮了揮手,李寧安、凌真遠醫師和史守一退出了,我也退出門外,卻留了個心眼,用潘易穿我的隱身法隱去身形,倚在門外偷聽一二。
景通道:「景通今日拜訪國師,除了探病之外,卻還有一件大事要問國師。」
潘易笑道:「是國事還是家事?」
景通沉聲肅然道:「自然先問國事。」
潘易朗聲一笑,「殿下忘了,潘易只是一個山野小民,又怎麼能問國事呢!」
隔著茶煙瀰漫,景通聲如靜水:「國師不必過謙,你一向是深藏不露,但我知道你本性不羈,我早就看出來,你能洞察世事!」
隔著皎潔秋月,我清楚的看見潘易伸出一指,蘸了茶水,頃刻畫出天下局勢圖。
景通望著小茶桌上的水圖,愣了一愣,很快語氣恢復平靜,「實不相瞞,國師這是我的問題,也是父皇馬上要在朝上考我的問題,我只想問你,阿易,你說句實話……便說錯了也無妨,你說說我們唐國能一統天下嗎?」
潘易咳了一陣子,嘆道:「殿下,你看,唐國旁邊有吳越國、北方有晉國,從目前的地理位置看來,我唐國……」
景通雙目閃出急切的光,「怎麼樣?」
潘易搖了搖頭道:「絕難。」
景通沉默了一瞬,想必不死心,「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呢?」
潘易道:「好在目前還有個辦法,就不知殿下能不能聽我一言了。」
景通急道:「哎呀先生!」
潘易目光睿智,緩緩道:「現在唯一的變數便只有晉國。晉國國政不穩,隨時有可能內亂……伯玉、殿下……」
「你是說……」
潘易小聲道:「派一位得力的將軍,以招兵為名,去往北方晉國,行刺探之實……」
景通輕輕擊案,贊道:「此言甚是!我們現在可以騰出手來,收拾南方頹敗的小國,待國土擴大之後,伺晉國有變,一舉北圖,大事必成!」
「如此……」潘易冷言道:「唐國必亡。」
潘易的話好像給景通當頭澆上了一盆冷水。景通似有些怒意,反問道:「為什麼?」
因為消瘦,潘易的顴骨有些凸起,眼睛卻愈發清亮了,他含淚遞了一杯茶給景通,說道:「妄動刀兵,勞民傷財,民心必失啊。」
景通修長的手指,狠狠捏了捏青瓷茶杯,將杯子重重放回桌上,「難道我們要固步自封,守著不利的地理條件,坐等自生自滅不成?」
潘易真誠地望著景通,說道:「殿下和唐國,眼下握著唐國的一張王牌,那就是唐國的財力與人材,有了這個,只要記得和睦鄰邦、以德服人,待晉國一亂,我便揮師攻取——背後……背後沒有後患,我軍圖到了中原,借中原財力來圖我們鄰邦,便可有一線希望……」
景通的眸中有一絲冷意,他轉過身輕輕拍了潘易的後背,柔聲道:「不瞞你說,父皇只要我結好鄰邦,旁的他便不想了,還說要鄰國自願歸附,我看簡直不可能!但如你所言,戰線拉得太長,我軍的損耗會更大;而且,萬一鄰國覬覦,我國會腹背受敵……」
潘易喘息甫定,啞聲向著景通耳邊低語道:「殿下,將來,你無論進退,都要擇地遷都,否則,六朝殷鑒不遠,大唐國危矣。」
景通想是知道潘易的忠心,一點也不責怪他,還輕聲細語的道:「你好生歇息著吧,你的心,我明白的。」
潘易弱弱地接道:「那雲兒的心,你可明白?」
景通微微嘆息,眼底似有無限無奈:「阿易冰雪聰明,我對她的心你是看明白了,只是她的心,我說不準呢。」
潘易靜靜一笑,說道:「後院三百嬌娥,你如採花之蝶,她又怎麼會從你?」
景通又嘆了一聲,喃喃道:「皇家,這個最難。不過我對她,確實不怎麼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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